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暗夜里的僵尸
书名:夢魔驚魂Ⅱ-幻世浮塵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16879字 发布时间:2023-12-07








第78章 暗夜里的僵尸

 

 

  七

  两周后,警察拘捕了我。

  警察说目击者刘经理看到那晚一共有四个人进入墓穴,结果只有我活着出来。

  警察说出了这个墓地的真相,原来王雪的父亲不仅是个房地产商,8年前他也是个盗墓者,他无意中盗了古墓,由一个穷光蛋一跃成为大亨,为了掩盖罪行,他买下了那片地,并在上边开发墓园。女儿意外的死让他恐慌,因为他在盗墓时曾见过古墓的诅咒,他做贼心虚,就在古墓上修建了带机关的现代墓穴,并且把原来盗窃还没有出手的宝物重新放回了古墓,这件事只有刘经理知道。

  就在我沉默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可怕的歌声,那正是从那个坟墓里发出的歌声,我的脸突然变得惨白。

  ”这歌你一定知道,这是你当年为王雪唱的,三年前,你是王雪的男友,她的父亲不同意她和一个穷小子来往,她被关了起来,王雪为了见你,偷偷爬出海滨别墅,结果失足溺海而死,此后你的精神出现问题。在你精神失常痊愈后,你来到了这个墓园,王雪临死前一直都在听着这首歌的CD,王雪的父亲把多媒体数码器放到了王雪墓室的墙壁里,小音箱就藏在21盏灯的灯座上,每隔一段时间就让刘经理去充电,这是王家下葬的一个风俗,亲人的歌声可以召回死者的灵魂,王雪的父亲很后悔当时没有同意你们交往,他希望你的歌声可以召回女儿的灵魂。”警察叹息道。

  是的,我不是为了什么高薪,而是为了给我心爱的女孩守灵。

  我突然疯狂地大叫:”谁打扰了我的王雪,我就让谁死!”我反复地大叫。

  我交待了所有罪行后被移送到精神鉴定部门,一旦我被鉴定成完全行为能力人,我将会承担刑事责任。

  但生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也许在王雪死了的那一瞬间,我已经变成了一具哭干了眼泪的行尸走肉……

 

  恐怖传说

  谢振午想要见鬼的怪异癖好,其实早在他念小学的时候,就有那么点儿迹象。

  当时,他所就读的小学盛传着一个恐怖的传说——

  在日落黄昏之际,如果在操场的中间挖个半径十公分、深三十公分的坑洞,然后在洞口上放置一块透明的玻璃片。窥看之前,要先在玻璃片上放上一撮自己的头发,焚烧后,将玻璃片擦拭干净,再从玻璃片上往洞内窥看,心里默念着往生亲人的名字,就能看见往生亲人的鬼魂。

  一开始,谢振午对这档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后来纯粹是因为他所心仪的女生赵慧安想用这个方法再看她往生的妈妈一眼,他才勉为其难地陪她去做这件事。

  两人来到操场,谢振午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在操场上找着了几个挖好的洞口,显然这个传闻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来试探真假。

  谢振午和赵慧安相视一笑,选了其中的一个洞,将预先准备好的玻璃片铺放在洞口,分别用剪刀剪下了一绺头发,各自捏在自己的手上。

  ”我先来好了。只是,该看谁才好呢?”谢振午嘀咕着,”算了,随便哪个人都行,就……外婆吧!”

  打定主意之后,谢振午把捏在手里的头发摆在玻璃片上,点火将头发焚化。

  头发瞬间焚烧成灰,玻璃片模糊成一片。

  谢振午将玻璃片擦拭干净,趴下身体,在心里默念着外婆的名字,并使尽目力瞪视玻璃片。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眼睛阵阵发酸,眼泪几乎就要流了出来,玻璃片还是玻璃片,并没有出现任何影像。

  ”什么嘛!根本看不到我外婆,一定是骗人的!”

  谢振午不禁出声埋怨。

  ”你看不到吗?那换我来看好了。”

  赵慧安拉了拉谢振午的衣袖,示意换她试试看。

  谢振午应声挪至一旁,赵慧安则依样画葫芦,焚烧掉她自己的头发,并擦拭干净玻璃片,俯下身去看。

  ”喂,看见什么没有?”

  ”没有啊,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赵慧安边看边说,正讲着,忽然脱口惊叫,”咦?等一下,好像有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真的还是假的?让我瞧瞧。”

  谢振午兴奋地挤了过去,探出头凑近赵慧安的脑袋,试着瞪视玻璃片。

  冷不防,赵慧安发出一声惊呼,陡地撑起身体,后脑勺不偏不倚撞中谢振午的门面。

  谢振午被撞得眼冒金星,鼻中一阵酸热,差点儿没痛得晕厥过去。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谢振午正想出声痛骂赵慧安一顿,却发现赵慧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天色渐暗,偌大的操场里,透着一丝诡异的空寂感。谢振午一头雾水,全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状况。

  该不会……赵慧安真的看见她妈妈的鬼魂了?

  可是,她怎么会吓跑了呢?

  心念一转,谢振午狐疑地弯下腰,再次凑上前瞪视那块玻璃片。看了半天,依旧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真是见鬼了!”谢振午啐了口口水,决定明天再向赵慧安问个清楚。

  当天晚上,谢振午便做了一个噩梦。

  他仿佛置身在游乐场的鬼屋里,放眼望去,四周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一条微亮的狭窄走道,看不见尽头地往前延伸。

  黑暗中,阴风惨惨,冷得犹如千年冰库,带着些微的怪异臭味,用力注视,可以发现两旁隐隐有人影晃动,却又看不分明。阵阵的哀号及呻吟声,由远而近,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至,好像有很多人正遭受着极为痛苦的折磨,不能自已地发出绝望的惨叫。

  谢振午无法遏制内心的恐惧,惊骇地往前奔逃,越往前跑,哀号声越加响亮。

  也不晓得跑了多久,最后,谢振午终于筋疲力竭,一跤摔倒在地上。

  忽然,他发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轻轻地对着他招手。

  他一骨碌从地上站起身,大声对着那个人求救,并大步往前疾奔过去。

  奇怪的是,谢振午身形一动,那个人也跟着拔腿疾走,任由谢振午怎么拼命使劲往前追赶,就是无法追上那个人。

  追了一阵,谢振午突然觉得那个人的背影很眼熟,再仔细一瞧,咦?那不是赵慧安吗?她怎么也在这里?

