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那一瞬间
书名:夢魔驚魂Ⅱ-幻世浮塵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11903字 发布时间:2023-12-07








第77章 那一瞬间

 

 

  6.另一个人

  再度醒来时头依然很痛,闹钟夜光的指针指向十一点。我摸索着爬了起来,惊动了屋里的另一个人。

  慕燕坐在我的电脑椅上睡着了,被我吵醒后还不太清醒。

  ”啊,我担心你晚上要喝水什么的,就在这里守着,结果睡着了。”她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

  我找了件外套给她披上:”这里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陆叔叔和阿姨走了,方立也走了。”

  慕燕用袖子遮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噢……他们说了什么?”我追问道。慕燕反应有些慢,她眉头微皱,一点一点地回忆。

  ”方立对你的催眠很成功,用他后来的话说,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轻松的催眠。因为你的极力配合,你很快就进入了被催眠的状态,他想在你的意识里寻找任何东西,就像从自己的钱包里掏钱那么简单。”

  ”然后呢?”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方立问了你一堆问题,渐渐引到了陆航的身上。你说了很多很多小事,我现在都记不太清楚了,慢慢地说到了关键的地方——你们参加的最后一次探险。当时陆航被困在了一座荒岛上,你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赶紧去找他。等你总算找到陆航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非常糟糕了……

  ”那个荒岛非常荒凉,没有多少食物与水,你们将最后一点东西分给彼此,计划着尽快离开荒岛,前去别的岛屿准备冲刺最后一关。随后事态的恶化超过了所有人,包括节目组的预料,一场风暴正在接近比赛地点,毫无经验的摄影师被迫撤离,你们的随身设备也受到了影响。

  ”在这个关头,你和陆航没有退缩,而是想放手一搏,前往节目组划定的终点。你们定下了一个冒险的计划,打算借着风暴的力量快速到达终点,再在那里呆到风暴结束,这样胜利就是你们的了。

  ”陆航演算了一番,最终觉得这个计划是可行的。你们做好了木筏,当风暴边缘让海浪变化时,你们冲上了木筏,乘着海流向目标冲去。

  ”就在接近终点时,你们的木筏被大浪拍散了。你们尽力挽救,还是没有办法。一个大浪将你们分开,你们只能各自求生。你抱着一根木头,被海浪冲到了岛上,靠着本能找到一处岩洞避难,捱到了最后,而陆航……”

  慕燕顿了顿,语气沉重:”陆航被大浪卷走,失踪了。”

  我眼前一黑,剧烈地颤抖着。我知道在茫茫的大海中失踪会是什么结果,何况他身后还有风暴紧追不舍。

  ”不可能,陆航不可能死……”我眼角一阵滚烫,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来。陆航,我最好的兄弟,就这样消失在海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突然想到,我们每个人的手腕上还有一个微型自动摄像机。

  ”不对,我的摄影机呢?它应该记下了很多东西!”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但慕燕摇摇头:”他们发现你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风暴也影响了通讯,你们最后记录的影像都没能发出去。”

  我呜咽着一拳砸向床头”:不,肯定是那个催眠师弄错了!”

  ”方立说过,你是最配合他的催眠对象,你敞开心扉,对他进入你的意识毫无防备,他相信从你的潜意识里挖掘到的这一切是真的,还说换了另一个催眠师,能找到的也就是这些了。程铭,你要接受现实。”

  慕燕怜爱地看着我,手轻轻按在我的肩上,我嘶吼了一阵,终于不再挣扎,只感觉浑身无力,像是虚脱了一样。

  ”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等我安静下来,慕燕绞着手指,语带犹豫,”方立教授还留下了一张名片,说你以后有事可以找他。”

  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又没有精神病,干嘛找他?慕燕说:”昨天晚上,你的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说完你与陆航的事情后,你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起了很多事情。

  ”那些事情并不是你的经历,而是陆航的故事,从他五岁那年陆叔叔抱回一只小狗开始,一直到他最后一次与父母说话的场景。这些细节应该是陆航跟你说过的,然后再由你复述出来的吧。听到后来,我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什么诡异的感觉?”

