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源家认罪后,果然在死刑前一个月见到了自己的妻子。
面对她声泪俱下的“为什么”“没有你我们娘俩怎么活”的哭喊,自己无言以对。
妻子不会明白自己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以及自己不得不奔赴死亡的现实。
他只能竭力安抚妻子的情绪,以便找机会偷偷告诉她门前垫子以下的东西。
对了。
——现在在妻子眼里,微笑着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非常奇怪,也非常惊讶。
源家本身非常心平气和。
或许就是和西西弗斯一样,那种既然选择了认命,选择了“这就是自己的使命”,所以对一切偏见也就欣然承受的宽阔。
没有办法啊。
自己也不想,但到了现在…要是再抱怨不甘,那真是丑态百出了。
虽然一生也没做出什么伟大的事情,不曾有让人惊叹的能力和成就。
但在这生命最后的等待时间里,源家反倒意外的平和。
他已决定好安心亲赴死亡。
所以,在妻子难得平静下来的耳边,告诉了她有关钱和地下室的事情。
又过了半个月。
妻子回来告诉自己,地下室里的确有一些钱,是他之前存下来的?有点多。
源家深感抱歉,只能连连说是,并将自己皮包生意的事情一股脑托出。妻子点点头,没有再埋怨。源家说,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就拿着这些钱,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吧。
——这也是我…这个没有本事的丈夫,能最后送给你们的东西了。我只希望你相信,虽然做着这种生意,但我心底深处想的,一直是你。
——没有像恋爱时约定的那样,互相看着白头偕老…真是对不起啊!
好奇怪。
明明决定好了要不流泪的。
但是说完最后一句话后…
无论源家还是妻子那佯作淡然的脸上,都从眼睑开始崩溃,随即泪水隔着铁窗之间的玻璃夺眶而出。
两人的十指指纹,都仅仅贴在玻璃之上,像是能以这种方式触摸。
玻璃中间发黑的界限,像是落属于人间的奈何桥。
——团聚的分割线——
再然后,就是死刑了。
在星见总监的首肯与人员分配下,源家发现自己与某名高大的少数民族警员一起负责这项工作。
对方看起来很坚硬,微笑时却意外的阳光,递来一只宽阔的手。
于是源家也点点头,笑着把手递过去说:让我们一起好好干吧。
塔里问,对了,好面生啊,你是哪里的警员?
源家笑着说,是从外地赶过来协助的,幸亏有人赏识,才能参加这么有意义的工作,运气真好啊!
听到源家的回答,塔里也点点头,不再去想。
当把一言不发的犯人压上警车后,比较魁梧的塔里坐在前面,源家则押着犯人坐在最后方。
面包车打着火,很快启动了。
“——怎么样,到现在,你也可以安心了吧?”
就在引擎声的掩护中,源家突然压低声音,在犯人耳边轻轻说道。
“……”
犯人一开始没有理会他,只是兀自望着窗外荒凉的麦垛发呆。
这是一条通往城郊山区的路,沿途不断穿过城中村与麦田。
也许是临近深冬的缘故,外界格外荒凉,无论高举天空的水杉,还是进入环山公路后的山毛榉,都在幽黑之中刷上了一抹凄清的黄色。
虽然没有得到回复,但源家也没有着急,只是干笑了一声,然后骤然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你现在如此漠然与释然,莫非是觉得事情结束了?”
就是从这句话起,源家平静的神色泛起了涟漪,并以越来越剧烈的颤抖迈向崩溃。
他猛然瞪大的眼睛,似乎在问:“你在说什么?”
源家不紧不慢,轻飘飘地掏出一根棒棒糖,搅拌在嘴里玩味道:
“对了,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讲。”
“就在那起爆炸案之中,有一名暴走族的男孩因为在酒吧宿醉,一同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很不巧,他的父亲是静江市当地非常有名的黑帮集团。”
“他曾经公开声称说,要是谁能给他凶手住址的信息,甚至愿出到三百万!啊呀啊呀,三百万,可是比给你们家的五十万还要多很多呢。”
“轰隆”一声,惊雷在死刑犯脑中炸响,旋即指向一个让人颤栗的可能。
但源家依旧不紧不慢,对着犯人说: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虽然只是六分之一,也是不小的一笔钱了。”
“——要是你的妻子和女儿逃的快一点的话,或许就可以避过血光之灾了吧?另外,听说你还有负债?”
“哈哈。”
“无论如何,对了,感谢你帮我赚了这么多钱,希望你和你的家人在地府团聚。”
“你!”
因为嘴巴被限制住,犯人源家发不出直接的声音,只是“唔嗯唔嗯”个没完。
当前方警员诧异严肃地回过头后,方才还微笑不已的源家顿时面色大变,指着被牢牢捆绑的死刑犯说:
“不好!他想要挣脱,大家来制服一下吧!”
面包车停了下来,所有警员一拥而上,压制着源家的反抗。
而就在泪水间…
源家流下了对于妻子和女儿最后的热泪,然后发狠,一声不吭地咬断了舌头。
……
于是就有了后来发生的那起案件。
当死刑犯被送到终点时,却发现已经提前自杀了。
除了源家以外,恐怕没人会知道源家为什么会自杀。
但无论如何…
“是个好结果,不是么?”
“犯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到忏悔,于是选择了提前自杀,也算是良心发现的一种表现。”
面对此景,现场乱作一团,源家轻飘飘地提议说。
同来的警监却皱起眉头,感叹道:
“但这样…不好交差啊,已经有几家报纸和我们联络,说想买犯人被处刑后的照片了。”
“这好办。”源家比划出一根食指,“再杀一次不就行了。”
“再杀一次?”
“对啊。”源家压低声音,微笑道:
“哪怕已经形成了尸体,但因为还没死太久,所以用子弹打碎脑袋时,里面的血也很真实吧?”
“我个人以为是个很好的卖点。”
……
总之,对于当时在场的别的警员而言,可能只是这次处刑异乎寻常地经历了很久。
甚至有警监在接到什么消息后带人前往,那以后的蛮长时间,森林里才飞鸟入天,传来了终结的枪声。
所以在场的“目击者”都被要求三缄其口,而他们的一生里,也基本保守了这个誓言。
“很不错。”
有关此事的报告上,星见前警察总监一开始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