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梨花趁假期会知心
八三年元旦王建安、祝英英结婚。在这之前王建安曾亲自来请过,向河渠踌躇再三,决定不去,只让赵国民捎去二十块钱人情和一封转交给王梨花的信。
说踌躇再三,到不是形容。本来向河渠是打算去的。还是在王建安定婚前,赵国民问去不去时,向河渠问请了厂里哪些人?赵国民说王建安自离职回家后,与厂里人员大体上没什么来往,大概只跟春红和他有联系。定婚宴请的客人,厂内也只他们三个,他也没跟任何人透露。向河渠说定婚就不去了,到结婚时再说吧,说不定会动员童凤莲一起去呢。
王建安的定婚,估计王梨花会回来看看弟媳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就内心讲一年多不见,到是很想见一面的。但坛子口密得住,人的嘴不一定密得住,葛春红在场,凤莲怎会不知道?一旦知道,保不定又是一场风波。说建安结婚时去,那是让不了的。不去的话,恐怕会受王梨花心里埋怨,惹她不高兴,也会让小夫妻俩不高兴的。说动员凤莲一齐去,也是真的,避免误会多好,估计凤莲也会去的,王梨花可是她的一块心病呢。
嗨!为什么总是忘不了王梨花呢?莫不是象老师所说的那样?他想起了尊敬的曹老师两年前来信中所说的那一段。
那是八零年夏天,曹老师来信让向河渠和余松高去找老师的初恋,转达他的思念。顺便说一句,曹老师,啊,忘了交代,向河渠有两位曹老师,这位是初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一直在他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他说老师的多才多艺、英俊潇洒、善于因才施教都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那一回他和松高去找老同学贾妙如,人是找着了,感觉没找着。不过老师信中的这一段却深印在他脑海中,两年多了,还记忆犹新,也许是同病相怜吧。
记得老师在信中说:“我曾经象一个教徒崇拜偶象一样虔诚地热恋过她。如果说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是真挚的话,在我一生中真正爱过的只有她。虽然此后也认识过成百上千的各种各样的女士,却从来没有转移过这种虔敬的心,虽然我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但对她的感情仍然有增无减。”
老师在信中说:“虽然命运之神已在妙如断然拒绝以后就铸造了我一生的悲剧,但直到现在,我依然可以在紧张工作之余无拘无束地放纵自己的感情,在心里热恋她,思念她,仍然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老师在信中说:“六六年春节后妙如曾出于一般的礼节给我写过唯一的一封信,重新燃起我心中的希望之火,可是不久我进了‘牛棚’,获释后已自感到由于政治上的不长进,前途无望。既然如此,何必将我所爱的人拖累下水,误她终生?基于此种想法,我才终止了对她的追求。”
老师在信中说:“虽经十年特殊运动的兵火,我的书籍、资料都丢失一空,但她六六年一月二十七日写给我的信,至今仍然珍爱地保藏着。十多年来,直至现在虽然从良心深处从未想到过抛弃与我患难与共的妻子,但却一直尽着努力,纯感性地打听着她的消息。”
忆及老师信中对贾妙如的情感,想想自己对梨花又何尚不是如此,命也运也。值得庆幸的是,老师对他的梦中情人只是单方面的,而自己与梨花却是赤诚相爱的,这两者的情感实在不能同日而语,自感比老师要幸运多了。
不过且慢,老师对贾妙如的单相思不过是梦中的单思,对现实的婚姻没有丝毫的影响,而自己与梨花却有着梨花定下的“精神恋爱永不变”的约定。这究竟是幸啊还是不幸?如果说是幸,那还不是水中月镜中花、枉嗟呀空牵挂?如果说是不幸,那又为何心甘情愿,随她顺她?忆及无意中呼错了名字,引起那二十八天的冷遇,不得不天天晚上回公社过宿的情景,不禁喟然一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他又想起缪丽说的话:“我不是要拆散你们,其实不用我来拆,你们从来就没有合在一起过,不存在拆不拆。我是说假如不再有合,哪怕是偶然合的打算,就不要自己苦自己了,捆捆扎扎,丢到暗柜里,不再想她,算了。与其空不如丢,对你对她都有好处而没有坏处。”终于下定决心不去。长痛不如短痛,不见面不过是一时的思念之苦,见了面分手时更苦,何苦嘞。不过不去总得有个说道吧,象徐晓云一去无音信,那会让她更难过的。因而他字斟句酌地写了下面一封信:
“梨花:
你好!