  ”赵慧安,不要走,你等等我……”

  那人闻声回头,果然就是赵慧安。

  可是赵慧安并没有因此稍停脚步,反而面无表情地将头转回,继续轻飘飘地往前疾走,一晃眼,便走进一扇门里。

  谢振午随后跟上,那门却紧紧闭合,不管谢振午如何拍擂、连踢带踹,就是没有办法让那扇门敞开一道缝来。

  他绝望地靠住那扇门,不觉两脚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无助地抱住头。

  这时,身后突然伸出两只手臂,将他紧紧搂住,同时有颗头轻轻地倚靠在他的左肩上。

  谢振午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却是他一直追不上、刚刚走进门内的赵慧安。

  问题是,他就靠在那扇门上,赵慧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想着,赵慧安竟将他的身体慢慢拉进那扇门的门板……

  隔天上学,赵慧安没有出现。

  再隔一天,班导师才难过地宣布,说赵慧安在前两天的晚上,忽然得了急病暴毙。

  谢振午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吓傻了。

  赵慧安为什么会突然暴毙身亡?和他们去见鬼有没有关系?

  赵慧安究竟在玻璃片上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当时会吓成那个样子?

  那个噩梦又代表着什么?赵慧安是来道别的吗?

  那个鬼地方到底是什么场所?会是阴间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其实都得不到答案。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希望能见到鬼,最好是能见到赵慧安的鬼魂,好让他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碟仙

  ”振午,要不要玩碟仙?”

  周展元兴冲冲地冲进屋内,手里拿着一盒东西,向谢振午扬了扬。

  谢振午考上了大学,住进了专门租给学生的公寓。他们这层楼住了六个人,周展元是紧邻他隔壁的室友。

  一听有碟仙可以玩,几个待在房内的室友全都围拢过来。

  谢振午从书堆里抬起头,见众人自纸盒内取出一张纸,平铺在餐桌上,吱吱喳喳研究起了游戏规则。

  ”你们会玩这玩意儿吗?”

  谢振午丢下书走向他们,只见那张纸上一圈又一圈写满密密麻麻的黑字,正中间则画了个红圈圈,圈圈里有张鬼脸。

  ”我特地去借来的,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打发时间吧!”

  周展元从纸盒里翻出一只瓷碟,将瓷碟亮给大家看——瓷碟内侧用朱砂画着一张鬼脸,外侧边缘则有道箭嘴。

  ”待会儿呢,每个人伸出食指,轻轻放在瓷碟上,就可以开始请碟仙了。”

  说完,周展元将瓷碟覆盖在红色圈圈当中,并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放在瓷碟上。

  几个室友同声附和,不由谢振午分说,便拉着他的手,一起将右手食指按在瓷碟上。

  ”碟仙、碟仙,请降临……”

  过了一阵子,瓷碟果真缓缓移动起来。

  众人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看着瓷碟在纸上慢慢绕着圈子。

  ”周展元,你别闹了,是你在用力对不对?”

  谢振午直觉认为这是人为的操纵,其中最有嫌疑的人,就是提议玩这个游戏的周展元。

  ”没有啊!不是我,不信的话,我把手拿开给你们看!”周展元大声喊冤,一脸无辜地移开手指。

  瓷碟仍缓缓地转动着。

  ”要不要把手指全部移开,看它还会不会转?”谢振午突然异想天开,提出这个建议。

  ”不行,绝对不行!”周展元大叫,”那样做的话,碟仙会脱离瓷碟,附在我们其中一个人的身上,成为它的替身!”

  众人面面相觑,谢振午忽然觉得有点儿意思,催促大家继续玩下去。

  ”碟仙、碟仙,请问贵姓?”

  ”徐。”

  ”是男是女?”

  ”女。”

  ”几岁?”

  ”十九。”

  ”住哪儿?”

  ”本地。”

  ”死因?”

  ”水。”

  ”哪里?”

  ”桥。”

  一伙人不知天高地厚地乱问一通,谢振午灵光一闪,脱口说了一句话:

  ”碟仙、碟仙,你在哪里?”

  ”屋里。”

  ”屋内哪里?”

  ”头顶上。”

  众人脸色大变,不约而同仰头往上看。

  没有啊,天花板上除了有些污渍之外,并没有任何异状。

  几个人有点儿失望,但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谢振午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碟仙现身不可:”哼,少装神弄鬼了,如果你在这里的话,那就证明给我看!”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吓住了,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身边忽然多出一个人来。等了一阵子,除了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之外,压根儿没有异状发生。

  ”哈,我就说嘛,哪有什么鬼?分明是……”

  谢振午的话还没说完,身上所穿的羽绒背心倏地膨胀起来,就像自动充气的救生衣一般,转眼间,整件羽绒背心就撑得满胀,似乎轻轻一戳,就会爆炸开来。

  一干人等吓得目瞪口呆,全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谢振午更是吓得脸白唇青,动都不敢动一下,害怕稍微一动,就会被背心炸个半死。

  ”你快向碟仙道歉啦!”“有没有人身上带有护身符?赶快拿出来!”

  众人一阵慌乱,忘掉了不能全部松开手指头的规则,到处翻找护身符之类的东西,结果找着了一本白衣神咒。

  ”没有护身符啦,念这个不知道有没有用?”

