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神经兮兮
书名:夢魔驚魂Ⅱ-幻世浮塵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25169字 发布时间:2023-12-05








第52章 神经兮兮

 

 

  惨死的雕塑

  秦小湾得了重感冒,那种感觉就像鼻孔里糊了黏糊糊的胶水,什么味道都变得模模糊糊,在绕路回出租房经过那条臭水沟时,也不用再捂上鼻子。

  这都怪宋雪不好,那晚失恋后硬拉着秦小湾在阳台上吹了大半夜的冷风。

  其实,秦小湾觉得宋雪完全没有必要这样难过,毕竟她们都是大四的学生了,多数要各奔前程的恋人都注定要接受毕业分手定律。

  宋雪并不这样想,男友铖铖提出分手后,她整个人都蔫了。慢慢地,她还变得有些神经兮兮,一坐下来就对秦小湾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宋雪说:”秦小湾,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眼睛是会骗人的。”

  秦小湾点点头。

  ”有时我们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会发现那个人不是自己,有时我们猛盯着一个字看,那个字就越来越不像那个字了,还有,我们仅仅能看到一个人的表面,看不穿本质。”

  秦小湾还是点点头。

  ”我们的耳朵也会骗人,我们听到的总不是真相,不是吗?”

  秦小湾依然点点头。

  ”但我们的鼻子绝对不会骗人,一些味道里面总是隐藏着真相。”

  说到这里宋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

  秦小湾明白她的意思,失恋那晚宋雪说过,她在男友身上闻到了奇怪的香水味。

  不久之后,秦小湾才知道宋雪的话其实可以用另一种思维去理解。

  一切都从同住的米岚丢了一只手后开始。

  米岚的那只手是被人活生生敲掉的,只剩下惨不忍睹的断肢悬在那里。

  为此,米岚哭了一个晚上,那可是她几个月的心血,她视若宝贝的毕业设计。

  米岚的雕塑作品毁了,确实符合了米岚作品的主题──惨死。

  秦小湾不明白,米岚为何要用这么让人不舒服的主题,她创作的雕塑作品是人在濒死前挣扎的模样,看上去相当瘆人。

  米岚痴痴呆呆地对着她的作品喃喃自语:”要死,要死,要惨死,嘿嘿……”

  秦小湾赶紧走开,她觉得她的室友们都疯了。

  鼻子闻到了味道

  秦小湾发现自己的感冒好像好了,一早起来她闻到了味道。这本来是该高兴的事情,不过那股钻进她鼻腔的味道并不是什么好味道。

  那是一股臭水沟的味道,如果没有猜错,就是每次从学校绕近路回来时的那条臭水沟。她立刻想到了宋雪,说不好就是这丫头又踩进了臭水沟里。

  失恋以来,宋雪夜夜买醉。有次回来一脚踩进了那条臭水沟。宋雪进门就大骂缺德,她说那个下水道的盖子不知被谁揭开了,她才会不留神踩进去。

  在宋雪的房门外搜寻了一会儿,秦小湾发现那臭味并不是来自于宋雪门口摆放的任何一双鞋子。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米岚那几个雕塑上面,米岚那个被敲掉了一只手的雕塑已经修补好了。才接上去的那只手做得惟妙惟肖。

  不,应该说栩栩如生。以至于秦小湾远远看去就像在一个泥塑上接了一只活人的手。

  那股臭味正是来自于那只手上。

  秦小湾把鼻子凑在那只手上闻了又闻,没错,这只手上有股臭味。

  米岚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秦小湾身后”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就像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冰冷,吓得秦小湾差点儿撞翻了面前的那个雕塑。

  ”请你离我的作品远一点儿。”米岚看起来很生气,大概她还对自己的作品被砸坏而耿耿于怀吧。

  这也难怪,自从她们的租住房被撬了门,却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只有米岚的雕塑被砸坏后,她开始怀疑所有人,包括秦小湾和宋雪。

  秦小湾觉得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怪异,似乎藏着杀机……

  想到这些,秦小湾觉得那重感冒更厉害了,忍不住发抖。

  听,那夜半哀号

  去了一趟学校,秦小湾才轻松了些许。还是学校里面的空气要纯净一点,可惜不久以后就将告别了,她有些依依不舍。

  抱着一摞书回租住房时,秦小湾还在心里回想着当日与宋雪米岚三人行的快乐,一不留神她撞上了前面的一堵墙。

  噢,那不是一堵墙,那是一个高大的男生。

  ”小心,水沟!”那男生拉住了即将摔倒的秦小湾。

  秦小湾不好意思地看看男生,他的眼睛很吸引人。

  ”这臭水沟,不干净。”

