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为外甥抵挡飞来祸
肝素车间骄人的成绩惹得人们有些嫉妒:赵国民真他娘的狗运好,激素蒸蒸日上时,他当分厂长名利双收;激素即将倒楣时,他躲回到厂内,现在他的月收入五十多,是厂长的一倍半还要高一点,车间工人平均工资接近五十,在全厂名列第一。那些当年不愿留下的工人那个悔呀,有人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有些人则运动关系,想重回肝素车间,其中乡党委中的宣委、公司中的正副经理都受到过请托,姚进德分工在生化厂,当然成了受托人。
姚经理觉得不是提干,安排几个工人还不是小事一桩,就满口答应了。谁知跟阮志清一说,却说有困难。姚进德说:“开什么玩笑,一个盈利好几万的车间安排几个原在这个车间的工人有什么困难?”
阮志清说:“我跟赵国民有个书面协议,他有人事辞退权。”“辞退权是指不称职他可以辞退,可没说你不可以安排人啊。”
“姚经理,你应该明白他不愿意增加人员,你硬塞进一个他就可以辞退一个的。”
“那也得工作不称职啊。”“协议上没有特别注明辞退原因。”
“这样你找他谈,谈不通就带他来见我。”
姚进德在村里一直是说一就一的,从没人敢反抗他的命令,想不到一个厂的支书竟安排不了几个工人,他有些生气了。阮志清才不去讨这个没趣呢,随即吩咐阮秀芹叫赵国民到厂长室来。他跟姚进德说:“一会儿他来了,我先说,能成更好,不行,经理亲自说。”姚进德想也没想就说行。
赵国民走进厂长室,阮志清热情地让座,并拔烟倒茶,说:“国民,请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自从那次检讨过后,赵国民自觉注意自己的言行,尽量不让阮志清钻空子,面子上比过去客气多了;见阮志清这么客气,感到有点意外,接过烟、茶,说声谢谢,然后说:“你是领导,有什么事只要是我办得到的,尽管吩咐,不要这么客气,我可承受不起。”
阮志清说:“事情是这样的,过去肝素车间亏损时,车间等要关门,你精简了一批工人,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有几个想重回老车间,他们呢,原是这个车间的,工作比较熟悉,所以请你来商量一下,给予安排。”
当初之所以要有辞退权,目的就在于掌握盈亏的要点之一:人事权。目下人员不缺,增加了就是人浮于事,对生产有害无利。于是说:“对不起阮支书,车间眼下不缺人,到缺人时再向你申请,那时你再安排,好吗?”
阮志清说:“国民,这几个人呢,我也比较为难,宣委和公司领导都打过了招呼,你是不是通融一下,算是帮我个忙,怎样?”
赵国民说:“阮支书,你是知道的,车间最多时二十三个人,而今只有九个,精简了十四个,单工资每月就少支三四百,一年四五千,车间亏损时一年也只三千,单精简工人就能保持不亏。多一个人就要多一份工资,成本就会增加,我不能答应。因为事关车间集体的利益,不能损害他们。”
姚进德插话说:“赵国民,听说你当过兵,应当懂得下级服从上级的道理。阮支书给你面子,同你商量,你掰头不转弯,什么意思?”
赵国民不亢不卑地说:“对不起姚经理,我赵国民正因为当过兵,才更加知道维护集体利益的重要性,所以才不同意加人。”
姚进德不高兴地说:“按规定人事权属厂方,厂长有权向车间安排职工。”
赵国民平静地说:“姚经理,我没有要到肝素车间来。激素上我江南分厂可是全厂第一,工资达五十块上下,阮支书将我从效益很好的江南调到亏损的肝素来,工资只剩下二十多,给我的权力就是有权辞退工人。没有这一条,我做不到扭亏为盈。如果厂方硬要安排,我是个军人,说得直爽,来一个回一个。如果没有别的事,对不起,我还有事,没空在这儿耽误。”说罢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姚进德参加工作以来从没见到一个下级敢这样顶撞的,气得他一拍桌子高声喝道:“你仗谁的势这样目中无人?”赵国民转身说:“当兵的仗宁断不弯的正气,就敢维护集体的合法权益。”
姚进德气极,对阮志清说:“你还是不是厂长、支书了?就任凭这种人当下属?”没等阮志清发话,赵国民冷然说:“容不下我,你叫阮支书撤了我就是了。”
姚进德更火了,又一拍桌子说:“你给我送辞职报告来,我就不信离了你地球还不转了,太嚣张了。”
赵国民火上堂屋,跨上两步,也一拍桌子说:“离了我,你这个车间的地球还就是不转。”说罢转身就走,连看也没看阮、姚两人一眼,出门咚咚咚,下楼而去,连阮志清的“国民,国民”连声呼喊也没回应。气得姚进德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阮志清也火冒三丈。
“老阮,一个车间主任敢这样嚣张,你这个支书、厂长怎么当的?”“咳——,经理,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向河渠的外甥?”