  慕燕拉了拉外套的衣角,好让它裹得紧一点:”不光是我觉得诡异,连陆航的父母也一样,陆阿姨当场就情绪失控,不停地流泪。陆叔叔没有说话,但一直在发抖。

  ”你甚至还用陆航的语气对他们说,不要伤心,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恍惚感觉,你在那一刻变成了陆航。”“怎么会呢?”我无力地反驳,慕燕掏出了手机。

  ”这是我偷偷录下来的,”她点下播放键,我看到画面中的我在对陆航的父母说着话,那百分百就是陆航的语气。除此之外,我还隐约觉得这段视频中的我看起来很别扭,但别扭在哪里,我一时又说不出来。

  我摁掉了视频,将手机塞还给慕燕。慕燕抓住我的手,说以后有空一定要陪着我去找方教授看看。

  ”方教授说,陆航的死对你是一个重大刺激,你觉得没能挽救陆航,又不能接受陆航已经死去的结果,于是你在脑海里建立了一个陆航,你用他的语调说话,模仿他的动作,这样你的潜意识就会认为陆航还活着。他还说,目前这只是双重人格的表现,但如果不受控制,任由它发展,可能会演化成严重的精神分裂……”

  我呆滞地点头,我失去了我的好友,失去了我的记忆,我的左手不听使唤,接下来命运还要剥夺我的意识。这场生存竞赛,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答应慕燕,会找个时间去找方教授,又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单位宿舍。慕燕上楼之前,还告诉我方教授留下了几片安眠药,就放在床头柜里,睡不着可以吃两片,我需要好好休息。

  回到家中,我木偶一样躺在床上不想动弹。我的脑袋好像被强行拆开,又胡乱装好,痛得厉害。

  我捏着两颗药片,也懒得去倒开水,咽了咽口水就吞了下去。我蓦然想起,因为陆航父母的不期而至,打断了一件事情:去陆亭疗养院找刘导。

  我还想思考点东西,安眠药的药劲却已经上来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闹钟,时针已走过了一点,我再也抵抗不住睡意,陷入了深眠。

 

  7.两场大火

  醒来时已是上午十一点,我看到手机上有三四个未接来电,都是慕燕打来的。我回过慕燕的电话,赶紧洗漱穿衣。想穿的那件衣服上有几处污渍,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只好换了一件。

  我今天还要去陆亭疗养院找刘导。头仍然很痛,不知道是安眠药的原因,还是方立药水的后遗症。我吃了两颗止痛片,仍然下楼了。

  陆亭疗养院靠近郊区,打车过去也要一个多小时,我此时才动身,已经算是晚了的。

  我在出租车上无事可做,便打开手机,再度搜索起与那次生存挑战有关的信息来。那是赤道附近一串珍珠般的美丽岛屿,之前是太平洋土着波利尼西亚人的家园,经历过白人殖民者的统治后独立建国。

  当地居民靠海岛旅游为生,虽然国小人少,却吸引了许多游人。那里曾经巫术盛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数居民搬进了城市,许多古老的传统也被放弃。

  像我们进行挑战的区域,曾经是当地土着的祭祀场所,有着很崇高的地位,土着还因为白人侵占此地而发动了战争。现在它们神秘的光环已被剥落,只保留了一些吸引游客的传统表演,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在恪守古旧的信仰。

  剩下的资料就不多了,都是些旅游业的套话。那个国家在国内的知名度远远不及马尔代夫、普吉岛等海岛,开发与宣传也远远不够,除了一些资深驴友,也没有多少人熟悉。

  我放下手机,想抽根烟解闷,一摸口袋却发现忘带打火机,只得看着窗外发呆。窗外的景物后退得很慢,我催司机快点开,司机却无奈地指了指前面。

  前面是排成长龙的车队,我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司机拉出手台哇哇了几句,对我说前面出事了,听说是精神病院失火了。

  ”怎么可能?”我激动地叫道。他说的精神病院,自然是陆亭疗养院,也就是我的目标。

  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司机也摸不着头脑,说他也是刚才知道这情况,其他师傅说前面又是消防车又是救护车的,还有不少精神病人跑了出去。说完他扭开车载电视,说”:你自己看吧。”

  电视上播的正好是午间新闻,应该是昨天半夜里拍的,一个穿着黄色反光服的外场记者在现场播报,说是凌晨三点多陆亭疗养院突发火灾,因为事发突然,有许多精神病人跑了出去,一些病人被火烧伤,而那些跑出去的病人情况也不乐观,陆亭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又比较偏僻,没有什么灯光,一些病人跑进了附近的树林,摔倒在树林山石之间。