  男生皱眉说。秦小湾觉得很好笑,臭水沟当然不干净了。不过,她发现男生盯着臭水沟的眼里全是恐惧。

  ”你不是想说这里闹鬼吧?”秦小湾突然非常想与面前的男生说上几句话。

  ”我不确定是不是,不过每到晚上这里会发出哀号声。”男生还是皱着眉。

  ”噢,说不定下面藏着尸体呢。”

  ”塞进一具尸体是要费些力气,即使扳开盖子,入口也太窄了些。”

  见男生盯着水沟,呈思考状,秦小湾觉得更好玩了,接着又说:”这下水道很窄但很深,要弃尸的话,估计得分尸。”

  ”有道理。”男生托着下巴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小湾一眼,秦小湾想到前几天宋雪踩进水沟的事,接着道:”据说前几天这下水道的盖子被揭开过。”

  ”是啊,怎么说这里也是个弃尸的好地方,这臭味能掩盖尸体的腐烂味道。”男生想了想接着又说,”臭味能掩盖,但耳朵听到的掩盖不了。”

  秦小湾抿抿嘴,她借用了宋雪的话进一步逗弄面前的男生:”可我朋友说看见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但鼻子不会骗人。”

  ”你朋友是狗吗?”男生似乎觉得自己说不过秦小湾,耸了耸肩。

  秦小湾笑了,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绕过这条路回租住房之前,她成功地与该男生交换了电话号码并知道了他叫杜洋。

  临别前,杜洋对秦小湾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就住水沟旁边这栋楼。”

  秦小湾没有想到杜洋居然会在午夜时分给自己打来电话,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打颤,他说:”秦小湾,你听,你听……”

  寂静的夜晚,耳边只有电话那边的声音:呃……呃……

  那是人被扼住了咽喉而发出的号叫。

  死亡,是最美的姿态

  周围的人都是疯子吗?

  米岚依然沉醉在她的”惨死”雕塑的创作中。秦小湾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但不敢上前,米岚最近的样子可怕极了,眼里总闪动着红光,像个嗜血的妖怪。

  当初她们一起租下这套房子就是为了各自能安静地创作,现在米岚的创作状态实在不太好,秦小湾越看越担心。

  在她发呆的时候,宋雪哭着回来了。

  ”我找不到铖铖了。”进门宋雪就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嘤嘤哭泣起来。

  在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秦小湾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铖铖最近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不仅找不到他人,连电话也成了关机状态。宋雪日日到他宿舍楼下去守候,都失望而归。

  ”或许,或许他是故意躲着你呢?”犹豫了好久,秦小湾才说出这个残忍的安慰。

  ”不可能,他的论文导师也在找他,他真的不见了!”

  秦小湾望着宋雪一脸的绝望,哑然了,这铖铖难道还真会失踪了不成。

  他能到哪儿去了呢?

  ”估计是跟哪个野女人跑了!”宋雪愤怒地咆哮一声,回答了秦小湾的问题,起身冲进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秦小湾被那”砰”的巨响震了一下,不远处的米岚只是淡淡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沉浸在那堆灰黄灰黄的泥土中去了。

  是什么让米岚这样地着迷啊?秦小湾很想不通。视线不由得落到那个被砸坏了又补好的手上,鼻息间隐隐约约又是那种臭水沟的味道。

  米岚大笑着站了起来,后退两步,眼睛盯着面前的作品。那又是一个垂死挣扎的人,米岚又做出了一个新的死亡造型,秦小湾探头看去,摇摇头。她并不觉得米岚新做好的这个有什么特别,甚至比不上那个被敲坏了手又补好的。

  她自然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而是突然心生一念,问道:”为什么你要选择‘惨死’这个题材呢?”

  米岚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作品,缓缓转身面对着秦小湾如同一个受到记者采访的成功艺术家,她的嘴角洋溢着飘忽的情绪,良久才说:”死亡,是最美的姿态。”

  听完,秦小湾觉得有些冷。

  那只有臭水沟味道栩栩如生的手用一种决然的姿态扭曲成痉挛的动作,无可否认,它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我也疯了!听到自己心里冒出的想法,秦小湾使劲地摇头。

  傍晚,秦小湾好说歹说,才把宋雪劝出了房间,带她去吃了点东西。一路出来的米岚没有跟二人一道,说要到图书馆去查点资料便独自走了。

  饭后秦小湾又陪着宋雪在校园里转了一圈才回到住处。

  还没进门,两人就听到了米岚的哭声。

  她才做出来的那个雕塑又被人砸了,这次砸坏的是一条腿,还未干透的泥被压扁了,软趴趴地摊在地上。

  米岚回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门又被撬了。”

