那妇人站在碧草之上,哈哈一笑,淡然答道:“我与玉蝴蝶烟姑同居玉蝶谷,我会玉生烟萝掌,有甚稀奇?”她不假思索就亲口否认,狐鹿二人不再疑她,妇人却先出招,两人又即交手过招。
妇人出一招“大漠孤烟”,两掌挥转成圆圈,掌力徐徐如轻烟,一掌打向令狐峥左肋,一掌打向右肩,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招式一气呵成。令狐峥两手齐出,在胸前交汇,跟着一手向下一手向上,不偏不斜接下妇人的招式,这一招正是八臂哪吒手的“转轮风火手”。
两手对两掌,攻势威力不相上下。妇人面露惊讶神色,道:“八臂哪吒手,你是太白门令狐家的后人?”她说话之际,脚踏白蝶,转至令狐峥左侧,右掌徐出,使一招“千里烟波”,掌力打向令狐峥后腰处。
令狐峥回身出掌,左掌虚晃一圈,猛地向前推出,右掌随之而上,两股掌力汇聚一起,如水墙般推了出去,登时将妇人的掌力击退消散,好一招“扶摇抟风”。
令狐峥出掌之时,亦出声回答:“晚辈令狐峥,是太白门令狐家后人,如今执掌太白门。”妇人道:“哈哈,你是令狐瓒的乖孙儿,老门主令狐瓒退位让贤了么?”她踏着白蝶,身姿飘逸灵动,如风如影如蝶如幻,玉生烟萝掌的招式在她手中一一打出。
令狐峥则以大鹏八裔掌应对,答道:“因铁马之事,爷爷已于四年前离开人世。”话音一落,妇人神思一颤,招式登时停滞,脚下气力涣散,便从蝶团之上跌落下来。
令狐峥望着碧草之上的白影,大吃一惊,只见那妇人满脸震惊,清冽的眸光中透出七分悲痛与惋惜,眼里已盈了一层薄薄泪水,问道:“是谁杀了令狐老门主?”
提起爷爷,令狐峥脸上顿时罩下一层悲伤神色,答道:“爷爷是被大漠四魔所掳走杀害。我已杀了两魔,重伤两魔,也算报了大仇。”那妇人眸光一亮,内有惊讶、欣慰,她敛去悲伤神色,朗声说道:“好!后生可畏,我再来试试你功夫如何!”
鹿骄嵘瞧二人神情,听二人对话,心中猜测道:“这位婆婆莫不是令狐老门主的好友?”她目光盯向蝶群,只觉白蝶翩飞,乱眼又扰人心神,便想提醒令狐峥先掌击蝶群,再对付妇人,但话到嘴边,却见得那老妇人站在蝶群之上,俯身向下,双掌交替打出,十指微张,掌力漫向四周,却尽数聚在令狐峥头顶,口中说道:“这一招叫烟花下扬州!”
这一掌居高临下地打来,何其危险!鹿骄嵘心头蓦然一慌,脱口而出:“当心!”令狐峥却不慌不忙,左膝微低,双掌在胸前画了个圈儿,猛然击向头顶,左掌先出,右掌后至,两股掌力汇聚一块,向上冲去,波的一声,与妇人掌力相互激荡,波及旁边的白蝶,纷纷四下逃窜。
妇人飘身向后,单足落在蝶团之上,哈哈大笑,声音虽苍老,却有一股豪气在谷中激荡,她道:“不愧是令狐老哥的孙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右足一踢,蝶群涣散,她踏蝶而来,落在碧草之上,身子向前滑行,恍如在丝绸上行走一般,轻灵飘逸,转眼就绕到令狐峥身后,拍来一掌,掌风绵绵如烟,却先后而来,袭向令狐峥右肩。
令狐峥凌空翻起一个空心筋斗,随即使出八臂哪吒手,出一招“莲花落地手”,两手形如莲花,依次推出,正接下妇人一掌,两人各自向后退出一步。
令狐峥心道:“这位前辈的玉生烟萝掌比之虎掌门的招式,多了几分轻柔,当真是出掌如烟,掌力却徐徐堆叠,合二为一,若打在我身上,我必重伤不可。”他不敢懈怠,全神御敌,转眼间两人已过了四十余招。
两人的掌力,一个浑厚刚正;一个轻柔中透着几分霸道,两股掌力频频激荡,波及旁边白蝶。令狐峥才出一招“沧溟落水”,震退妇人数步,便道:“前辈,请让白蝶暂且避让罢!拳掌无眼,莫让掌力伤及无辜幼蝶!”