“向河渠的外甥怎么了?一个会计的外甥就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了?就是他向河渠也得听你支书、厂长的,还要不要组织原则?通知向河渠来。”
阮志清心里清楚这件事不怎么摆得上台面,叫向河渠来也解决不了问题。可是姚进德是公司副经理,虽然不怕他,但也犯不着跟他顶。如果向河渠在厂,坐山观虎斗未必对自己没好处,可是他去了江南。
秦正平说让向河渠抓开发,他抓全面,有这样的好事?到真正分工时,他将全厂分成两块,江南的整顿工作还是叫向河渠去。这是他的借刀杀人之计,整顿就会得罪人,向河渠在江南不是很有人缘吗?看他去将怎么办?
现在姚经理却叫通知回来,不通知到好象不买领导的帐似的,于是立刻当着姚经理的面给余广德挂了个电话,让通知向会计立即回厂。
向河渠接通知后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听姚、阮两人一说,说:“这样好不好?我找他谈谈再说。”
“谈什么呀,你的外甥你管不住?”姚进德不高兴地说,见向河渠盯着他只笑不吭声,又问了声:“怎么了,你?”
向河渠看看这位长袖善舞、拍上压下的昔日前进村原支书,仍然面带微笑说:“阮支书没跟你介绍相关情况?怪不得。现在简要说一下:赵国民是我父亲的叔伯哥哥的外孙,与我家这一支从无来往。从辈份上论,确实是我外甥,尽管来厂前我还不认识他。他到生化厂来,是县安置办的指示、乡党委的安排,没凭我的关系。说这些不在于推卸责任,而在于澄清误解。
话说回来,他就是我的亲外甥,在工作问题上从来就是六亲不认只论原则的。如果你认为他是我的外甥就得去管,那得看什么情况?假如是他家务事,他父母又找到我,可能会管一管;如果是公事,舅舅决不会去干预他的公事。对不起,他的屁股上有屎他自己擦,当舅舅的没这个义务。”说罢他端起还没喝过的茶,揭开盖,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喝了一口,抬起头来依然带着微笑的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又喝上了茶。
姚进德早就认识向河渠,只是接触少,跟他二弟同师学艺,那是小时候的事;到公社当通讯报导员,来前进采访不是很多,两人之间只是个熟人;上次工作队进驻,他恨的是冯士元,对向河渠只是不喜欢,因为魏军惠去探问工作队的内部消息,他没有说;刚才的发言他就更不喜欢了,怎么着,也叫不动你向河渠?
他阴沉着脸正想发话,阮志清说话了:“向会计,看你说的,姚经理的意思也不是说你有这个义务,而是说你是国民的舅舅,总容易说话些。经理也有经理的难处嘛,都是兄弟们,别计较。”向河渠笑笑说:“那我就去试试。”
向河渠走进肝素车间,见靠墙隔出的一方所谓办公室内赵国民正在开职工会。一见向河渠,就都站了起来。小秦说:“咦——秀芹妹说向会计最快也要七八天才能回来,怎么今天就回来了?”赵国民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就为我不同意再加人而追回来的嘛,对不对向会计?”
外勤员小张说:“难怪有人说我们乡有些领导是羊子。”几个人都说:“才不是羊呢,是狼,是虎。”小张说:“你没明白意思,不是说他们善良、软弱,而是说他们不让草好好地长,刚冒出点头就去啃掉。我们车间亏本的时候没人管,盈利了,就来啃,不让你好好地长。”
赵国民说:“别说怪话啦,阮会计,你主持会议,大家继续谈。我跟向会计说会话就来。”向河渠没说话,其实一切尽在不言中,有几个傻子?
顺便说一句关于阮秀芹的事,那天去她二大爷家,说了要姑母帮说情的事儿。阮志清认为专职辅助会计一事时机不成熟,等等再说,工资事好说,固定工资不赔,只奖不赔,理由还以辅助会计挡着。所以她始终还是肝素车间核算员,算是车间二把手吧。
向河渠听赵国民详细说了情况和他自己的想法,认为阮志清在这个问题上是倾向于赵国民的,可以坚持下去。他与厂里的协议是秦经理见证莶订的,不用怕。至于自己怎么应对,需要跟秦经理商量一下再定。
正当他想跟秦正平商量时,姚经理通知他去公司见唐书记。唐书记从党校短训班回来后还抓工业。听姚经理汇报了情况,这几个工人的要求他也同意了的,就让姚进德通知向河渠来谈谈。
向河渠来后朝秦经理望望,见他点点头,就苦笑笑说:“这该怎么说呢?”唐书记说:“当然是实事求是啦。”秦经理接口说:“唐书记向来不偏听偏信,姚经理汇报后,又向我了解情况,今天再找你来谈,就是要弄清事实真相,你照直说,不要有什么顾虑。”
向河渠长叹了一口气说:“真难哪,唐书记,在生化厂要想放开手脚干一番事业真难哪。是与非、真与假都混在一起了,谁来帮主持公道?一肚子委屈就不说了,现只就赵国民闯的两桩祸事说一说吧。”
于是他比较详细地汇报了他所调查的情况,然后说:“赵国民在部队几次立功受奖,到我厂后与我结伴去江南,四个人在那儿苦干二十七天建成有二十七个公社的四个车间,他当分厂长,产量最高时占全厂47%,优胜红旗一直在江南扎根;肝素车间连续十五个月亏损,调他回来后大刀阔斧地改革,没日没夜地拼搏,终于扭亏为盈。
亏损的时候工人象躲瘟疫似地托人说情要调离这个车间,现在见盈利了,又削尖脑袋钻进来分肥,要挖盈利的墙脚。亏损时年亏三千元,精简了十四名工人,年少支四千元工资,仅这一项就弥补了亏损。现在不缺人的时候硬要安排人,我不知道这样做为了什么?唐书记,设身处地你愿意接受这种领导强加的安排?”