  消防队来了后,院方集中人手搜山,在后山找到了不少受伤的病人。最不幸的是一位刘姓的病人,他跑到了树林外面,不小心跌下了山路,摔断了脖子,在救援人员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身亡。死者还曾是电视台的导演,记者表示了哀悼。

  刘姓,导演,陆亭疗养院……我脑中一片混沌,都不记得是怎么挂断了电话的。司机看到我的样子,问我还去不去?我说算了,掉头吧。司机一催再催问我去哪儿,我心烦意乱,说去老城区吧。

  老城区就是那位告知我刘导去处的剪辑住的地方,我知道这趟大概徒劳无功,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有什么人可以去问了。

  我也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猛然一个急停,差点儿让我撞到头。司机骂骂咧咧地说:前面又堵车了,又是火灾,也不知道今天他娘的中了什么邪,去哪哪失火。

  我心头一震,这里怎么也失火了?扔下钱,我直接跑过堵车的长龙,向剪辑家奔去。

  果然是他家出了事!

  旁边围观的人,说剪辑严重烧伤,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里的,我茫然地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只是这些疑问现在都随着两人的一伤一死而断线,好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在阻止我去探查疑团,每当我前进一步,他就提前十步,将我的线索斩断。

  我也没有心情去上班了,回到屋里对着电视机发呆,不想吃也不想喝,一直坐到天色渐晚。晚上六点,本市新闻准点开始,前面一段是中午的重播——昨天出事的陆亭疗养院虽然混乱,但是还是有开车经过或者住在附近的市民加入了救援的行列。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突然在屏幕的一角看到了一个人:他正与其他人一起,协助将伤者的担架抬上救护车。记者给他的脸打了一个特写,我顿时一激灵。

  那镜头一闪而过,但我分明看到,那个人就是我!

  怎么可能?

  我打开电脑重播新闻,在镜头特写的一瞬间按下停止。不会有错,那就是我的脸。但我昨天一点就已睡下,睡前还吃了安眠药,早上慕燕给我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将我闹醒,我又如何能出现在失火现场?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疑点。在那场生存挑战后,我整条左臂都很无力,连个大点的水杯都拿不稳,怎么可能抬得起担架?但那人的脸和身材都与我一样,甚至穿着的衣服都与我早上原本要穿的那件一样,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我注意到我抬担架上车时,在那台沾了许多泥点的救护车上蹭了一下。我赶紧找来早上原本打算穿的衣服,对比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那些污渍与救护车上的是同一种颜色的泥土。

  新闻还说有一位死者坠亡,但警方却发现了一些蹊跷的地方,不排除是他杀。我脑子已是一片混乱,想找根烟抽抽,冷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却始终都找不到打火机。慕燕说过,这打火机是一款1992年的限量版,我一直拿它当宝贝,可如今我找不到它了。

  新闻还在继续,这次是老城区的火灾,外场记者说这场火灾十分蹊跷,在火灾现场,消防员还发现了一个名牌打火机,他们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打火机,而物证专家说这个打火机差不多已经绝版了,价值不菲,应该不是附近居民的东西,因此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

  紧接着镜头给了一个特写,我愣在当场。

  尽管这只打火机被烧得一团漆黑,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它上面的凸版图案。

 

  8.寻找真相

  我简直要疯了。

  我试图证明这是不可能的——我打开地图,用笔在我家、陆亭疗养院与老城区画了一条连接线,结果发现老城区就在我家与陆亭疗养院之间。陆亭疗养院失火是在三点左右,而老城区失火是在五点,借助出租车,我确实有充足的时间去完成这一切。

  我还是不死心,借口家里被盗,前去保安室查询了昨晚的监控录像。凌晨一点过十分,我迈出小区大门。早上七点,我又回到小区,整个行迹都被监控拍了下来,将我的最后一丝幻想打碎。在作案的时间上,我无从辩解,警方用不了太久就会锁定我这个嫌疑人。