妇人说道:“令狐家的后生倒是宅心仁厚!”她双臂一挥,群蝶退散,或覆在碧草之上,或飞回绿树之巅,皆离得远远的。妇人目光掠向鹿骄嵘,她与令狐峥,一个青针杀白蝶,一个掌力避让白蝶,竟如此不同。
白蝶一散,令狐峥与妇人便打得十分畅快。妇人胜在身姿灵动,飘逸如蝶;令狐峥胜在掌力浑厚,气势惊人。两人在碧草之上酣斗了八九十招,妇人忽然召来蝶群,单脚踏在白蝶之上,身子飘逸灵动,绕在令狐峥周边,双掌连番打出,掌影飘忽不定,每落一掌便似有轻烟忽然笼罩而下,掌力绵软,却力劲十足。
妇人口中说道:“这招叫烟笼十里堤!”鹿骄嵘静静在旁观战,注视着妇人的一招一式,心道:“这婆婆使的这几招玉生烟萝掌,邙山派的虎不休与龟有道从未使过,莫不是烟姑前辈藏私,未将这几招传授给邙山弟子。”
但见掌影四面八方地打向令狐峥,鹿骄嵘忙敛了神思,手中不由得握紧青龙任月鞭,若令狐峥接不住这招,她便出鞭救人。
令狐峥看得掌影已将自己合围,当真有烟笼十里堤的之感,他一掌向左横扫,一掌向右横划,两掌挥豪打出,恰似大鹏两翅乘风而起,丹田内力源源不断从掌中打出,化作掌风,一如六月海上的巨风,向两侧激荡,登时将妇人的掌力打了回去。
妇人右脚在碧草之上一滑,身子向右飘出,避开了令狐峥的掌力。鹿骄嵘见眼前之人突破了敌人的攻势,安心之余又在心中自嘲:“倒是我瞎担心了!”她担心令狐峥宅心仁厚,不愿痛下杀手,便大喊一声:“令狐小圣,乘胜追击!”
令狐峥也不愿再拖延,当下双臂运转,横掌击出,一股浑厚刚劲的掌风,追着那妇人而去,好一招“通天南冥”。那妇人只觉气息一滞,身子轻飘飘地向后跌去,白蝶忽然蹁跹而来,聚成一堵白墙,拦在妇人身后。
老妇人跌在蝶群之上,心知自己并非大鹏八裔掌的对手,便不再出手,只道:“你小小年纪,武功修为竟超过了你爷爷,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好好好!”
令狐峥恭敬抱拳,说道:“前辈承让,晚辈侥幸了。”那妇人向天边扫了一眼,但见晚霞漫天,绚灿绮丽,她道:“老婆子言出必行,你既赢了我,我带你去见玉蝴蝶烟姑。狐鹿二人大喜,令狐峥连连道谢。
妇人走在前头带路,落脚几近无声,她所过之处,大半白蝶翩飞而去,追随在身后。三人过了碧草之地,见得那流入谷中的泉水溪流越来越细,溪水澄澈,上有木桥。过了木桥,向右前行半里,见一草亭,亭边遍植花草,一丛丛一簇簇,开满白花,状如蝴蝶;白蝶从花上蹁跹而过,又跟在妇人身后。
令狐峥鹿骄嵘离那妇人不远不近,鹿骄嵘忽然说道:“真花。”令狐峥轻声问道:“你怎知晓?”两人一见那白花,心中的疑惑一模一样,令狐峥细细盯着那白花许久,无从辨认真假,惊疑之色一直停在脸上。
鹿骄嵘道:“我不喜花花草草,却闻到了花香味儿!”她右手往前摊开,掌心处赫然出现两片白色花瓣;佳人眸光一转,玉颊闪过一抹狡黠,原来她好奇之下,顺手摘了两片花瓣,以辨真假。
令狐峥哑然一笑,道:“你不怕那婆婆恼怒?”鹿骄嵘道:“其一,这位婆婆一看就非小气之人,不会因我摘了她两片花瓣而恼怒;其二,她若恼怒,我便好言认错,定能消了她的怒火;其三,我说这花是摘给你的,她与令狐老门主是故友,料来不会为难故友之孙。”令狐峥调笑道:“鹿教主竟也会向他人好言认错?”鹿骄嵘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是我有错在先!”
两人随着那妇人左转右绕,来到一处所前,三两间茅屋依稀错落。此时霞光已消,天色昏暗,但依稀可见屋上的牌匾写着“玉蝶居”三个大字。妇人先行入屋,点亮屋中烛火,请狐鹿二人入座,奉了热茶。
屋中摆设极其简朴,除了几张褐色桌椅,再无它物,倒是有白蝶从窗户翩飞而入,在妇人身边飞绕一圈,又既飞走。妇人道:“鹿姑娘,方才我胜了你,你当告知你师从何人?”