秦经理插话说:“有人说赵国民之所以这样嚣张,目中无人,是因为有你这个舅舅撑腰?”向河渠说:“是的,赵国民确实是我的外甥,他的外公是我爸的堂兄,虽然来厂前我们并不认识,来厂后他能干也肯干,因而很器重他。
说他嚣张,什么叫嚣张?从字面理解就是不守规矩,毫无顾忌,气焰逼人。规矩得看是什么规矩?顾忌也要看顾忌什么?那些不利于集体事业的强加于人的个人意志难道也要遵守?假如自己怀有私念,是要顾忌领导、同事,甚至下级的指摘,为公有什么可顾忌的?要是顾忌东顾忌西,这个车间恐怕到今天也改变不了亏损的面貌。
如果从气焰逼人这方面来理解嚣张,是谁逼谁呢?难道是赵国民在逼领导?唐书记,你相信赵国民在逼领导吗?逼什么?说仗我这个舅舅的势,那就更不靠谱了,唐书记,我有势吗?假如有,就是你给的。泥菩萨过河,自己保不了自己,还有什么势让人去靠,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吗?”
秦经理说:“哎——老向,围绕中心说,别扯题外话。”
“好的,那些扫兴的事不去说了,我是说赵国民知道我这个舅舅的处境,根本没想依我的什么势,反倒为我打抱不平,几次跟我说让我离开这儿,自谋生路。呀,瞧瞧,说说又离题了,我的意思是说”没等向河渠往下说,唐书记问:“离了他地球就不转,这话他说了没有?”
“原谅我的冒昧,唐书记,可以请姚经理、阮支书一起来谈谈吗?”向河渠不答反问。“什么意思?”秦经理问。
向河渠没有直接回答秦经理的话,他说:“经理,你是了解我的,我是了解我这个外甥的。他是怎么说的,在什么情况下说的?我觉得请姚经理、阮支书一起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说,必要时把赵国民叫来让他交代,这样比我在他们背后反映要好。从进入塑料厂到现在五年多了,我还没有在你经理面前说过阮支书和蒋厂长的长和短吧?”
“唐书记,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几句吗?”秦经理问。“当然可以。”“那好,老向,你先坐会儿。”就和唐书记走向了里间。
秦经理告诉唐书记,依据他的了解,赵国民的原话是“离了我,你这个肝素车间的地球还就是不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老姚让他送辞职报告来,并说不信离了他地球就不转了,话赶话逼出这句话的。
秦经理认为赵国民拒绝加人,本身并没有过错,这从向河渠刚才的话中应该听得出,过去亏损的原因之一就是人太多,精简了人就已弥补了亏损,不能再加人。这个车间今年计划生产肝素一百公斤成品,创二十多万产值,利润将达五万,确实是赵国民拼搏奋斗的结果,不是赵国民主持这个车间,差不多没有可能形成目前的局面。
秦经理说:“赵国民的口气有些狂,但有他狂的理由,因为他的人缘特好,人们愿意听他的,跟他走。他的亲舅舅向儒君,沿江供销社就是他创建的,现在县里主持冷冻厂,有意叫赵国民去他那儿搞肝素,假如逼急了说不定他真的去冷冻厂,他一走就等于这个车间搬了家。”
静听汇报的唐书记忽然问:“不是听说这个项目是向河渠的表弟媳带来的吗?怎么可能会跟赵国民跑呢?”秦经理说:“他表弟媳与厂内莶的合同五月底到期,人早就离厂回县城了,听说跟丈夫在一个厂工作,当化验员。”
向河渠的话,秦经理的话,让唐书记陷入沉思。秦经理说:“唐书记,这件事是不是就这么不了了之?认真说起来老姚的意见是没法硬性通过的。”唐书记有些为难地说:“这几个人的安排我是同意了的呀。”秦经理笑笑说:“也跟我说过。可是理摆在这儿,再说啦,你是明白人,生化厂的稳定发展恐怕”他手指指外间继续说,“离开了这一位,只怕就难啦。”唐书记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
事后向河渠写诗记载说:
只是因为不加人,闹得鸡飞狗跳腾。公司经理姚进德,气急红脸杀气生:
“辞职报告快送来,不信离你地球停。”国民火上堂屋顶,也拍桌子声锵铿:
“离我肝素就不转,不信试试灵不灵。”外甥出事找舅舅,舅舅自然说分明 。
弥天大事说完后,肝素还是不加人。大事化小小化无,多亏经理秦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