欣闻贤伉俪琴瑟和谐,甚感欣慰。
常言道心有灵犀一线通,今日我之不往,与昔日你之不来是一个意思,都盼望对方幸福常在,不做一丁点有损对方的事,相信能互相理解。
我与凤莲感情甚笃,是你‘移情替身’的嘱咐所结的幸福果,祝愿你比我更幸福。
跟伯母、建安,还有英英打个招呼,代说声对不起。”
向河渠这封信是有点小心计的,他对国民说要瞅准王梨花夫妇在一起时递出去,意在让韩立志也能看到信。为促进她们夫妻的和谐略尽一点绵力,也算是用心良苦吧。
一月三日上午,向河渠接到张井芳打来电话,说王梨花要他下午两点赶到他家,她在那儿等他。想要避免会面这一回再也避免不了了,只好去跟阮志清说张井芳的叔叔要跟他商量个事,他必须去一趟。
下午一点多向河渠到了张家,张井芳的妻子正在自留地里忙着,一见向河渠,迎上来说:“向会计,你来啦,王老师说两点到,你先进屋坐坐吧。”向河渠笑着说:“大嫂子,打扰你们了。你忙你的吧,到这儿就等于到家啦。”“哎,这就对了,你与井芳象兄弟一样我才高兴呢。”两人一个到地里忙着,一个站在场上,说着话儿。到了一点四十分的时候,王梨花骑着一辆新自行车来了,向河渠多远就看见了她。
“王老师、向会计,你们聊吧,我到田里去了。走前帮我把门锁上,钥匙我带着呢。”大嫂边说边从自留地里走出来,向院子大门走去。王梨花忙追过去将大嫂拖住,说:“好大嫂,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但我们决不是你想象的,你一走,我们就什么也说不清了。”向河渠也说:“大嫂,井芳告诉过你了吧,我们是一对情人不假,但跟社会上人们理解的情人概念不一样。我们只是精神上的情人,从没有不清不白的事情,借你这儿只是说说话。”
张大嫂说:“我知道,我知道。井芳说过了你们的事情,很让我们感动的。我去田里确实有事,并没有别的意思。”“好嘞,大嫂,农田的事一般说来总不很急,我们走后再做也不要紧的。”向河渠说。“那么好吧,我还在自留地里忙,你们快进去吧。”
向河渠到张家次数多了,熟悉地到厨房拎来热水瓶,带来两只茶碗,都倒上茶,坐到王梨花的对面,笑嘻嘻地说:“亲爱的,请开始训话吧,我哪儿做得不对了?”
随军后从未听到过的“亲爱的”这个称呼今天又听到了,原本哀忧的眼睛刷刷地流下了两行清泪。慌得向河渠急忙站起来走到王梨花这一边,王梨花也边流泪边站了起来。向河渠的本意是帮擦擦眼泪的,却不料王梨花竟一头扑进了他的怀抱。这久违十多年的拥抱将向河渠弄得手足无措,只好任凭她拥着抽泣,让她哭过够,并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好。”
好一阵梨花才止住哭声,仰起头说:“要真是你不好倒好啦,唉——”向河渠低下头用自己的脸去擦梨花的泪水,惹得梨花忘情地吻住向河渠。向河渠头脑很清醒,再不刹车,接下来更难控制事态的发展,他让梨花亲吻了一会儿,轻声说:“让大嫂看见就糟了。”王梨花猛然醒悟过来,推开向河渠说:“都是你。”
向河渠说:“是我,是我不好。”忙去厨房拿来倒了热水的脸盆和毛巾,放到梨花面前。
等向河渠倒掉水,重新坐到椅子上后,王梨花盯着向河渠的脸说:“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向河渠说:“才不是呢,应该是不失足成千古恨。”王梨花嘴嚼着一字之差的七个字,脸一红,说:“是的,是的。”
见转移了梨花的注意力,向河渠高兴地说:“什么‘四’啊‘五’的,走火入魔啦。说正经的,前天没去的原因信里已说了,没想到惹起你的不高兴。”王梨花说:“用意我知道,是让立志消释疑心,但没有必要,意思也错。”
见向河渠眉毛一扬,知道他要说话,忙说:“听我说完。当年你我双方不出席,是谁都无法面对对方的新人不是自己。自那以后应当是争取一切机会见面,已减相思之苦,性质完全不同。”向河渠只听不驳,他说不出缪丽的那番道理,“既然是空不如丢”在王梨花身影出现的时候就已忘了。明知是空也永远不会丢的,他知道这辈子是挣不出王梨花的网罗了。不!不是挣不出,而是从没想过挣。他可以忘掉徐晓云和缪丽,却绝无可能忘了王梨花,用王梨花的话说就是精神伴侣到白头,他和王梨花的心今生今世是分不开了。
要向河渠到张家来,王梨花并不是有多少话要说,只是想看看,同时也想知道《一路上》写到哪儿了?向河渠知道她关心《一路上》,因为其中的女主人公就是她呀,所以来时就将手稿带了过来。谁知王梨花不看手稿,她要向河渠用嘴说。用嘴说,我的天,十天八天也说不完呀。随即明白了,梨花她只是想看他的人,听听他的声音,至于说什么,不那么重要,于是他的纲挈领地说起了《一路上》。
当晚向河渠提笔填词记载今日重逢时,费了心思。论词牌名称,以《相见欢》为宜,但字太少了,才三十六字,容不下;试填五十八字的《蝶恋花》:“镜花水月思了了,回避见面、鸿雁本意表。谁知回避避不了,限时限刻须赶到。 旨下自然不违拗,提前恭候、盼望踮双脚。久违多年吻拥抱”写不下去了,因为只剩七个字了。再换成八十三字的《洞仙歌》:“镜花水月、能放下也好,避见面捎信意表。又谁知、回避回避不了,旨意下、限时限刻须到。车骑三十里,风寒何惧,旨下自然不违拗。见她还没来,难免心焦,向东盼、踮起双脚。疑梦幻,久违的拥抱。”又写不下去了,容量还嫌小,再换。最后换成九十三字的《满江红》以“蠡湖赴约”为题记下了这次重逢,词云:
水月镜花,能放下、自然也好。避见面、托人捎信,明言直道。指望知心能认可,不料玉人生嗔恼:电波传、下午两点前,必须到。
旨意下、不违拗,铁马骑、上故道。见她还没来,踮盼双脚。为证清白挽友妻,欲消娇嗔任吻抱。数重逢,惟有蠡湖会,难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