  我终于体会了一把有钱的好处:我们的杂志社有赴外任务,而我多花了一些钱,就飞快地办好了飞往那个太平洋岛国的签证。

  唯一让我难以面对的是慕燕,我这一切都是瞒着她进行的。我要走的那天,她还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她告别,只能发了个短信,告诉她要出去一阵子,然后狠心将手机卡扔掉。

  我坐在机场的椅子上,看着平板电脑里与慕燕拍下的点点滴滴的回忆,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我用手去擦滴在屏幕上的眼泪,无意中点开了另一个视频。那是我接受催眠的录像,慕燕不知什么时候将它拷进了平板里。

  我之前仅仅是觉得这段视频有一些别扭,但我直到此刻才发现别扭的原因。

  自从生存挑战出事后,我的左手就一直不灵便,它无力而笨拙,我羞于在他人面前展示。而在这段视频中,我的左手却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每个动作都那么平静而流畅。它好像比我正常的右手更加灵活。

  我想起了陆航。是的,陆航是左撇子,一个写得一手好魏碑的左撇子。我感觉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瞬间竖了起来。慕燕告诉我,陆航是我在潜意识中想象出的另外一个人格,但她并不懂多少心理学,这都是方立告诉她的。陆航的父母雇了方立来找我,而方立这个催眠大师随时都可以对我做手脚,包括纵火与杀人。这是陆航父母对我的报复,既然陆航不可能复生,那他们唯有将我毁灭,才能一解心头之恨。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我无力地靠坐在椅背上,直到催促登机的播报声将我赶上飞机。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关系,我在这场旅程中上吐下泻,到达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只剩下半条命。

  我住进了一家酒店,每天将自己灌得烂醉,睡到下午三四点才醒来。我颓废地捱过了好几天,直到我接到慕燕的越洋电话。

  天知道她是尝试了多少方法才联系上我的,她说她阻止不了我去寻找真相,她让我早点找到,早点回去与她团聚。我旁敲侧击地问她那两件失火事件的结果,她说这两件事情早就结束了,不是我提起,她都想不起来了。

  我强迫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我向附近的当地人打听,意外发现不少人都知道那次生存挑战,因为很少有中国人在这里做大型活动,所以他们印象都比较深。不少人让我直接去找当地的酋长,据说他对那次挑战非常感兴趣,还自驾游艇去观看过。

  这真是个好消息,我买了些礼物,便去拜访那位叫康提吉的酋长。

  康提吉酋长的住所在一处远离城市喧嚣的半岛上,是几间连在一起的棕榈屋,屋子不大,却十分雅致。屋前的花坛里栽种着我叫不出来名字的花草,不远处是微型港湾,一艘小游艇在其中随浪起伏,算是附近少数现代化的东西。

  隔着棕榈编制而成的门,我听到屋里隐约传来一阵阵歌声,是用土语唱的。我听不懂歌词,只觉得旋律优美。酋长似乎是在屋内欣赏当地的表演,我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他,犹犹豫豫地敲了敲门。

  屋内的歌声戛然而止,门开了,一个老人站在门前。他身材很高大,微微驼背,面容虽然沧桑,但并不显得衰老,裸露在外的深棕色皮肤上刺着许多古老的纹身图案。

  他将我迎进屋内,出乎我的意料,屋子里的墙上挂着许多照片,有几张四十年代的照片上,酋长已经是个青年人了,算起来他今年恐怕都有一百多岁了。除此之外,电视电脑之类的电器都有,看来酋长并不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我想象中的唱歌女子,回想起来,大概是酋长当时正在看电视吧。

  我注意到窗边摆放着几个造型别致的金属罐子,然后盯着它们看了片刻。

  ”里面是我的妻子们——我结过四次婚,结果反倒是走在了她们后面。她们都是喜欢阳光的女人,我将她们的骨灰瓮放在窗口,好让每天的太阳光温暖她们。”酋长意识到我在注视,指尖挨个滑过。他说的是英语,语速并不快,我勉强能听懂。这片土地上的人生死观都与我们大不相同,我觉得这样超然其实也不错。

  ”我们还是说你的事情吧,我记得你,也记得你的朋友,最后是你们赢得了挑战吧?”他为我冲了一杯当地的植物饮料,我喝了一口,这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饮料清凉又刺激,很是特别。