  周展元劈手抢来自衣神咒,对着谢振午一字一句念起来:”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

  周展元结结巴巴念了几遍,说也奇怪,那件鼓胀的羽绒背心竟渐渐消气,没多久,便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谢振午连忙脱下背心,用力摔到墙角,这才松了一口气,瘫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其他人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全都青一阵白一阵,个个心惊胆颤、发抖不已。

  直到大家的情绪平静下来,才发现瓷碟早已翻仰过来,露出画在碟底的红色鬼脸……

  ”喂,你觉不觉得展元最近怪怪的?”

  ”是啊,他最近讲话老是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子似的,会不会有那种倾向?”

  ”不会吧,以前他很男人的。”

  几个人坐在河边烤肉,望着周展元孤坐在桥上的身影,窃窃私语不已。

  距离上次玩碟仙之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这天是星期日,室友们觉得无聊,便一起到学校附近的水坝去烤肉。

  周展元原本和大家有说有笑的,不晓得为了什么,一走进水坝区,便沉默下来,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到架在水坝上的石桥边,对着桥上的飞瀑发呆。

  ”别理他了,我们赶快生火吧!”

  ”不理他怎么行?万一他突然跳下去怎么办?”

  谢振午担心地站起身,朝着周展元走去,想叫他回来一起烤肉。

  走上石桥,正要出声叫周展元,周展元却一脸凄苦地转过头来。

  就在那一瞬间,谢振午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叠在周展元的身上。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定睛一瞧,却见周展元泪水盈眶,滚下脸颊,两眼流露出极其哀怨的眼神。谢振午心中一酸,几乎也要跟着掉下泪来。

  周展元的神情实在柔弱得令人望而生怜,一时之间,谢振午居然忘了周展元也是个男孩子,竟想把他紧紧搂进怀中,好生安慰一番。

  谢振午忘情地往前走了几步。周展元望了他一眼,脸上的哀怨神情陡地转为惊疑不定,扬起手做出推拒的动作,还害怕地凄声惨叫,同时身体往后翻倒,眼见就要坠桥。

  谢振午马上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拉住周展元。

  没想到周展元疯了似的,拼了命乱踢乱咬,不断发出惊人的尖叫声。

  谢振午无可奈何,伙同闻声赶来的室友们,将周展元强行拖离石桥,一巴掌把他打晕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我看是中邪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吧?”

  ”有了,山下有间神坛,上次有个朋友撞邪,被人带到那里被一个叫杜师姐的人治好了。照我看,还是把他送去那里驱邪吧!”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决定将周展元送往那间神坛。

  这时,周展元悠悠醒来,再无刚刚疯狂踢咬的举动,但也不理众人,只管低声啜泣,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柔顺地任由谢振午将他带上出租车。

  到了那间神坛外面,周展元一下车,立刻脸色大变,又开始疯狂地乱踢乱咬、尖声凄叫,抵死不肯进入那间神坛。

  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架住了周展元,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就这样将周展元抬进神坛里。

  ”杜师姐、杜师姐在吗?”谢振午见神坛内没人,便大声叫嚷起来。

  神坛内室里走出一名中年妇女,一见犹自拼命挣扎、狂叫不休的周展元,登时目露怒光,转身自神桌上取来一只茶杯,将茶杯里的水一滴不漏地泼在周展元脸上,同时怒声低喝:”孽障!来到这里,你还不安分点儿吗?”

  说也奇怪,周展元被这水一泼,竟然发出一声惊人的惨叫,两眼翻白,马上晕了过去。

  众人将周展元搀扶至一旁的椅子上坐好,又惊又怕地问那中年妇女,周展元发生了什么事。

  ”被女鬼附身了。”杜师姐看了周展元一眼,不禁摇起头来,”他最近有没有去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又或者是玩碟仙之类的召灵术?附在他身上的是水鬼,如果不是强制召灵的话,是不可能上他身的。”

  这番话讲得众人瞠目结舌,当下一五一十将之前召唤碟仙的情形说了一遍。

  杜师姐边听边皱眉头,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狠狠训诫了众人一顿:”唉,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怕惹祸上身?没事乱玩什么碟仙?你们请来碟仙也就罢了,怎么可以乱说话得罪人家呢?居然还要人家现身?当场没闹出人命来,就算你们走运了!最倒霉的人就是他了,那天你们没能请走碟仙,又念白衣神咒镇住了碟仙的魂魄,碟仙干脆附在他身上,等候时机跳水自杀,正好拿他来当替身,还好你们在他身边,要不然他怎么死的都不晓得。现在我要作法,你们抓牢他,我要逼走附在他身上的水鬼。”

  众人应声上前,紧紧抓住周展兀。

  杜师姐从神桌上取来数个茶杯,口中念念有词,一杯一杯将水洒在周展元的身上。

  没多久,周展元突地双眼圆睁,不断地发出怒吼,用力扭动身体。

  众人紧张地用力压制,使得周展元动弹不得。随着杜师姐喃喃的念咒声,周展元渐渐不再剧烈挣扎,狂叫声慢慢转为呻吟声,最后终于动也不动,安静下来。

  一干人等筋疲力竭、汗流浃背地瘫坐在一旁,尚未喘过气来,周展元又发出呻吟声,吓得众人纷纷站起身,准备冲上前按住周展元。

  ”咦,你们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周展元睁开眼睛,见自己置身于一处陌生的神坛里,浑身上下都是水,而且众人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不禁发出疑问。

  ”你还说?你被水鬼附身了,差点儿没跳水自杀!”

  谢振午抹去额头的冷汗,上前讲述整件事情的经过。周展元吓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赶紧向杜师姐道谢。

  ”别客气了,虽然我帮你驱走了附身的水鬼,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会这样放过你。回去之后,最好别再靠近那处水坝。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在那里淹死的。还有啊,别再乱玩碟仙了!”