鹿骄嵘道:“家师姓朱,名讳上罗下绮,人称罗蚕天姥。”话音一落,妇人手中的茶杯哐当落地,若非是木杯,必定碎了一地。她疾步奔向鹿骄嵘,落脚有声,噔噔轻响,让狐鹿二人大吃一惊,这妇人竟如此失态!
妇人惊声问道:“你是罗绮的弟子?”鹿骄嵘答道:“是!”妇人急忙提起烛台,凑近鹿骄嵘,从头到脚,细细打量,道:“你眉目自是像你爹娘的,可神情气度却与罗绮有几分相似,是她调教出来的弟子。”
烛台落到鹿骄嵘腰间,妇人弯腰看向青龙任月鞭,道:“罗绮擅长使鞭,这青鞭是她为你量身定制的罢。”鹿骄嵘又点头答道:“是。”妇人抓起鹿骄嵘手腕,隔着衣袖却触到几个镯子,她掀起衣袖一看,是几个透明晶亮的镯子,乃是一团细线缠成镯子之状,戴在鹿骄嵘手臂上。
妇人道:“你方才就是站在这丝线之上,这丝线叫什么名字?”鹿骄嵘道:“方天叠云丝。”妇人喃喃而语:“方天叠云丝,罗绮轻功极佳,在丝线上行走,如履平地。方才你施展这门轻功时,我就应该猜到的。”
妇人眸光中忽然蹦出亮光,带着三分喜色,追问道:“你师父在天姥山可好,可是她让你来玉蝶谷找烟姑的?”鹿骄嵘眸子一低,秋露寒星眼中飞过一抹悲伤,说道:“师父已离世,我来玉蝶谷并非她老人家的吩咐。”
妇人手中的烛台哐当掉地,烛火顿时熄灭,她身子踉跄后退,几欲倒地。令狐峥道:“这位婆婆与尊师罗蚕天姥也是旧识罢。”鹿骄嵘与令狐峥并肩站立,心中亦是疑惑,轻声说道:“我师父隐居天姥山,生性喜僻好静,少有好友。”
那妇人忽然哈哈大笑,声若泉水溪流,绵长悠远,却透着一股悲切,屋外的白蝶哄然飞起,上下乱窜。那妇人脸色绯红,笑声渐渐化成哭声,悲切凄然,早已泪流满面,她颓然跌倒在地,背对令狐峥与鹿骄嵘。
只听得那妇人说道:“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一群白蝶忽然从两边的窗户飞了进来,绕在妇人身边,将其团团围住,或栖在妇人背上,或停在妇人头上,似安慰又似陪伴。
妇人悲切哭道:“昔有白乐天惊闻挚友徽之离世,作下此诗。如今我古稀之年,一夕之间,痛失去两个老友,心中悲痛竟无从舒展!天长地久,人间几何?人间何乐?”她放声痛哭,如此失态,倒叫狐鹿二人惊诧,却被妇人的真情流露、率性而为所折服,心生敬意。
妇人哭了一阵,缓缓起身,遣散白蝶,眸中虽有悲伤之色,但面容已平静,她打量令狐峥与鹿骄嵘二人,问道:“你二人是夫妻?”狐鹿二人踌躇片刻,齐声说道:“是!”然鹿骄嵘还说了一句:“如今是!”令狐峥也同时出声:“现下是!”如此默契,两人倒双双一惊。
妇人睨了两人一眼,道:“有几分夫妻相,但夫妻间的情意绵绵却是不多。”她带着二人出了门口,伸手指向旁边的木屋,道:“你夫妻二人住那屋子,明日一早,玉蝴蝶烟姑自会来见你们。”
话音一落,砰的一声,木门已带上。令狐峥与鹿骄嵘一脸震惊,面面相觑,两人来到另一间小木屋,点燃烛火。屋中摆设极尽简单,只一张小榻,一张木桌,四张木凳。
令狐峥鹿骄嵘相视一眼,两人自是不愿、更不会同床共枕的。鹿骄嵘盯着令狐峥,寒星眼转了两圈,似是有了谋划,说道:“单打独斗,我不是你对手,胜为王败为寇,你睡床榻我睡椅。”
令狐峥大掌一挥,打一招“同风过海”。掌力呼啸,四张凳子呼啦一声拍成一线,令狐峥翻身一跃,落在四凳之上,躺得笔直,他道:“鹿姑娘,你睡罢。”
见状,鹿骄嵘也不谦让,躺到床榻上,盖了被子,说道:“多谢小圣。”两人一夜无言,酣睡至天明,便前往木屋,面见玉蝴蝶烟姑,但一踏入门,见了屋中之人,又双双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