  我用有限的英语磕磕巴巴告诉他,不是我们,仅仅是我。在这之前,陆航已经失踪了,我算是莫明其妙地赢得了比赛。现在我来,就是想找到陆航。

  康提吉酋长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笑道:”不用担心,很多东西在这里是不灭的。”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很有哲学意味,我却只想知道陆航的下落。酋长又说:”你们被困的那个孤岛,又被叫做灵影岛,曾经是我们的圣地。用你们的话来说,那里是灵魂之岛。而在我们的文化中,一个灵魂可以被另一个人所掠夺,活在另一个人的躯壳里,并且增强掠夺者的力量。这很简单,只需要一些血食就够了。如今它的秘密,除了我之外已经无人知晓了。”

  话说到这里,我感觉气氛很不对劲了,连同他的脸也变得越发诡异。我起身退后两步:”酋长,我只是想知道朋友的下落,如果你不打算说,我就告辞了。”

  我步步后退,却觉得脚步踉跄——那杯饮料一定有问题。酋长向我逼近,他直起身来,微驼的背也变得挺直,我突然发现他身高至少超过一米九,非常强壮。

  ”你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可以证明给你看,让你的灵魂也变成我的一部分,我已经很久没有掠夺一个强壮的灵魂了。”

  我退后到窗边,摸到了身后的金属罐子——他妻子的骨灰瓮。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揪起一个就向他扔过去。骨灰瓮的盖子飞了出去,我原想里面会有许多骨灰,没想到它里面空无一物。

  他爆发出一阵笑声,不是一个老年男子的笑声,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快又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这不就是我之前在外面听到的歌声的主人吗?原来那声音并非是电视里的,而是他发出来的。

  我瞬间明白了他说的血食的意思,他吃掉了他的妻子,也许是骨灰,也许是别的什么样子,然后”掠夺”了她们的灵魂,变得又长寿又强壮。他又发出了其他人的声音,看来受害者们不仅仅是他的妻子。而我这样的陌生人,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我已无路可退,他向我扑来,敏捷得像一只棕色的豹子。我学过无限制格斗,但我喝了那杯该死的饮料,我的左手也一点用处都没有,他早就发现了,选择的路线都是我的防卫盲区。

  我已经无力抵抗,就在这时,我的左手突然动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挥出去一小段,正好打在他的眼睛上。他发出惨叫,捂着眼睛后退。这招我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截拳道里的寸劲,我不会,但陆航会,以前我们俩对练时,我吃过不少苦头。如今这只不听我使唤的左手,轻易就将我的大敌制伏。

  ”程铭,你还是发现了。”

  我自己对自己说着,但不是我的声音,是陆航的。

 

  9.同一个身体

  我冰封的记忆像是被洪水冲毁的阀门,一下子都打开了。

  我知道陆航被困在灵影岛的消息后,想尽一切办法到达了那里。但现实比我料想的状况更加糟糕,那里没有补给,我们甚至找不到淡水。不是所有的岛屿都有淡水地下水,许多小岛的淡水只能靠降雨补充。

  陆航的情况比我更糟糕,我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放弃挑战,这样陆航就能得到救治;或者继续前进,弃陆航的生死于不顾。

  我知道风暴即将到来,风暴会干扰通讯,电视台就无法收到我们所传输的卫星影像,只要我们能站在终点,我们就是胜利者。

  所以我选择了后者,我扎起木筏,带着陆航冲向终点。我本以为风暴会带来降水,这样我们就能得到补充,但我错了,风暴的边缘没有给我们带来淡水,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会死。

  那时我脑海里徘徊的是北非柏柏尔人的办法,当他们被困在风暴中时,会割破骆驼的血管,用骆驼血中的水分来度过难关。陆航已经很虚弱,在我向他举起刀时,他已没有反抗能力。

  我说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到达终点。我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按照陆航的身体状况,他也未必坚持得了,何况又被放了许多血。说这话的时候,我满嘴都是陆航的血腥味。

  陆航问我:”不用假装了,你我都知道结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沉默片刻,说:”为了慕燕,她不可能和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结婚。”

  陆航说”:你是为了你自己。”我说:”好,我就是为了自己。我要为了自己赢一次,赢了我就什么都有了。”

  陆航笑了,说:”我就再帮你最后一次吧,你的筏子承受不了两个人。”说完他一翻身,从木筏上滑落到海里。

  放手前,他说了一句话:”我们还没出灵影岛的海域,我死不了,也没法死,有些东西是永存的。”