  众人尴尬地笑了笑,迭声称”是”,将杜师姐送给他们的护身符贴身藏好,这才如释重负地返回住宿的公寓。

  这次的事件虽然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可是却在谢振午的心中,投下了威力十足的震撼弹。

  后来想想,他在石桥上所看见的女孩,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想来应该就是附身在周展元身上的水鬼。

  为此,他特地跑去调查,证实几年前的确有个十九岁的徐姓女孩,因为和男朋友吵架,一时想不开,便在水坝的石桥上跳水自杀。

  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鬼的!谢振午想见鬼的诡异念头,就在这次的事件后,深深地种在他的心里。

 

  活见鬼

  大学毕业后,谢振午当了兵。

  这天正值农历七月一日,也是俗称鬼月的第一天。

  晚点名后,营部连辅导长田朗擎忽然神秘兮兮地跑来找谢振午,满脸净是诡谲的神色:”今天晚上十二点,我们要去后山做一件有趣的事情,不晓得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什么有趣的事情?”

  ”说出来,你可不要吓破胆哦。我们打算到后山的坟场去——见——鬼!”

  谢振午吓了一跳,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去……去见……见鬼?”谢振午瞪大眼睛,眼瞳里闪烁着无比的兴奋,一时之间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望着谢振午兴奋无比的神情,田朗擎心里暗笑不已,知道谢振午已经笨鱼上钩,当下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出”活见鬼“的缘由……

  原来,他们营区后头有座鬼气阴森的坟山,由于年代久远,不时传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被当地居民视为厉鬼禁地,若非必要,绝不轻易踏入一步。

  正因为如此,才会悄悄流传着一则恐怖的传说——

  如果有人想见识一下鬼魂的长相,只要在农历七月一日开鬼门的子时,也就是半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的这段时间里,潜进坟山深处做伏地挺身,就可以看见一辈子难以忘怀的景象。

  根据玩过者的说法,有的看见了漂浮不定的鬼火,有的看见幢幢的鬼影,最可怕的,当然就是清晰看见一些断体残肢、脑袋瓜飞掉一半、开膛剖腹之类的鬼魂。

  玩法很简单,只要事先选定坟山里的某座坟头,在上述的时间点里脱掉上衣、露出胸膛、打直身体,对着坟头深呼吸一口气,屏住气息,将胸部贴近地面约莫一个拳头的高度,然后用力撑住身体。如此静止不动,闭上眼睛,在心中自一默数至四十九,慢慢吐尽憋在肺里的废气,再度闭气,这时,徐徐睁开眼睛,仰起头朝坟头望去,就可以看见那些不属于人世间的骇人景象!

  为什么这样才能”活见鬼”呢?根据民间的传说,每个男人的胸膛里,都藏着充满阳刚之气的”内八卦”,可以防范邪物侵身。只有当胸部贴近地面时,阳气才会被引进地下,泄去”内八卦”的威力。

  谢振午第一次听说有这种见鬼的方法,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日落西山、子夜降临。

  殊不知这完全是田朗擎精心策划的恶整行动。

  因为谢振午平时老是有意无意地说他对于见鬼很有兴趣,田朗擎便趁鬼月开鬼门的机会,打算让谢振午有个难忘的”活见鬼”经历。

  子夜十二点整,早就按捺不住的谢振午频频催促田朗擎他们上路。田朗擎一干人等贼眉贼眼对看了一眼,一声吆喝,各自收拾好东西出发。

  他们一行五人踏着晦暗阴沉的夜色,高一脚低一脚地跌跌撞撞走在营区后方的坟山上。

  这坟山在大白天看来,就已经颇让人觉得阴气森然,现在夜深人静、夜色凄迷,整座坟山更显得鬼影幢幢,仿佛旁随时都会冒出鬼来。

  来坟山之前,田朗擎他们已经做好防护措施,贴身藏有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深夜里的坟山居然这么恐怖,令人心里一阵阵发毛,拼命暗念”阿弥陀佛”。

  谢振午被蒙在鼓里。虽然也觉得坟山充满了阴森的鬼气,但是好奇心远胜过恐惧感,加上人多势众,倒也没那么害怕。

  到了地头时,他甚至还自告奋勇,自愿第一个上阵”活见鬼”。

  对于谢振午的这个提议,田朗擎他们可是一点儿异议也没有。

  于是,真正”活见鬼”的游戏开始了。

  按照田朗擎的指示,谢振午闭着眼一连做了好几下伏地挺身,最后才放低胸部,慢慢吐光肺里的废气,然后屏住呼吸,徐徐睁开眼,费力地抬起头,像座雷达似的,缓缓地自左向右扫视。

  ”咦,那是什么?”谢振午心头一个打突,脱口惊叫出声。

  黑蒙蒙的夜幕里,就在右侧不远处的一座坟头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一条白影。

  谢振午用力眨眨眼,极尽眼力望去,勉强可以辨识出那是个男人,孤零零地坐在坟头上。

  他心头一惊,正想向田朗擎他们示警,那只鬼似平察觉到谢振午注意到他的存在,慢慢转过头来,对着谢振午轻轻招手。

  谢振午心头一凛,一股寒意登时从胸前透上脊背,两排牙齿咯咯作响不已。他赶紧低下头,紧闭双眼,唯恐那只鬼上前来和他打招呼。

  那只”鬼”当然不是真的鬼,而是田朗擎吩咐跟随在后的小兵,趁着谢振午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坐上那座坟头,对着谢振午招手。

  田朗擎见谢振午中计,偷偷向那只”鬼”比了个手势,要他赶快消失,一面用脚踢了踢犹自伏在地上的谢振午,忍笑表达他的关切:”咦,你怎么啦?是不是看到什么东西了?”

  谢振午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又抬头望向那座坟头,只见坟头空无人影,刚刚那只”鬼”已经不见了。

  是错觉吗?