  秦小湾的脸颊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那里有个惨死的人吗

  夜里,秦小湾久久未眠。

  杜洋的电话如期而至,秦小湾发现自己似乎喜欢上了这个男生,喜欢听他的声音,哪怕是带着恐惧的颤音的那种。杜洋再次让她听了那臭水沟里发出的哀号声。

  秦小湾吓得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挂断电话后,她面对着墙壁回想着那天与杜洋相遇时的对话。渐渐地,她觉得后背越来越凉,不由得反转身想看看是不是窗子没关。

  扭头,秦小湾看到了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立在自己身后。这个人的姿态非常僵硬,抬起了手,又扭了扭头,”咯吱”一下,那只手居然掉了下来,接着躯干也跟着裂成了好几块……

  微弱的光线里,秦小湾被眼前可怕的现象吓得咬住了被角。一只手正好落在她的旁边,那只手扑腾了一下抓住了秦小湾的被子使劲儿地拉扯着,每扯一下就发出几声”呃呃”的哀号。

  这和电话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掉在地上的人头说话了,沙哑的声音隐约听得出是男的:”救我出来,救我出来……”

  秦小湾动也不敢动,差点要尿床了,那个声音才从耳边消失,随之那些残肢断体也不见了。

  第二天,秦小湾醒来的第一件事不再是考虑自己的毕业作品,而是去找杜洋。

  在杜洋的住处,秦小湾捧着杜洋倒的热茶喝了几口,身体依然不停地发抖。杜洋用他那双很有吸引力的眼睛望着秦小湾说:”你相信了吧。”

  秦小湾点头,握紧手里的杯子,眼圈发黑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地问:”那下面,真的有尸体?”

  杜洋沉默着,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深,许久才咬着唇点了点头。

  ”我认为有极大的可能,在那晚以后一切就不对劲儿了。”

  某个夜晚,住在臭水沟旁的杜洋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响声,可因为忙于毕业作品的他实在是太累了,便懒得起身去看个究竟。但他一直在听着水沟附近发出的声音,”噗通……噗通……”好像有人往里面扔着什么东西,溅起的水花声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第二天起来,他发现那个下水道的盖子果然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接下来,他每个夜晚都能听到那种可怕的哀号声。

  ”为什么不报警呢?”秦小湾问。

  ”报警?怕警察不会信吧,毕竟我们没有真的从里面找到尸体,而且周围的住户都说没有听见那样的声音。”

  ”只有你听见了。”

  ”你也听见了。”

  杜洋抬头看了一眼秦小湾,她顿时感觉如坠冰窟。

  难道冤魂找到自己了,因为自己和杜洋一样能听到他的呼喊。

  鼻子不会骗人

  秦小湾觉得要摆脱这一切,最好是先搞清楚水沟里到底有没有尸体。可杜洋坚决反对她的这种做法,杜洋认为:要是他们两个贸然撬开那下水道井盖捞尸体,到时候可能会有嘴说不清,除非先查出谁是凶手。秦小湾认为,那起码可以搞清楚最近这附近有没有人无故失踪。

  可是在偌大一个校园和这附近杂乱无章的环境里,要搞清有没有失踪或者找到凶手实在太有难度了。一筹莫展之际,两人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也许那个冤魂会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

  在秦小湾苦恼于这件事的时候,宋雪变得更加古怪,而且米岚的几个新雕塑又被人撬门进来砸坏了好几次。秦小湾心头那抹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了。

  她发现每次米岚的雕像被砸了以后,重塑的那个部分总是要生动得太多。

  有一天,宋雪的脸上突然有了别样的光彩,她拉着秦小湾离开了住处,来到了校园里平日人迹稀少的角落。

  宋雪说:”小湾,我知道铖铖背着我找的女人是谁了。”

  ”谁?”秦小湾担忧地看着宋雪,真不知她接下去又会做出什么傻事。

  宋雪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我也只是怀疑,我在那个女人衣服上闻到了铖铖那天身上出现的香水味……”

  ”可是,用同一款香水的女人很多啊!”

  ”不,那种香水味很特别的,我不会搞错。”说到这里宋雪眼里闪过一道光,”你忘了,我说过鼻子不会骗人的。”

  ”可是……”

  秦小湾还想辩驳,宋雪突然亮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铖铖的照片。

  ”这是我偷偷在那个女人的房间找到的。”

  真想不到宋雪已经调查到这一步了,秦小湾有些惊讶。

  ”你猜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

  ”是米岚!”宋雪的眼里差点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继续说,”我就说她最近不对劲儿,原来搭上我的铖铖了。”

  泰小湾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然而一个念头让她变了脸色:”雪,你确定铖铖失踪了?”

