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月圆,风冷。
韩骞正坐在帐篷里,逗弄着小床上的孩子。孩子的眼睛微微眯着,小嘴巴吐着唾沫,两只小手不停地晃来晃去。
漠医的话使韩骞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非秘密。血驼王没有急于见自己,一定是在处理更重要的事,或者说正在进行南下的部署。
我应该尽快逃走。韩骞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有点冲动,猛地起身准备去找衣服。一阵痛楚袭击了他,韩骞牙齿咬得直响,疼得重新坐好。眼下,即使给韩骞盔甲与战马,他也不可能带着孩子逃出大营,这种感觉令他无比失望。
“你吃过晚饭了吗?”漠医挑起帐帘走进来,后面跟着喂奶的女人。
“嗯。”
“你头上怎么这么多汗?伤处出现问题了?”
“没事,没事。”
“那就好。血驼王命我请你去见他。”
“现在?”
“是。”
“孩子呢?”
“这你不要操心。记住,在血驼王的面前,你不要太多话,也不要说得太少了。”
“我知道。”
寄人篱下,说多说少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对方是否愿意听。
血驼王的大帐设在靠近牧羊谷城的营盘里,比大营里的任何一座帐篷都要高大。高高隆起的帐杆顶端,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在夜空下闪闪放光。
大帐周围军帐密集,进进出出的血驼士兵纵声说笑。与亚夏大陆各国 军队相比,游牧民族部队军纪管制极为松散,许多大帐里传来饮酒喧哗之声。
“部落没有战斗的时候,血驼骑兵就会聚众酗酒,如果一言不合还会拔刀相向。”漠医一边说,一边领着韩骞向前走。
“假如游牧民族军纪严明,战斗力还会大大提高。”
“这恰恰是游牧骑兵的特点。”
“是吗?”
“脑袋随时会掉,若是不能纵酒任性,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也许漠医说得很对。”
“可是你还是不能认同。”
“是。”
“这位将军是血驼王请来的。”两个人到了血驼王大帐前,漠医向亲兵守卫说罢,领着韩骞进入帐内。
大帐两侧点着几只火炉,升腾的火苗,映照得大帐四周一片通红。大帐中央是一根巨大的立柱,直通到顶,十几根弯曲的帐骨汇聚于顶端,帐骨的高处垂下一条条细绳,系着祈祷的符文。
一张巨大的牦牛皮铺在大帐的地面上,一个女 奴正在整理牦牛皮上面的被褥;跪在被褥里的一个年轻的沙罗半岛部族女人,正在用手系牢麻布衣裙的束巾,身上披好一件白狼皮大衣。
围着立柱是一圈拼装的高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烈酒,还有一大盘切开的撒着辣椒粉的羊腿,烤熟的洋葱散发着香味,并不能遮住羊腿的膻味。韩骞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强忍着浓烈的膻味。
立柱前方有一把椅子,坐着一个健壮的男人。
男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身高超过九尺,留着长长的头发,用一根七彩绳子系着,直垂到屁股。他的脸膛黑中透红,高高的颧骨,长着一双黑眼仁很大的眼睛,身上没有穿铠甲,宽大的粗麻布衣松松垮垮地垂下来,露出胸 部黑密密的胸毛。男人的麻布衣里什么也没有穿,正端着一杯酒坐在椅子里,饶有兴味地看着走进大帐的韩骞。
“沙罗半岛巴布草原之王,被血驼大军解救的黑鹰铁卫已经带到。”漠医双手交叉搭在肩头,真诚地低下头面露敬意。
“坐下吧。”血驼王微笑道,露出两排洁白如同贝壳的牙齿。
“多谢血驼王。”
“漠医,他现在适合饮酒吗?”看到韩骞坐好,血驼王询问漠医。
“血驼王,他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恐怕不宜喝酒。”
“那好吧,给他倒一杯水吧。”
血驼王回头示意。收拾完被褥的女 奴起身,走到立柱的另一侧,倒好了一杯水后,端到了韩骞的眼前。
韩骞接过水,喝了一口,向女 奴点头致谢。
“多喝些吧!这是腾格天神赐给你的。”血驼王说道。
“对我而言,我只感激保护者血驼王。”
“眼下,你的确受到血驼部的保护,也是我的客人。”
“但愿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你不喜欢血驼大营?”
“没有人喜欢寄人篱下。”
“这倒是不假。现在你可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韩骞,担任黑鹰铁卫军龙团一营副将。血驼王还想知道些什么呢?”