  谢振午宛如置身梦中,心里头茫茫然不太踏实,不过,他倒是松了一口气,一个挺身站起来,疑惑地说道:

  ”我不太确定,刚刚好像有个人坐在那边的坟头上,不晓得是不是那玩意儿?”

  话才说完,谢振午忽然觉得怪怪的,眼前好像多了一个人似的。

  奇怪,我们不是五个人吗?为什么现在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我从没见过?

  那个多出来的人就站在田朗擎的右侧,长相斯文,只是脸上没有血色,白惨惨的,让人看了不舒服。

  谢振午越看越觉得那个人不太对劲,似乎少了些人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且他对田朗擎好像特别有兴趣,一直盯着他猛瞧。

  刹那间,一股摄人的寒意迎面扑来,谢振午打了个哆嗦,原本要说的话哽在喉头,只能含混不清发出声音。

  田朗擎还以为吓到他了,暗笑不已。

  谢振午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因为他看见那个人居然吐出一根腥红色的长舌头,颇有滋味地舔着田朗擎的右侧脸颊。

  谢振午几乎快晕了过去,用手指着那个人,想出声警告田朗擎,却仍然只能咯咯地发出怪声。

  谢振午惊惶失措的模样终于引起了田朗擎的疑心,转头向右看向身侧,然而,他却什么东西也没见到,身侧除了一个同连的排长之外,并无任何异样。

  话虽如此,但不晓得为了什么,田朗擎感觉到身旁有种怪异的气氛,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个时候,谢振午突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快逃,那个人伸手要掐你的脖子!你快逃啊!”

  所有的人都被谢振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个个张口结舌,不晓得该做什么反应。

  谢振午越叫越凄惨,最后竟然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推了田朗擎一把:”还不快逃?就要抓到你了!”

  田朗擎踉踉跄跄退了几步,满面惊骇地瞪视谢振午,见他好像中邪似的,又叫又跳地要自己赶快离开,不禁惴惴不安起来,便想拔腿逃离这里。

  没想到谢振午居然又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来不及了!他已经掐住你的脖子了!”

  田朗擎心头一惊,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黑,便瘫倒在地上。

  其他几个人吓得面无血色,赶紧冲上前将田朗擎扶起来,却见他双眼紧闭、气如游丝,显然已经不省人事。

  众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抬着田朗擎跌跌撞撞逃出坟山。直到冲出了坟山区,众人才如同死里逃生般蹲在地上猛喘大气。

  喘息了一会儿,众人的情绪稍稍平复,又开始担心起不省人事的田朗擎。

  ”说实在话,你刚刚到底看见什么了?”

  ”一个人吐着长长的舌头,要去掐辅导长的脖子,难道你们都没有看见吗?”

  众人摇摇头,表示都没看见。

  ”那就是鬼!一定是我先前做了伏地挺身,才看得到它!”“现在呢?那只鬼呢?”“不见了……咦?为什么又多出一个人来?”

  众人全都吓得立刻转头去看,果然有个人脸色苍白,怯生生地站在他们身后。

  ”哦,他是刚刚装鬼的小兵!”众人抚着胸口,不经意地脱口说出这个秘密。

  ”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这才将整人计划一五一十说出来。

  ”靠,搞半天原来是要整我。”谢振午忿忿不平地破口大骂,骂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刚刚坐在坟头对我招手的人是你,对不对?”

  谢振午指着小兵,小兵点点头。

  ”可是,掐辅导长脖子的人并不是他啊!所以我看到的,真的是鬼!”

  这时,田朗擎轻轻呻吟了一声,悠悠醒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这里?”田朗擎茫然问道。

  众人七嘴八舌,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田朗擎一脸难以置信,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又不由得他不相信。

  ”我们还是先回营区再说吧!”

  田朗擎苦笑着,没想到这次弄巧成拙、害人反害己,自己变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反倒是谢振午贼眉贼眼地笑着,很开心自己总算见到鬼了……

 

  1.

  阿金失踪的时候,我们分别才不到一个月。

  我叫阿明,与阿金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胜过亲兄弟。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那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在家乡余城工作,阿金说他的一个朋友在榕城找到了好工作,他也想去试试,还要拉着我去。我因为小易的原因,离不开余城,便与阿金就此道别。

  阿金离开那天,是下午五六点左右,我和小易去火车站送他。

  榕城到余城跨越两个省,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也就是第二天下午四五点多才能到榕城。之后,我打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直到阿金离开的一个多星期之后,我才接到他的第一个电话。

  那是凌晨一点多,我正在睡梦中,突然被手机铃声惊醒。我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又像是从公用电话亭里打来的,就立刻想到了阿金。我毫不犹豫地接了电话,准备对这个家伙责骂一通,可是当我听到电话里面阿金的声音时,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

  阿金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些沙哑,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就连他说话的风格也变得让我差点听不出来。就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好像有一根弦突然嘣的一声断掉了。然后是一阵心慌和脚底发麻。我强忍着自己突如其来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准备好好问问他在榕城的情况。可是当我开口问他的时候,他只是说,你过来不就知道了嘛。

  是的,阿金叫我去榕城。

  阿金说,他们公司现在有一个很好很好的职位,很适合我,待遇也很高,叫我过去马上就可以上任。他还说他已经跟部门经理说好了。

  我问他什么工作。他就再也不肯讲了。从他的话中,我听的出来,我是一定要过去的。不仅是因为那份他所谓的工作,更是因为我心中的疑虑。

  我又问他,电话怎么一直关机,怎么联系你?

  他语调平静地回答我说,必要的时候我会打给你。

  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被他挂掉了。之后,我后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瞒着小易,买了去榕城的火车票。

 

  2.