  宋雪重重地点点头:”嗯。”

  那声哀号回荡在秦小湾耳畔:”救我出来,救我出来……”

  丢下宋雪,秦小湾心急火燎地跑了。一边跑她一边给杜洋打电话,对着接通的电话她大声喊着:”我想我知道那具尸体是谁了!”

  解救我的爱人

  宋雪那次说的没错,鼻子不会骗人。

  秦小湾料定自己的鼻子没有搞错,米岚那些砸了又修补好的雕像上散发出的正是那条臭水沟的味道。她脑子里回想着米岚对着那些和正常人体比例一样的雕像的疯狂模样,不寒而栗。那些后来接上去的部分,那些泥塑的姿态、绝美的肢体里面包裹的到底是什么?

  是混土,还是断肢?

  第一次遇到杜洋,他们的对话里已经提到,要想把尸体丢进那个臭水沟,除非分尸。那些残断的肢体一部分铁定是丢进臭水沟了,另一部分说不定就埋在那些泥土下面。

  他在喊:”救我出来,救我出来……”

  这些话,她一走进杜洋的住处,就一口气说了出来。

  杜洋默默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空气里凝结着可怕的寂静,一个瓶子倒地的声响才把两人惊醒,等秦小湾回头,杜洋房间外只剩下跑远的脚步声。

  等秦小湾跑回租住房时,眼前的一幕足以让她终生难忘。

  米岚那些绝美的雕塑已经被砸碎了,宋雪手里还握着一柄铁锤与米岚滚在地上,米岚手里一把雕塑刀插在宋雪的胸口,血液染红了两人的衣衫。

  宋雪的嘴里还在不断地念叨着:”铖铖,我来救你了……”

  ”杀了你,我杀了你,要你惨死!”米岚大口大口喘着气,发红的眼已经变得空洞。

  秦小湾茫然地看向那堆碎得一地都是的雕塑,那些姿态绝美的肢体有些只是砸破了部分,依然有着摄人心魄的美。

  几天后米岚因蓄意谋杀被捕,原来,在杀宋雪未遂之前,她便已经杀了一个人了,那个人是与她同班的一个男生,两人是因为创作的主题相冲而起了争执……

  在杀人以后,她将泡着男生碎尸的水沟污水,用来搅拌雕塑用的泥土,最后做成了雕塑。警方在水沟里收集到了那个男生的全部碎尸,经核实,是她们班失踪的杜洋,宋雪因为抢救及时而挽回了生命,不过她精神受到严重刺激而不得不入院治疗。

  那以后,秦小湾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眼睛很吸引人的男生。

  尾声

  几个月后,秦小湾的画展成功举办。

  画展上的那些画正是这次的毕业作品,想不到居然轰动了本市艺术界,现在已经有人出高价购买它们了。还有画廊来找秦小湾签约,所谓名利双收就是这样吧。

  她的画展主题叫《情绪》,其中最受瞩目的那幅画叫做《绝望》。

  秦小湾用绝妙的笔法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人的绝望,那几张脸让人过目难忘,震撼心灵。

  画展最后一天,展厅里来了个人,他是铖铖。

  铖铖无比伤感地给秦小湾递上喜帖,新娘名字是陌生的,秦小湾没有兴趣去猜测她是谁。

  谈话间他们提到了宋雪。

  铖铖说自己对不起宋雪,自己不得不遵照父母的意思娶那个女孩,母亲快不行了,他不能做个逆子。当初应该与宋雪说清楚,而不是悄然失踪来逃避问题。他没有想到宋雪会为自己疯狂。

  秦小湾也忍不住伤感。送走了铖铖,她想她待会儿该去精神病院看看宋雪了,她想代替铖铖送宋雪最后一份礼物。

  那是一瓶香水,铖锨从前想攒钱买给宋雪,曾偷偷拉着秦小湾陪他去看了好多次……

  出门的时候,秦小湾买了一份报纸。米岚杀人的事和她的画展一样轰动。

  秦小湾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绝望》。

  米岚,你说得对,死亡是最美的姿态。不是受到你这句话的启发,我怎么会想到《绝望》是人最动人心魄的情绪呢?

