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火焰(一)
照理是下班高峰,但街道上的人流不比先前热闹多少。
途经楼下小店顺带了两把绿叶菜,各称了两斤橙和梨。店里的菜品少了很多,都不怎么新鲜,可能早上会好一点,价格比她在买菜软件上的贵。
关上铁门进到屋里,厨房高压锅预定蒸煮的米饭液晶显示已好,过时46分。
不多时她弄了个简单的一菜一汤。
一个芹菜炒蛋,小排汤是出门前炖好的,她将洗净切片的西葫芦放到锅里。
植物人的肠胃消化系统不如常人,花惠芬平时会多加一倍的水,今天却直接把米饭煮成了粥,一下午她的心思恍惚,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的。
将床上的顾鹏抱起坐到轮椅里,中午她吃的不多,却依旧有饱腹感,看着桌上的饭菜,她一点食欲没有,一口一口,一勺一勺细致而周到地喂顾鹏,粥是半温的,汤她吹了又吹,餐后料停所有的清洁卫生工作,她把顾鹏推到窗边,自己拖过床旁的靠背木椅坐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的彩霞隐没在袅袅升起的烟火气里,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遮盖住一大半的高架路段陆续亮起成片的霓虹灯,看着看着花惠芬的心绪飘到老远。
刚才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戴口罩。
他好像有点瘦了。
为什么一直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
记得过去在画室的时候难得才瞧他戴上一回。
其实,他不戴眼镜更帅气一点。
想到此,她的面颊微微有些泛红。
“想我的时候……”
是因为她说过的话吗?
脸上的燥热蔓延着散开。
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却记到他的心里?
疯了!花惠芬你在胡想八想些什么?他一定是视力加深了才戴的眼镜!
“叮铃铃!”
门外电铃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不好意思啊!”
来人是602隔壁的中年妇人,一次性淡蓝色的医用口罩盖住了她半张脸,她的目光有些犹疑着瞟向门内道:
“阿姨不在吗?”
“嗯。”
花惠芬努了努嘴,她没有向对方解释。
顾阿姨独处惯了,和周围邻居来往不多。
“这几天时不时停电,家里的蜡烛用完了,我老公附近走了一圈没买到。”
“停电了?什么时候?就我们楼吗?”
“不是我们一栋楼而是整个片区,你们可能是睡的早,前天和大前天晚上都停了,上个礼拜连停了三天。”
花惠芬想起房间门口过道的感应灯时亮时不亮,她还当是电线接触不良。
“你要几根?我这里好像也不太多。”
“三……二根好了,上周我在网上买了个可充电台灯,商家发货后信息一直没动,催了几回都说在途中,后来又说被封控了,昨天才发出当地,正常来讲明天应该到了。”
花惠芬从厨房的矮柜里取了两根长短粗细不一的白蜡烛。
“这些是以前用剩的,完整的没有。”
“没事,没事,谢谢啊!”
“一般什么时候停电?”
花惠芬问。
“谁晓得,楼道里贴的通知写八到十点。我还以为过后就有电了,其实是这个时段开始,整个晚上都没有电。你家开不开暖气?孩子晚上做作业冻死了!”
中年妇人紧皱着眉头,不等花惠芬接口,她自顾自地继续道:
“我儿子今年初三,明年中考,紧接着学校马上进行一模考了,看他每天晚上刷题刷到深更半夜,我是心疼死,偏巧赶上这一轮停电,你说这学还怎么上?我白天上班,我老公在家办公,听说一些地方已经改成了线上网课,一方面不想孩子得病,一方面也担心网课的教学质量。哎!这一届临毕业的孩子太苦!折腾呀!”
“是啊!希望这轮疫情快点过去!”花惠芬说。
看了下墙上的钟,6:30。
时间还早,她定了定神,翻开手中的《顾鹏日记》。
文字像一条条一扭一扭的小蝌蚪交错重叠地晃在眼前,她看不进一个字。
从衣橱里取出沐浴更换的衣裤。
旋开热水龙头,拉上浴帘。
“哗哗哗”的流水声。
热气透出,弥散在狭小的空间。
钻入紫色花形图案的塑料帘布,站在浴缸中央。
温暖的水倾泻着撒在肩背上,腾腾的雾气盖住了她的眼。
什么也不想。
不去想。
但,那个人的形象在面前一点点清晰起来。
吹风机“滋滋滋”的轰鸣中隐约听到一丝杂音。
她细细聆听。
“雪儿……雪儿……”
男人压低了嗓音沉声地呼唤。
她慌忙“哒”的关上开关,声音即刻消失。
她又“哒”的开启,杂音依然。
开了关,关了又开……
直到前后的发丝吹干了,吹风机还在“呼呼”开着。
钟——奕——铭。
我恨你!!