  人在极度缺水的时候意识会陷入模糊,我当这些都是陆航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控制着木筏,让它往目标前进。随后风暴追上了我,我的木筏被拍散,但我总算抱着一根木头漂到了终点,至少我是那样认为的。

  但其实不是,我在最后一段已经筋疲力尽,拯救我的是陆航,或者说陆航操控了我的躯壳。

  我在灵影岛附近喝了陆航的血,享用了他的血食。我变成了一个容器,身体里不仅容纳着我的意识,还有陆航的灵魂。

  所以方立检查不出我隐瞒的真相,所以我会对陆航的父母说起许多只有陆航才知道的往事,因为与他们对话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陆航。

  我们的随身摄影设备也未必全坏了,至少有一份影像被传了回去,被刘导看到,所以刘导宁愿毁掉,也不愿它被人看见。

  陆航就这样潜伏在我的身体里,他压制了我之前的记忆,每当我进一步探寻时,他就用各种手段来干涉,甚至不惜在我沉睡不醒时,操纵这躯壳去毁灭那些会透露秘密的人。

  我在灵影岛的决定,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就像将两杯水倒在一起,再也无法区分。

  我终于找到了陆航。

  我就是陆航,陆航就是我,无法抛弃,也无法放弃。

 

  一

  六月,我找到了一个高薪的工作。一同被录取的有四个人,我、蔺强、胡双还有娇娜。在我们被录用的当天夜晚,一辆中巴车把我们带到了郊外,车在一片阴森的树林前停下,视野里慢慢出现了一排排站立的鬼影,那是很多诡异的墓碑。

  是墓园负责人刘经理带我们来的,我们三个男的工作就是为墓园刻墓碑,而惟一的女孩娇娜则是墓园的设计师。这个墓园是全市最奢华的阴宅,薪水奇高。但墓园的确有些可怕,在我们工作到第三周时,娇娜告诉我们一个可怕的事情,她说在墓园第四墓区的一个墓碑里有恐怖的歌声,我们听说后一个个感到毛骨悚然。

  第四墓区在最北端,再往北就是高耸的栅栏和诡异重重的树林。夜深时,娇娜引导我们来到一个墓碑前,那墓碑富丽堂皇,从石阶到石碑全部用的是汉白玉,上边刻着”王雪”两个字。

  那个墓碑寂静无声,可娇娜却抖如筛糠,她颤抖着指向那里。我把耳朵贴在墓碑上,我果然听到了墓碑里的歌声,那歌声时断时续,凄婉而惊悚。蔺强和胡双也都趴在墓碑上仔细地聆听,片刻,这两个20多岁的小伙子也吓得大惊失色。

  这个墓碑太诡异了,我们都一口气跑回值班室,娇娜更是有些魂不附体了。

  后来我们知道了墓主人叫王雪,她是三年前溺死的,当时只有21岁,王雪的父亲是当地的房地产商,这个墓碑足足花掉200万元钱。

  我们暗中调查了第四墓区,王雪的墓碑白天是正常的,可一过了午夜,就会出现歌声,那绝不是幻听。有人提议把这件事告诉刘经理,但娇娜却否定了:”刘经理曾经告诫过我们,如果有哪个人故意散布危言耸听的恐怖言论,就会被公司开除。”我们都理解刘经理的苦衷,这个地方最怕的就是鬼怪之类的谣传,否则公司的业务就会崩溃。

 

  二

  我们四个人值班的一天晚上,蔺强偷偷告诉我,他说胡双晚上经常偷偷去看那个墓碑,我很惊讶,他去那个可怕的地方干什么?