  她微笑着把香水贴在鼻尖:谁说鼻子不会骗人呢?米岚身上之所以有香水味儿,根本就是自己将拿回来的试用装喷上去的,她只想看看真正绝望的脸。

  至于那张照片,秦小湾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或许是米岚暗恋铖铖,或许是宋雪精神恍惚,或许是……弄得连自己也误会了铖铖被杀分尸,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宋雪绝望的脸,铖铖绝望的脸,米岚绝望的脸在眼前盘旋着。

  真的好美。

 

  (一)

  苏默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巨大的容器里,好像一个火锅。没错,一个正在运作的大火锅!苏默当然不知道火锅有多么热,但他相信这里一定比火锅还热,滚烫的热气几乎可以蒸发他的灵魂,他所有的思维都被一种难以名状的灼热感所占据。好热!好热!他努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交汇于一点,很本能地,他感觉到若不这样做不用多久他就会消散。

  等等……消散?苏默打了个激灵,怎么会突然用到这样一个词语。此刻,一声犀利的惨叫打断了他的思索,只见不远处一个透明的人形胶状体不知怎么就燃烧起来了,蓝色的火焰迅速覆盖了全身,那个胶状体不停地扭动,翻滚,两只类似于手爪的东西拼命地刨着地,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又一次,苏默感受到了本能的存在,他惊恐的看着那团蓝色的火焰,双脚不听使唤地向后退。”为什么会这样?”他已经发现自己对于身体的支配权力极其微弱,那个本能的力量在不经意间已经被放到到了一个恐怖的倍数。

  ”喂,小子,你快撞到我了!啧啧”苏默终于听到了同类的声音。他四下寻找,可眼前仅有一个蓝色的胶状体。”小子,不用找了,啧啧,我就在你面前。”那个蓝色的胶状体说道。苏默被吓了一跳,可是他又无法轻易控制自己的双腿,只能站在原地,像是做错了事情被父母发现的孩子——怀着一颗打颤的灵魂。

  ”啧啧,小子,你是新来的吧,难怪,新来的都这样,你看看你自己的手和身体,然后就会感觉好很多。啧啧。”那个蓝色的胶状体说。

  苏默举起双手,霍地看见如出一辙的蓝色胶状体,心中一慌神,一股蓝色的火焰就窜了起来。

  蓝色胶状体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啧啧,快,快,小子!快点集中精神,在地狱里不集中精神的灵魂会很快地消散掉。啧啧”

  可是,苏默身上的火焰并未得到控制。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地,眼前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家里,美丽的妻子,优秀的儿子。慢慢地,自己的视力似乎越来越差,思维像是被火锅煮了,闷哄哄一团,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妈的,这小子竟然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这下糟了,估计要死翘翘了,啧啧。”蓝色胶状体停止了叫喊,有些遗憾的望着燃烧苏默。蓝色的火焰像是女巫的裙摆,轻轻舞动,带走他一丝一毫的清醒。

  卖货郎苏默从一扇门里走了进去,大老板苏默从直升飞机上下来,明星苏默牵着国色天香的女友,作家苏默被全世界人尊敬,老公苏默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子苏默为父母在外面奔波,天才苏默把老师气个半死,婴儿苏默突地一下回归到生命的原点。

  有一个声音传来”苏默一生为国家为人民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让我们将他铭记,并且将他的精神发扬光大。”然后是雷动的掌声与人们无言的泪水。

  苏默告诉自己他应该很高兴能留下这么多财富给后人,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死都死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这时,天使苏默掉了下来,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恨恨的说:”苏默,你这个贪官污吏,这辈子注定要下地狱。”

  他猛然想起,自己原来还是在地狱啊。

  (二)

  ”苏默!”马面很有威严地喊道。

  一群小鬼压着苏默踉踉跄跄走到一个大转盘的旁边,马面从转盘里拿出一支红色的笔,然后在苏默背后画了些什么。”下一个!”小鬼压着苏默继续往前走。

  现在,苏默连抬起一根小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周围越来越热,连小鬼们都有些按耐不住了,叽里咕噜地在那边抱怨。又一次,很本能地,苏默产生了对于前方的畏惧,虽然还不确定前面是什么,但他已经感觉到了害怕,这是一种比直觉更难以表达的东西。

  于是,他的身体又不受控制了,好像突然变成了金刚,不停地拍打胸部。小鬼们嘿嘿嘿地嘲笑苏默,不过也没有做出什么别的反应,他们早已见怪不该了,就当看马戏好了。不久,一阵疲惫袭来,苏默听间脑袋里有人拉电源的声音,瞬间失去知觉。