  到达榕城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乘坐这次火车的旅客并不多,在榕城站下车的人就只有我一个。

  榕城火车站很小,人也很少,在这午夜两点多的时刻,显得冷清而凄凉。我昏昏沉沉地背着背包,打着哈欠,强忍着困意,拿着阿金之前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地址,在火车站附近的公交站牌下看了看还有没有二十四小时公交车。

  午夜的榕城像一座空城,死寂般地沉静。街道四通八达,在一排排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宽阔而荒凉。马路上不见一辆车。人行道上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我手机上网查了查,原来这个城市没有二十四小时公交车。我向来胆子很大,但这个小城的午夜,气氛实在是令人压抑。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我感到一阵阵莫名其妙的心慌。

  我准备找个快捷酒店住下来,等明早天亮再去找阿金。可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发动机的低吼声。还未来得及回头去看,一辆公车已经停在了我的面前。

  是一辆极其破烂的公交车。车身上凹凸不平的磨痕,以及像是被火烧过、被石头砸过的印记在路灯的照耀下突生诡异。按理说,公车破烂到这种程度早就不让上路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车头额部的标识灯,血红色的数字显示44路。这是44路公交车。正是阿金告诉我应该乘坐的那路车。可是这个城市明明没有二十四小时公车的。

  公车的前门呼啦一声在我眼前被打开,好像专门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透过车门的空间,我隐约看见司机脖子以上的部位。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胖脸,发茬短的可以看清青蓝色的头皮。他拧过头,面对着我微笑了一下。这半夜三更里诡异的笑不仅没有让我感到恐惧和害怕,反而让我觉得心安,像找到了归属一般。

  司机一直嘴唇紧闭,没有说话。朦胧中,我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召唤着我上车。我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就跳上了车。背后又是一声呼啦的关门声,车子开动了。

  公车的内部比外观还要破烂。没有内灯,借着车窗外路灯的黄光,可以看得出来,原本应该固定成排的座位乱七八糟地摆放着,还有些座椅歪扭地倒在地上。车内壁上沾了很多看不出颜色的污垢。

  我不是这辆午夜公车的唯一的乘客。除了我和司机之外,车上还有另外五个人。透过暗光中的身影,隐约可以看见,他们之中有一个小孩和一个妇女,一个少年,一个和司机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分不出性别的老人。我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空位上,他们都在我身后。没有人说话,车内的环境安静地有些异常,我甚至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

  就这样,车子不紧不慢地向前开着。我为了缓解自己过于紧绷的神经,拿出手机拨了小易的号码。可是电话里响起的声音竟然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我再一看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个”x”号。”x”号后面写着:呼叫禁止!我又试图发短信出去,又显示:发送失败。

  我尽量稳住自己急促而紧张的呼吸,竖着耳朵努力地听着我身后的动静。真的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呼吸都听不到。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又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把音量开到了最大,放了一首五月天的摇滚。《疯狂世界》的音乐在凝滞的空气中突兀地响了起来。阿信唱着:青春是挽不回的水

  转眼消失在指间

  用力的浪费再用力的后悔

  为什麽这个世界总要叫人尝伤悲

  我不能了解也不想了解

  …….

 

  3.

  我回想起阿金给我打电话时所说过的那些话,又想起阿金那不同以往的语气,觉得整件事情越来越可疑。我怀疑自己陷入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灵异世界中。

  我是个恐怖小说迷。从初中开始,我就阅读了大量的恐怖小说,沉迷于那一桩桩古怪离奇、惊险刺激的恐怖事件中。我甚至把自己幻想成小说中的主角,去面对那些令人心惊肉跳五指发麻的灵异体。我把这个世界所有的不解之谜都归于灵异世界的作用力之中。我坚信,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个属于自己的灵异体,每个人其实都是以一分为二的形式存在着。一半活在现实的充满欲望的物质世界中。另一半活在潜意识中的意念世界里。而我们的意念世界,就属于灵异世界中的一部分。

  可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亲身经历过什么灵异事件。我之所以对灵异充满研究的兴趣,并对其发表长篇大论,那是因为我压根就不相信有灵异的存在。人总是这样,对于不存在的东西所强加的研究和了解,总能体现其与众不同的神秘感。

  但是现在,我正在乘坐的这辆午夜公交车,我所身处的这个陌生的环境,我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都彻底地搅乱了我脑海中固有的观念。我感觉到自己的脑浆在翻滚炸裂,像火山刚刚喷射出的岩浆一般嘟嘟地冒着气泡。我知道这是难以形容的恐惧所致。我本以为靠自己强大的好奇心和探索之心所支撑的胆量有多了不起,可现在才终于明白,人类的胆量都是因为他们的无知。在无知与不可思议的未知面前,人是有多么地脆弱。

  恐惧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生与死之间那段距离的等待,是因为我不清楚自己接下来是怎样的死法。

  车子开了将近半个小时,我丝毫没有听见背后的那些身影的一点动静。音乐依然开着,我按亮手机屏幕,举在手里,紧紧地闭上眼睛,鼓足勇气,轻轻地向背后那些一动不动的身影转过去。我以拼死的决心等了五六秒,没有等到臆想中的攻击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我想看看这些奇怪的身影到底是不是人。就算是鬼,我临死前也要看清他们到底长什么样。

  我举着手里发着蓝光的手机屏幕,以我感觉中的角度,正对着那些身影的脸部。我想这个角度我应该能看清他们的样貌。可就在我努力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我看到的,却是一个个空荡荡的座椅,一团团令人窒息的空气。

  我的身后什么也没有。整个车上,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

  像幻觉,我突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倒在座位上。

 

  4.