  娇娜睡在里屋,我们三个男的都睡在外屋。午夜时分,我看到了黑暗的房间有动静,一个黑影慢慢穿上衣服像幽灵一样溜出了屋子。我和蔺强马上起身跟了出去,夜幕中只有阴风和鬼影婆娑的树枝。胡双走在我们前边,他的动作很快,穿过一道道墓碑,一直到了第四墓区。在绿莹莹的夜光下,我们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墓碑,而胡双站在墓碑前就像鬼一样,他弯着腰,剪影变成了一个夜幕下的爬行动物,”砰”地一声响,胡双突然消失了。我和蔺强大惊,来到墓碑前查看,根本没有胡双的影子。

  胡双失踪了,后来刘经理也发现了胡双没来上班,他问我们,我们隐瞒了胡双消失的真实情况,我们说他可能是害怕这个工作环境辞职了,这里常常有人辞职。

  其实,我们隐藏胡双消失的秘密是因为一件事。娇娜曾说过,她自从发现那个可怕的墓碑后,偶然一次起夜看到了胡双曾经进到那个墓碑中,一定是那个墓碑里有值钱的东西,胡双见财起意去盗墓了,后来逃走了。

  娇娜的话让我们隐瞒了胡双的秘密,而蔺强一直都喜欢看盗墓小说,所以他建议我们再去那个墓碑看看。

  这夜,我们三个来到那个墓碑前,我无意中碰到了那个墓碑上”雪”字中的一个点,突然,那诡异的墓碑后边裂开了一个洞,我和蔺强大惊,这里果然有机关,蔺强慢慢地爬进墓穴……

  只听”砰”地一声,墓碑的暗道口突然合上了,就在这时,我的身后出现了一张诡异的脸,那脸带着狞笑,主人正是娇娜,她的手放在”雪”字的另一个点上,那是关闭暗道的开关。

 

  三

  是娇娜第一个打开那个墓穴的,当她第一次听到墓碑歌声时,就对墓碑开始研究了。娇娜是墓碑设计师,她知道墓碑设计、墓室布局以及墓室排风的基本原理,所以她很快找到了藏在”雪”字中的按钮机关。娇娜独自打开暗道,暗道台阶下是一个10平方米的墓室,四周是考究的青砖墙,墙上点着冷色灯泡,一共21个灯,正好符合墓主王雪的年龄。墓室中间放着一个硕大的棺材,娇娜在棺材里发现大量的金银首饰陪葬品,就在她拿了一些陪葬品上来之后,遇到了胡双。胡双发现了娇娜在盗墓,以此为要挟,并且还占有了她,人财两得的胡双贪婪无厌还要继续盗墓。

  娇娜找到了我,她计划在胡双盗墓的时候把他关在里边,并且蔺强也知道那个墓碑歌声和胡双消失的秘密,一不做二不休,于是她又引诱蔺强去了墓地。在我的配合下,蔺强也被关在了墓里。那个小墓室的氧气十分有限,如果关掉里边的排风,一个人根本不能停留48小时,所以进了那个墓室必死无疑,这样我和娇娜便可以平分所得财物。

  其实吸引我的并不是那些陪葬品,娇娜还告诉我了一个更大的秘密,她说她第一次进入密室里时,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机关,它很可能是打开另一个密室的钥匙,说不定里边有更多的财宝。我心动了,也起了疑心,像娇娜这样贪婪心,机颇深的女孩,如果有密道财宝为什么不独吞?娇娜仿佛看出了我的疑窦,她说她也特别喜欢看盗墓小说,盗墓人有一个铁定的原则就是绝不能自己一个人盗墓,因为在没有人放风把门的情况下,一个人很容易被墓室机关害死。

  娇娜的话让我背后发凉,蔺强和胡双不就是死于背后的危机吗?我同意了她的话,就在第三天的晚上我和娇娜便去了那个墓地。

 

  四

  娇娜按下墓碑上的按钮,墓碑的下边裂开了一道缝,我却停住了脚步,我回头看了看娇娜,娇娜的脸上隐着惨绿的光,我心中一寒,身后的女孩突然变得异常可怕。

  娇娜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幽幽道:”我天生不是个坏女孩,我只是想改变我的生活,所以我才到这个鬼地方来应聘,是胡双那个畜牲玷污了我,所以我才要报复,至于害死蔺强,我是没有办法的,一步走错了,步步都会错,如果再给我一个选择,我宁愿永远没到过这个鬼墓园来。”她说的话很对,一步走错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可是,我还是不敢先进墓室,那张开血盆大口的墓室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鬼门关。

  ”你给我放风,我先进去!”娇娜说完,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便鬼魅一样钻进墓室,我往四周看看,墓地外一片死静,我真的感到了恐惧,盗墓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你快下来,我找到了另一个机关。”娇娜在里边喊着。