  他是被热醒的,这种该觉只有在当年还未装上空调的乡下老宅里才感觉到,此外,他脚上也被带上了镣铐,叮叮当当的发出声响。小鬼们带着苏默正接近一处火山口,至少是一处很像火山口的地方,他们将苏默带到火山口的边缘,对着他又是嘿嘿一笑,只听”锒铛”——苏默的身体化为了无数水珠,水珠在化为分子,分子像溶咖啡一般渗入岩浆里。

  苏默不是没有感觉的,他看的卖货郎苏默竟然是一个间谍,大老板苏默因为偷税被抓,明星苏默是个感情骗子,儿子苏默贪图父亲的家财,父亲苏默根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精神病,婴儿苏默被打胎药掐死在腹中。

  ”啊!”除了惊恐之外,苏默发现唯一可以说是好消息的是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这种感觉真好,好像又活着了一样。这时,天使苏默又来了,他指了指下面,问,苏默,你看那时什么?

  只见,滚烫的岩浆翻滚着火舌——苏默不见了。

  (三)

  苏默醒了,他一张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那个鸟语花香的时间,清醒的空气和早晨的阳光是如此迷人,他现在好像张开双臂好好拥抱这个世界。

  这时,他发现了一件事情,他惊慌,他失措,他想张牙舞爪却又不能,他只能默默注视却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他还活着的痕迹。

  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了!确切的说,他能起来,他能又跑又跳,他还能大喊大叫,但这些都不是用身体完成的。无论那个蓝色的胶状体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都无法泛起任何涟漪。此刻,苏默才相信自己真的去了一次地狱,然后,与这个世界无关。

  苏默安份地躺下来,回到身体内,用身体里的眼睛和耳朵来回味过去的一切,他想到自己人生中最风光的日子。那时,他事业大成,所经营的公司发展迅速,在行内也是小有名气,生意上往来的伙伴也非常多。

  他是大老板,他有钱,可他还没有享受过一天的美丽人生便莫名其妙的死去了。就是打了一个墩儿,醒来便成了一个蓝色胶状体。

  苏默想到自己的公司,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处理,没有他当家,如今不知道变成了一幅什么德行,是不是有人要失业了,是不是终要沦落到被吞并的命运。还有那贤惠的妻子和优秀的儿子,孤儿寡母想必要吃不少苦,受不少白眼吧。特别是苏默去的太急,连遗嘱都未留下,这份财产始终是个大麻烦啊!

  想着想着,一阵倦意上来,苏默揉了揉鼻子,睡着了。

  (四)

  苏默被一阵哭声吵醒,唔哩吗哩地像一大群气势汹汹的蚊子钻进他的耳朵。他看到自己的身下跪着一圈人,披着白布戴着白头巾,肩膀上别着黑布,跪在地上,拼命地抹眼泪。他突然觉得很好笑,一群人明明哭不出来,还偏偏装模作样,有个家伙手里还篡着小半瓶眼药水,简直是来耍宝的。

  扫视众人,为首的几个是他的亲戚,大叔二婶表舅之流的,他们平日可没少托自己办事情,二婶儿子的工作还是他送了好多礼品才弄来的,还有那个表舅,借了自己不少钱,就是从来没还过。前面的人苏默还认识,后面的那几个他瞧着脸都觉生疏,肯定是很远很远的远房亲戚,苏默知道,但是具体有多远他也说不少来,恐怕若是他不死这些亲戚连自己姓啥名什都不知道。

  苏默叹了一口气,只觉胸口猛地慌,他证明了一件事情,就算成为了灵魂也无法摆脱七情六欲,就算没有知觉依然会心痛。他又看了一遍下面的人,全是亲戚!本能地,他又恐惧了起来,眼前似乎看到了一片荒芜的坟地,只有打旋的落叶和一座开着盖的金棺材。

  幸好,还有角落的妻子让他感到欣慰。妻子的眼睛又红又肿,面色也十分憔悴,一块手帕几乎不离手。苏默十分心疼,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妻子的额头,蓝色的手臂一接触她的身体便穿了过去。妻子依旧无神地注意着脚下,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苏默很伤心,特别是看到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为了自己而伤心。他在妻子面前跳啊,叫啊,做鬼脸,不停地讲话,不停地奔跑,可是妻子依然愣愣盯着脚下。

  累了,苏默实在没有力气完成下一个动作了,哪怕他还怀着一丝信念。他刚欲出门,祠堂里进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苏默顿时恢复了一点精神。他是小东,苏默生意上一个很好的伙伴。苏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似乎上帝还对他不错,至少那么多年下来还是有一个交心的朋友的。小东打扮得很低调,他先是走到苏默妻子的面前安慰了几句,然后点了一炷香送了上去。

  苏默心中念道:老朋友啊,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若有来世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然后,小东跪下给苏默磕了三个头,在妻子感激的目光中悄悄退了出去。苏默看到小东的背影,瘦小的身子在隐隐颤抖。此刻,他十分讨厌没有眼泪的蓝色胶状体!