为何要让这三个字填进我心里?
走开!求你快点走开!!
眼角溢出的是泪,流入心田的却是丝丝的眷恋。
“铃铃铃……”
放在台盆边的手机响起。
关掉吹风机,接通电话。
“顾阿姨。”
“下午你是不是出去了?”
“没有啊!我趁阳光好,把连着几天的衣服洗了。”
花惠芬做贼心虚,声音很不自然。
“手洗吗?”
“是。”
花惠芬说完舌尖轻轻抵着上门牙。
“我们那边是不是停电了?”
“您也知道了?”
花惠芬吃惊地问。
“社区群里都在聊这事嘛!”
“哦。”
看来是她后知后觉了。
“怎么白天也停电啊?”
“没有,洗衣机的下水管有点漏水,我嫌麻烦就手洗了。”
花惠芬忙不迭地解释。
“能不出门尽量别出门,一旦感染了麻烦得很!”
“知道,您放心,我老实待在家里。”
花惠芬言不由衷地说道。
“小花,你回去的车票买了吗?”
“还没,您不用替我担心,春节票务虽然紧张,但单个人还是好解决的。”
花惠芬浅浅地笑了笑说。
“小花,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下。”
“您请说。”
“我年前可能赶不回来了。”
“您的手术呢?”
花惠芬提高了音量。
“方老师的学生替我请当地最好的外科医生执刀,只是……手术安排在年前,恐怕我和方老师还要在老家待一段时间,我……想你能不能春节留在吴湖?”
顾清平吞吞吐吐地说。
花惠芬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
“没问题。”
“小花,辛苦你了,过年期间的工资我给你三倍。”
“谢谢顾阿姨,我……想叫老公带小孩来家里住几天,不知道方不方便?”
“随时随地都可以,住几天都可以。”
“我儿子有点吵。”
“没事的,反正小鹏也听不见。”
花惠芬没接口,门缝里窜进来丝丝的凉风。她将电话设置为畅听,把手机放到洗脸台上,拉下墙壁衣钩上长款的夹绒棉袍套上身,随意用腰带在腰间甩了个结。
“方教授身体好吗?”
花惠芬扯开话题。
“他吃的好,睡的香,这段日子也亏得他忙前忙后的照应。”
听顾清平的口气,多日来两人独处,关系有所缓合,感情递进了不少。
花惠芬一边和对方隔着话筒闲聊家常,一边快步踏出了卫生间。
“小花,日记你为什么不读下去了?”
花惠芬半只脚踩入房间,她斜眼看向顶上的摄像头,心间微微有点发憷。
“你别误会,我没有盯着你的意思。”
花惠芬坐到顾鹏的床边,看着静坐在窗口一动不动的男人,她轻轻吐出一句:
“在最好的年华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无言。
“我会读下去的,再多的艰辛和痛苦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谢谢你能理解。”
顾清平的喉头发涩有丝哽咽。
“希望你能在我手术前读完,到时我有话和你讲。”
“好的。”
花惠芬点点头。
“你不出门吧?”
“您放心,我会说到做到的。”
就是天塌下来,她会守在顾鹏的身边。
花惠芬心中默默念道。
“小花,你把探头的电源线给拔了吧!”
“没关系,您看着放心一点。”
“小花,你救过我们母子的命,不信你,我还能信谁?小鹏交你手上,我一百二十个放心,要了解小鹏的情况,我直接问你好了。”
感激顾阿姨的信任,挂断了电话,花惠芬将木椅搬到顾鹏的床上,她垫着脚尖拔掉了连接线插头,心口一下子轻松好多,在厨房喝了一大杯水,又倒了杯热茶拿到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