  我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车子一阵天旋地转的晃荡,把我从昏睡中摇醒。我一看,车子正好停在阿金给我说的那家工厂的门口。司机又是一句话也不说,车门便呼啦一声打开了。

  这辆午夜公交车好像真的是阿金派来专门迎接我的。不用我说一句话,它便适时地出现在我身边。也不用我告诉它终点,它便安全地把我送达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我又特意看了一眼那些摆放杂乱的座位,全都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坐过的痕迹。我拍拍脑袋,深吸了一口空气,把刚上车所经历的那一幕幕令人心慌的画面都当作了我的幻觉。

  我对司机说了声谢谢,跳下车门。司机没有回应我,急赶着开走了车子。

  这个工厂位于城市边缘的荒郊野外,连个鸟影都没有。只能在黑咕隆咚的夜色中听见悲戚的乌鸦鸣叫。工厂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瓦数很高的电灯泡,朦朦胧胧地,也差不多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工厂的门卫室里还亮着灯。我敲了敲大门,只见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头从门卫室里走出来。他差不多六七十岁的年纪,一头银发,满脸皱纹,拿着一个强力手电筒照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用手挡住刺眼的光柱,冲着他叫了一声大爷。

  我说了自己的来历,并说了阿金的名字。但他好像并不关心我的来历,也对阿金的名字无动于衷,直接给我开了大门,带我穿过一片干枯的草坪,来到了职工寝室楼。期间他一直面无表情,偶尔咳嗽几声,很少说话,对我的话也不理不睬,只是投以冰冷而警告似的眼光。他猫着腰,走路的步子很轻,只有两只老腿迟钝地迈动,上半身像休息了似的一动不动,极其不和谐地安装在双腿之上。

  在这大半夜里,又是鸟不拉屎的地方,遇见这样诡异的一个老头,真是倒霉,搅得我心底发慌,神经错乱,又恢复到公交车上的那种压抑的心情。我本来急着想让他带我去见阿金的,但看他那副可怕的样子,又把游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从踏上榕城的那一刻开始,奇怪诡异的事情便接踵而来,又因为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火车,我身心俱疲,毫不在乎这个宿舍里陌生而毫无生气的环境,倒头就睡。

  直到小易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小易知道我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跑来榕城找阿金,简直像吃了炸药一般,对我轮番轰炸,我手机的喇叭都快被她的声音给震爆了。

  他问我,昨晚在哪里,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我说,你几点给我打的?

  她说,半夜两点多!

  我一听脑袋就懵了。我知道自己解释不清楚了,便一味地向她认错,安慰她。好话都磨破了嘴皮子,她才稍稍地安静下来。

  她说,我明天去榕城找你!

  从坐上44路公交车开始,我隐约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不正常的生活里。我还没见到阿金,我的疑虑都还没找到答案,我不能为了小易,就这样离开榕城。可是我也不能让小易来这里。我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来,我答应她很快就会回去。可是我又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她不要来。我了解小易的脾气。看来她是来定了。

  挂掉电话后,我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找到厂里的人事部。可是他们的话却给我当头一棒。这个厂里根本没有阿金这个人。

 

  5.

  阿金给我的地址明明就是这个厂。不可能是我找错地方。自从我来之前接到阿金的那个电话之后,阿金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而他的电话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想起阿金那天晚上在电话里对我说的话,我顿时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阿金失踪了。

  阿金是被他的一个朋友叫来榕城的,而据他当时所说,他即将去工作的地方就是他朋友的那个厂。既然阿金给我的是这个厂的地址,那么,所有的秘密肯定都隐藏在这个厂里。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阿金的那个朋友。可是我没见过阿金的那个朋友,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个工厂整整一千多号人,要找起来相当困难。

  冥冥中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这一切。我只向几个职工朋友打听了阿金和他的那个朋友,便找到了这个人。

  他叫方子,曾经跟阿金在同一个酒店做过保安。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身材消瘦,留着寸头,看起来很斯文很老实的样子。

  从他口中,我才得知,阿金离开余城后根本就没有来这里。那么他到底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要骗我来这里,却又不再跟我联系呢?这些问题在我脑袋里纠缠撕扯,而我,却毫无头绪。

  我突然想起了昨晚乘坐的那辆诡异的公交车,和门卫老头对我古怪的态度。于是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方子。没想到方子听了我的话后,脸色大变,慌张地逃出了我的宿舍。

  正在我毫无头绪之际,终于听到了在榕城谣传很广,人尽皆知的那个诡异的传闻。

 

  6.

  就在一个月前,榕城发生了一起公交车起火事件。而那辆起火的公交车正是44路公车里的其中一辆。车上的人皆死于那场大火,无一幸免。死者的整个身体包括头部,都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根本无法确认死者的身份。于是事故责任方在电视新闻里公布了消息,等待死者家属来认领尸体。最后来认领尸体的只有几个本地人,还剩下十几具无人认领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被一起埋葬到榕城最大的坟场。

  此后,每到午夜十二点,当所有的公交车都下班之后,这辆被焚毁的公交车就会出现在城市的街道里。它会开过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拉走路过的每一个人。深信这个传闻的人都叫它为灵魂公车。

  据说只要有人不幸碰到了这辆灵魂公车,便会不由自主地从打开的车门走进去,然后被拉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再也回不来。所以榕城每天都会发生离奇失踪案。于是半夜三更,再也没有人敢出门。

  可是,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那么为什么我没有像那些失踪者一样离奇消失,而是被那辆车带到这个工厂?

  先是突然接到阿金的电话,再是我来到榕城。难道说,阿金也是坐上那辆午夜44路车上的失踪者?我的大脑陷入一片混沌。对于这个古怪离奇的小城,我彻底地感到迷茫和无助。可偏偏这个时候,小易又来到了榕城。我只能放下这些令我毫无头绪的事情,怀着不安的心情早早地去了火车站。

  小易乘坐的那列火车,跟我来时乘坐的是同一车次,凌晨两点多才到站。榕城的深夜,气氛还是那么让人心情压抑,心底慌张。接到小易后,我准备带她直奔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等待天亮。小易看了看时间,已经两点半了。时值暑夏季节,五点多天就亮了。小易来到一个新的地方,显得新奇而兴奋,丝毫没有一点困乏之感,我只好陪着她在即将到来的黎明前压马路。我也想趁此机会,对这榕城之夜的诡异传闻一探究竟。

  但直到天亮,我乘坐过的午夜44路车始终没有出现。我和小易吃过早饭,逛了逛街,便带她去了城郊的那家工厂。

  小易突然问起我阿金的事。我只是告诉她,阿金失踪了。至于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古怪的事情,我闭口不谈。我知道小易天生胆子小,如果被她知道了,她会不顾一切地把我拽回余城。

 

  7.