“为什么黑鹰铁卫会追杀自己的人?”血驼王喝了一口酒问道。
“追杀我的黑鹰铁卫是银夏帝国首辅芮隐派来的。”
“为什么?”
“我支持娥后继承皇位,芮隐欲除我而后快。”韩骞一边回答,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血驼王的反应。
“我曾在银夏帝国的昭阳流连一年,主要是学习文学、律法和音律,当然帝国的政治环境,各方势力间的复杂关系,也是我所留意的。”血驼王站起来,似乎怀念起往昔时光。
“自昭皇执掌银夏帝国,沙罗半岛各部一直被压制,无法摆脱半岛恶劣的环境,师学亚夏族的文化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你是一个聪明人。在昭阳流连之时,我结识了不少权贵,其中不乏帝国辅政大臣,更有控制昭阳经济命脉的伯爷与爵爷。回到沙罗半岛后,我成为血驼部落首领,依然和他们保持来往。”
“血驼王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昭阳的形势我了如指掌。韩骞认为,你的说法会打动我吗?一个小小的黑鹰铁卫军龙团营将,会因为政见不合被帝国首辅追杀?”血驼王冷笑着。
“血驼王应该知道,芮隐是力主西伯继承皇位的。”
“确实如此。芮隐和西伯关系密切,甚至可以说是权力同盟。”
“芮隐确实权力欲望极重,而且是一个善于见风使舵的人。黑鹰铁卫军的龙团是五团最强的精锐,一直在暇瑜统领的直接领导下,虽然暇瑜是我的直属统领,但我并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暇瑜为人贪得无厌又任人为亲,那些愿意拍马屁伺候过他的铁卫,都被提到各营任将,而我尽管能力突出却始终得不到重用。血驼王应该知道,芮隐和暇瑜是同宗,我在龙团看不到未来,只能另攀高枝,寻找能够欣赏我能力的人,而放眼整个昭阳,又有谁有这样的实力来对抗首辅呢?”韩骞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地说着。
“辅政大臣之中,只有郎玄可与其对抗。不过,郎玄统率军部多年,你都没有和他来往,可见他不是你的选择。”
“血驼王明智。”
“不是郎玄,那就是娥后喽!”血驼王微笑道。
“血驼王说的没错。依照律法,西伯、东伯与娥后都有继承权。”
“东伯远在海外,眼下来看,能够和西伯争夺皇位的人只有娥后。”
“娥后在昭阳有不少支持者,辅政大臣中也会有人见风使舵。不过,决定皇位归属除了权谋,还要强大的武力支持,娥后仅仅依靠黄金战团远远不够,争取黑鹰铁卫军就显得尤其重要。”
“说下去。”
“前不久,黑鹰铁卫军统领被突然换掉,筚顿接替暇瑜成功上位。筚顿与筚籍是同族,倾向于娥后缇谧,但是若要控制黑鹰铁卫军五团,仍需逐个拉拢各团中有能力的将官。”
“韩将军恰巧很有能力喽!”
“韩骞虽然不才,却是军中剑术高手,被称为万人敌。”
“哦!”血驼王停下脚步,再次上下打量韩骞。
“我于去年随昭皇出巡,机缘巧合之下,和牧羊谷城主杨轱的女儿有了男女之事。杨轱在敕胡王国有影响力,娥后便想借助于我,拉拢他以及其他敕胡贵族氏家。”
“如何拉拢?”
“娥后派我携带密信,请杨轱转交铁铎王,劝说铁铎支持娥后登上皇位。”
“缇谧将给铁铎什么政治回报呢?”
“吞并蒲、苣两国。”
“莫非铁铎心意世人皆知?”血驼王自言自语道。
“我身负娥后使命,率亲信铁卫出了昭阳。没想到芮隐获悉消息,便找黑鹰铁卫来追杀我。”
“韩将军倒会编故事。你假公济私到牧羊谷,准备先约会杨茉,再替娥后办机密大事,结果被尾追的黑鹰铁卫赶上?”
“正是。”
“黑鹰铁卫先杀死了杨轱,再追出城杀你和杨茉?”血驼王笑吟吟地说。
“当时我想先改变线路,到牧羊谷掩人耳目,利用这样的办法摆脱追杀的黑鹰铁卫,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大胆地追进城,光天化日下杀人。”
“既然你代表娥后去联合敕胡王,我若把你交给芮隐,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呢?至于那个襁褓中的孩子……”
“血驼王不会这么做。”韩骞打断了血驼王的话。
血驼王猛地转过头,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如同利剑刺向韩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