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以，我想你应该也听的很明白了。”
“我能提供的…已经是最好的建议，也是我代表警方，能为你们家庭做出的最大补偿。”
“如今的形势你不会不知道吧？”
“嘿嘿，我可是告诉你，明天会有天京总社的记者前来，你的名字也将轰动全国！”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也是你伸冤的最后机会…但我想你也看的很清楚了，无论警方、律师、司法机关还是公众，都不会站在你这一方。”
“‘静江市特大爆炸案’带来的影响太过恶劣，无论政府还是公众都义愤填膺，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交出‘凶手’的这一步，哪怕这个凶手是伪造的。”
“所以，我想诚心诚意的问你…”
“——是要在明天的舞台上继续发疯，曝光我们警方丑态的同时，将自己和老婆和女儿抛入地狱…还是心安理得的接受我提供的条件？”
源家语气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戏谑。犯人沉默地俯下身，摸了摸光滑的桌子和自己的手铐，感受着冬夜里特别寻常的，那种清凉而呛人的味道。
审讯室是全封闭的。
在这里看不到外边，看不到自己的倒影，甚至看不到一扇通向月亮的小窗。
但是…
对了。
老婆，女儿。
源家自认，自己是个自私糟糕的家伙没错。
但在这份自私之外，他也有想守护的人。
他通过各种手段挣取的钱财，很大一部分都拿来补贴了家用。
看着妻子和女儿为着喜爱的东西，在热气腾腾的饭菜旁边手舞足蹈的神情，真是让源家觉得此生立刻结束，都不会感到遗憾了。
可是…
——是啊。
要是自己再继续没有意义的伸冤，到了明天以后，妻子和女儿又会怎样呢？
——丧偶，贫困，丑态与公众的污言秽语。
他恐惧了，乃至于不敢设想那个答案。
她们的一生都会被自己毁掉的。
但是。
哪怕要面对那样的结局，源家还是有不愿意认罪的理由。
但在现在，那理由已经更多的由自己，转移到了家人与血裔身上。
“我…”
他嗫嚅了一会，然后吞吞吐吐的说：
“我可以认罪…但如果这样，她们——我的妻子和女儿，不也就会被当成这起特大爆炸案凶手的家属了吗？”
“我不希望这样，不管结局怎样，这项罪名我也要洗清，如果仅仅是杀人犯的话——”
源家说的有些激动了起来，坐在前方面带笑意的警察，则适时拍了拍手掌，用喝热茶的动作中断了他的话。
当茶杯与手指不再遮住脸后，源家看到的是一副玩味、复杂又类同恶鬼的冷漠表情：
“我说的应该已经很明白了。”
“——难道你还以为，自己还能够‘不是那起爆炸案的凶手’了吗？”
……
那以后，源家果然认罪。
无人知晓的那个夜晚，那个终审前夜的晚上，除了三十年后成为这个国家最大公司总裁的自己，以及当时回到家中，也许是在亲吻和拥抱孩子的星见总监，恐怕无人知道可能发生在“当时”的事情。
源家说出最后两句话不久，对面——与自己同名同姓的源家好像也终于想通了，不再挣扎，默然地点了点头。
他想要索要凭证时，自己是这么说的。
——怎么，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们警察吗？
——对了，在死刑前会有一次家属探望的机会，到时你可以告诉她们，就在你家门前的垫子下面，藏了一把钥匙，用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门，就可以打到钱。
之后就是庭审。
犯人源家一反常态。
虽然面上还有些复杂，但却铿锵有力地认了罪，让出差前来的大法官感到惊异，闻讯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记者也大失所望。
“没什么好失望的嘛，也许只是他终于有了认罪的勇气而已。”一名记者说，但很快就被群嘲且抱怨。
“那怎么行！我们是南方X报，过来一趟的路费可就不是小数目了，回去该怎么和主编交差！”
“是啊！那家伙真是个懦夫…既然不想要认罪，那就给我坚持到底啊！”
“哪怕像个小丑一样叫唤一阵，最后依旧被定罪也行啊！”
“没种的家伙！”
“……”
现场闹哄哄的一片，最终还是由法官和法警严肃要求“肃静”，才渐渐偃旗息鼓，但角落里依旧会传来不满的窃窃私语之声。
这些，当然也落到了源家耳里。
回想起自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对他自己，也充满了荒诞与讽刺之感。
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
但到现在，就突然要被送上死刑架，然后仓促地结束一生了吗？
不对。
太奇怪了。
这是只有被诬陷之人才会感到的寂寞，以及那种洞视权力和群众意志的深渊背后，深深挖掘与触发的恐惧。
“杀啊！杀啊！”
“死刑犯！必须给他死刑！”
“处死他！我的女儿…就是被整个畜生给炸死的啊！”
兴奋与狂欢的声音。
声泪俱下的控诉。
人群的声音淹没了自己。
但源家只是想——
那个真正的犯人在何方呢？
又是基于怎样的理由，才谋划了这起爆炸？
不明白。
但总之，他现在一定分外得意，依旧且漫长地会逍遥法外吧。
经过这几天的审讯，源家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让人颤栗的道理。
——那就是，哪怕时隔多年后，自己被发现并不是真正的犯人，大多数警察高层也没有魄力将之公布。
这是何等的丑闻，何等的污蔑与合法性谋杀。
暴露出来，不仅是自己升职路上的障碍，更是遭受歧视与冷眼的理由。
——反正都过去那么久了，又没抓到真正的犯人，为何要说出来呢？
不如让其永久地埋葬，就和那些死去了不会说话的尸体一样。
这就是名为“权力”的冷漠，与蕴藏其后的至高无上。
凡人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所以“认罪”…
从恶意滋生在所有人心中的一开始，就成了必须“变成”的事情么？
源家环顾群情激愤的法官与工作人员。
只感到自己被遗落在了世界的底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