  一天的祭拜结束了,宾客们都回去了,苏默老远就听到那些酒足饭饱的客人们爽朗的笑声,看起来伙食真的不错。苏默很饿,饿的能吃下好几头牛,他冲到一个个饭桌旁边张牙舞爪,可他所能吃的只有那些回荡在一片狼藉中的笑声。于是,苏默捂住喉咙,是一根鱼刺卡在了里面。

  祠堂里,那些亲戚们早已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藏下几个眼药水瓶子。他们围绕着苏默的妻子,叽里呱啦地在讨论着什么。苏默走近凝神,只听大伯说到:”小苏走了之后小叶你们孤儿寡母的生活老不容易的,以后搬到大叔家来吧,也好有个照应。至于小苏留下的那些生意大叔帮你们先打理着,以后小苏的儿子长大了再叫还给他。”

  苏默被气得浑身发抖,这分明是看妻子一弱女子好欺负,妄想动遗产的主意。千万不能答应啊!苏默也不算妻子听不听得见,扯开嗓子大叫。

  苏默的妻子苦笑着回绝大伯的”好意”,说道:”谢谢大伯的关心,但是我想我还是亲自保管我丈夫留下的东西吧,他以前一个人奋斗很不容易,我在他生前未能分担点什么,只好在他死后让他不用有什么挂念”妻子说到动情处,又是泣不成声。

  这时,二婶跳了出来,破鸭嗓子朗声道:”小叶啊,我觉得女孩子家身体金贵,还是不要太操劳的好,不然小苏在下面也放心不下啊。你看我们都是小苏的亲人,和你也是一家人,你遇到困难我们都会伸援手的,现在你好好带着孩子,别的就交给我们吧。”

  苏默的妻子看了一眼尸体,摆了摆手:”小叶谢谢大家,不过现在小叶自信还有那个精力来打点,若是将来小叶干不动了再来找大家帮忙吧。”

  泼辣的二婶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妻子怒道:”小叶我们好心帮你,你不要不识抬举,你以为我们看不出你是贪图小苏的家产吗?我告诉你,我们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妻子听了,一阵委屈,伤心之下,捂面跑了出去。

  苏默刚想追,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五)

  苏默听见锒铛一声,然后四面八方火光乍起,两个小鬼压着他在一条幽深的小道里走。一个小鬼说:”小子,你运气好,跳进了炎池还不死,阎王爷只能下令把你关进死牢里。”

  说着,他们带着苏默来到一间房间,两边都是牢笼。他看见有个黑不溜秋的大汉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口中发出凄惨的叫声。苏默被吓得魂飞魄散,这就是死牢吗?好可怕!

  两个小鬼带着苏默经过大汉时,苏默发现他竟然是一位已故的大老板。大汉似乎认出了苏默,对着他叽里咕噜讲了一大段听不懂的话。

  ”他在叫你为他抓痒呢。”一个小鬼说。

  苏默看见大汉一手拿着珠宝钻石,一手拿着房产证、财产证,却是连最简单的抓痒都无法做到了。苏默走上前,帮他把背上的蚂蚁抓走,然后去往自己的牢房。

  (六)

  夜已经深了,接着昨日的脚步吞噬世上的温暖,凉薄的月光将人肉一片片切割下来,只留下一个巨大的骨架,趁着夜色挥舞起它阴森的镰刀。

  苏文卧室的灯光还亮着。透着窗户,苏文好像长出了两个角,不堪重负的脑袋被压得很低。苏默从门里钻了进去,原来儿子的两边叠着厚厚的一堆书籍,仿佛很是深奥。

  苏文专注凝神地看着每一行字,像罗丹一样全神贯注,且不说他现在看不见自己的父亲,就算能看见他也无法很快反应父亲就站在旁边。苏文马上就要面临高考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事,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决定人生轨迹的时刻。安静,所以他很安静,安静到不去留意这个世界的声音,忘却了自己身处于哪个时候,眼前只有书,脑子里也只有书。

  苏默一直很得意有那么一个孩子,在其他人都贪图玩乐的时候,苏文都能抵住诱惑回家到书桌前一个人捧起书本。苏文是他的骄傲,让他觉得没有白来这个世上的原因之一。

  房门被推开了,是大伯走了进来,看见仍旧用功的苏文,他的眼神变得很慈祥。”侄儿,你父亲的丧事已经结束了。”大伯说。

  ”哦。”苏文低着头,目光没有离开书本。

  大伯走上前,摸着他的脑袋,”侄儿暂时要忘记伤痛,对你来说高考才是最重要的,父亲的后事我们会办,你专心念书就是了。”