  在找到阿金之前,我必须住在厂里。我坚信,所有解不开的疑团,全都与这家工厂有关。我申请了一个独间宿舍,和小易一起住了进去。

  等到晚上十二点,小易已经睡着,所有职工也都下班睡觉之后,我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寝室楼。

  工厂里一片寂静,小马路边一人高的路灯发着幽幽的青光。我沿着一片枯死的草坪,走到了那间封闭已久的车间。

  这是方子告诉我的。方子说,这个车间已经封闭了十几年。任何人都不准进入。谁也不知道那里面有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凭借手机屏幕的微光,找到了车间的入口。由于这几天连续的阴天小雨,夜风呼啸,天空布满乌云,没有一颗星星,月亮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凄凉之光。车间周围又没有路灯,整个车间黑漆漆的一片。从入口处的铁门缝隙里,除了黑暗,根本看不到别的东西。

  正在我想办法进入车间之际,车间里那团悄无声息的黑暗里,出现了一簇烛光。紧接着,烛光中出现了一张泛着黄光的脸。那是一个端着蜡烛的人影,离我越来越近。我赶紧把眼睛移开门缝。

  我听到门缝里传来轻微的喘息声。于是又轻轻地把眼睛移到门缝里去看。那个人影竟然是那天晚上领我进门的那个老头。他把烛台放到了一个东西上,借着蜡烛的微光,我终于看清了,这根本不是一个车间,而是一个摆满灵位的灵堂。而看门的老头好像就是这些灵位的供奉者,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灵位前,他缓缓地跪了下来。

  他的口中还念念有词,像是经文或者什么咒语,起先我没有听懂,再到后来,他突然喊了阿金的名字。

  他垂着脑袋低声说道:阿金该下车了,有人来看你了,阿金回来,不要再出去晃荡了,大火灭了,该来的都来了,看一眼就好了,不要留恋不要留恋,阿金走了,该安息了。

  他的话像是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在我的心里剜出个大窟窿。我好像顿时明白了自己来到榕城的真正目的。

  我只是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操控着我的神经,入住我的意识里。我不得不去相信那个怪老头的话。

  大火灭了,该安息了。阿金死在了那场44路公交车起火事件中。

  阿金该下车了,有人来看你了。我终于明白,那辆午夜的灵魂公车真的是阿金派来迎接我的。或许他一直在车上,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和我一起听着我们都喜欢的五月天。

  悲伤像电流一般,从脚底开始,蹿过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器官,直冲脑门。我的情绪开始失控,泪水疯狂地喷涌而出,眼前的世界一片朦胧。

  我不敢相信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阿金,那个几天前刚给我打过电话的阿金,现在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8.

  我紧紧地盯着老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叫着阿金的名字,拿起一个灵位,向车间的一个出口走去。他穿过一片树林,从一个隐蔽的小门走出工厂。我强忍着身体里的激动,悄悄地跟着他。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我顾不上阿金死亡的悲伤,又陷入周围令人毛然耸骨的环境里。我跟着老头来到一个凹凸不平,杂草丛生的地方。磕磕绊绊地走了很久,我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一个坟场。凄风冷月,一丛丛瘦高的枯草在坟头上左右摇摆。

  就在这时,我又看见了那辆午夜的灵魂公车,从工厂的方向低吼着开进了墓园。而令我目瞪口呆的是,小易竟然从公车上走下来。我远远地躲在一个坟头后,紧张地观察着这一切。

  小易面无表情地拿着一束鲜花,在一个荒凉的新坟前噗通一声跪下来。老头抱着那个牌位向小易走过去。

  老头的口中又开始念念有词。

  他阴阳怪气地喊着:阿金,出来吧出来吧,有人来看你了,看完我就该送你上路了。

  听完老头的话,我的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并站立起来,不受控制地向老头和小易走过去。老头捧着手里的牌位,冲着我喊阿金。我终于看到那个牌位上写的是阿金的名字。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叫阿金。他喊我阿金,那是我的牌位。我死于44路公车的那场大火中。

  我是来榕城找工作的。那天我准备去那家工厂应聘的时候,乘坐的44路公车在途中突然起火。我就是死在那场大火中。我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失去了身份。之后,他们把我和其他的很多我不认识的死者一块埋到了土坑里。就是这里的一个土坑,在我即将要工作的那家工厂之后的一个坟场里。

  我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我甚至连一个告别的电话都没来得及打出去。就在我死亡之后的那天晚上,我跑到大街上嘶声裂肺地喊叫,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我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能看见我。我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死掉了,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我看到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借用他的意识给阿明打了个电话。

  阿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辍学出去打工。我们甚至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她叫小易。可是我心里清楚,小易喜欢的是阿明。

  小易跟阿明在一起后,我压抑着自己心里对小易的爱慕,离开他们,来到榕城打工。可就在我来到榕城的第一天,便遇到了不幸。

给阿明打完电话后,我来到了那家本来可以在那里开始自己新生活的工厂。之后,我在工厂遇到了一个老头。他是那家工厂的门卫。但他还有一个无人知晓的职业,那就是工厂后那片坟场的安魂者。那个封闭了十几年的车间里,安放的全都是亡者的灵位。但他们的魂魄都还怀着未了的心愿在这个城市四处飘荡。而他的职责,就是为一场又一场的生死来安排告别,以断亡灵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留恋,安心归于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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