  我像鬼魂一样溜进了黑暗的墓室。昏暗狭窄的墓室里,娇娜站在棺材旁龇着牙笑着。

  突然,墓室里传来了一阵细微的歌声。我和娇娜都震了一下,娇娜惊恐地看着我,显然,我们都忽略了一个相当可怕的问题,就是墓碑里的一阵阵可怕的歌声,那些声音到底是什么?我们感到了毛骨悚然。我慢慢地打开石棺的盖,棺材盖上边刻着一行字:”入此墓者死!”那字是用血一样的红漆写的。

 

  五

  那些红字让人心悸得喘不过气来,更加可怕的是,在棺材的两侧还卧着两具冰冷的身体,蔺强和胡双的尸体狰狞可怖,显然是在激烈挣扎后绝望地窒息而死的,两具尸体同样让娇娜害怕,她的脸都吓白了,但娇娜还是很有心机,她慢慢地打开棺材,王雪的尸骸显露了出来,娇娜俯身钻进棺材里,在那个尸骸下边翻动着,她叫道:”机关在这,我找到了!”

  我果然看到棺材里有个不显眼的按钮,娇娜按动了按钮,突然,奇迹出现了。棺材底部出现了一条密道,可就在棺材盖裂开的时候,墓室青砖墙壁上的灯开始闪烁,突然,墙角的一个绿灯灭了,紧接着另一个墙角的灯也灭了,21盏灯一个一个慢慢地熄灭,墓室里只剩下右下角的一个灯。

  ”墓室灭灯!这简直太可怕了,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鬼吹灯!”我惊恐地对娇娜说。

  墓室灭灯时一定要立刻离开墓室,这是老辈盗墓人总结的性命攸关的经验。忽然,娇娜的眼睛发生了变化,她的两个黑眼珠向外努着似乎要夺眶而出,她可怕的目光盯着我身后,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慢慢地转过身,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情景……

  倒在棺材旁的两具尸体已经站起来了,它们的脸像鬼一样铁青,四只干枯的手向我们抓来,只听到娇娜一声尖叫,她的眼眶渗出了鲜血,死尸一样倒下……

  那两个僵尸般的东西慢慢地靠近我,然后,它们的脸上露出了怪笑,而我脸上同样露出了怪笑……

 

  六

  蔺强和胡双并没有死,我把娇娜的阴谋告诉了他们,我不想为了钱财而害人性命,而娇娜却相反。只有墓碑设计师娇娜知道棺材底部机关,所以我们必须利用她找到另外一个机关,那里边一定有诱人的宝藏,它的价值要远远比王雪的陪葬品值钱。为了获得那些宝藏,我们同时也必须找到一个替死鬼。

  在娇娜进来前,我暗中在她的水里下了阿片受体剂,而这些兴奋剂足可以让她在激烈的刺激下心跳过速,我们擦去了我们的所有痕迹,只留下娇娜的痕迹。我们得手后就会辞职远走,没有人会怀疑。

  警察如果来查这个墓室,他们会发现娇娜是被吓死的,而警察也会在娇娜的住处发现她以前盗窃的大量陪葬品,所以警方一定会认为,是一个贪心的女孩深夜盗墓被吓死的,这样我们全部都脱去了嫌疑。

  我们钻进棺材下的通道,脚下是一条小长廊,两边是黄土层,黄土层上是一个个小壁龛,每个龛里都有一个狰狞的石像,石像上长着青面獠牙。脚下的路越来越窄,前边也越来越亮,尽头果然出现了一个幽暗的墓室,里边摆着各式各样的珠宝玉器,正面的一个大龛上闪烁着一颗鲜艳夺目的明珠。蔺强和胡双像疯了一样的大叫:”宝贝!宝贝!”突然,我在那个珠子后的墙壁上看到了一行诡异的文字:”擅入古墓者死!”

  以我对中国书法的了解,那字是东晋的魏碑体,原来这里竟然有一个南北朝古墓,就在蔺强和胡双贪婪地奔向珠子的一刹那,古墓内发出一声巨响……

  古代墓室的门关上了,那是一扇永远也打不开的门。

我慢慢地爬出了棺材出口,在我走出墓地的一霎那,我像一具暗夜里的僵尸,行走在这阴森的碑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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