  ”哦。”苏文低着头,目光没有离开书本。

  大伯满意的点点头,”侄儿,那大伯先走了,你慢慢看书。”

  ”哦。”苏文低着头,又拿起了另一本说。

  悄悄地,悄悄地,房子的暗影更深了,不知不觉凶手的白刃已经收入了云里。似乎起风了,苏默心头有些凉,甚至还有些悲伤。儿子如此深明大义应该是件好事,苏默想到,对他来说读书才是最重要的。可苏默还是抑制不住浑身上下一齐涌出的寒意,今夜的露水好像特别得重。悄悄地,悄悄地,世界的灯光都暗了,只有苏文房里的灯还亮着,苏默也不知道这还能坚持多久。因为他又一次陷入了黑暗里,据说这是回到”身体”的路。

  (七)

  刚闭上眼,锒铛一声。

  下一个牢房,苏默看见了一间灰色的教室,教室的黑板上用鲜血涂着”高考”两个大字。黑板下方,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写着卷子。突然,他晕了过去。苏默看着墙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考试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于心不忍,他试图去叫醒这个孩子。

  ”啪嗒”教室里的灯突然一亮,然后有一个青年绝望的哭声,他戴着一顶工程师的帽子,坐在书桌前。桌上是一张获得满分的设计图纸,奈何青年空有一张优秀的图纸却怎么拼也拼不成他想要的大楼。青年哭的很绝望,刚拼上去的大楼”轰隆”一声,又塌了。

  (八)

  ”当当当”天堂的圣歌如往日一般奏响,苏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歌声,蓝色的胶状体中似乎有一种东西在翻腾。距离他”死”去的日子已经三天了,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活着,看着世人的样子,渐渐的心思也淡了,只要儿子和妻子没事,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当当当”无数的天使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扑打着洁白无暇的翅膀,虔诚地注视着天空。苏默也曾经虔诚过,尽管他来自地狱,但这不妨碍他的信仰。多么美丽的天使,多么纯洁的天堂!

  ”当当当”天堂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光明的天空突然陷入一片火海中!火!到处的火!肆虐的火!惨无人道的火!”吞噬吧,燃烧吧,化为灰烬吧!”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无数洁白的双翼在空中燃烧了起来,壮烈的流星狠狠砸向地面,天使们恐慌地到处逃窜,将烤肉的恶臭撒播向四面八方。灰色蔓延在空气中,呛人的烟尘污染着云朵。天空开始下雨,于是火灭了,就剩下疮痍了。

  苏默呆住了。因为他曾经也虔诚过。隐约间,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微微泛人,那种难闻的烤肉味愈发浓烈了起来,低头一看,所处的底下赫然是一片潜逃的火海,一片落网的火海。噼噼啪啪,苏默听见了并不存在的骨骼被焚烧的声响,他不停地挣扎,像是溺水的人,毫无目的地泛滥自己的恐慌,不停地,不停地…….

  突然,苏默眼一黑,原来是个梦境。

  但是火海并未消退,反而更汹涌了。苏默吓得立刻想要逃离,却被一只手臂拉住了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肉体”正拽着他。那堆没有丝毫生机的烂肉也像人一样流露出令人同情的神色,那张与苏默一模一样的脸庞流着泪,也不知是火烧的,还是真的悲伤。苏默可没有心思管”苏默”,管一堆烂肉!他一甩手,将”苏默”捅进火海里,利用他为自己的逃生争取时间。”苏默”的手不甘心地企图再次抓住苏默,可惜他早有准备,重重往里一搀,一个踉跄,那堆烂肉消失在火海里,借势苏默又远离了火海一点,狰狞着煎熬着酷热,一步一步往外面爬去……

  ”当当当”他掀开盖子,掉到了地上。

  苏默望着熊熊烈火和滚烫的焚尸炉,怅然若失。从今以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回到”身体”的路了。

  (九)

  苏默没有了肉体,无法再做梦了。但他的脑海里还是闪过了几个片段。

  锒铛——

  小鬼压着他走。

  出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阳光有些惹眼,但却让一切如诗如画。

  苏默问小鬼,地狱里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地方?

  小鬼嘿嘿笑着回答,那里是一面镜子,一切只是倒影罢了。

  ”轰隆”——

  小鬼压着苏默继续走。

  (十)

  怅然若失的苏默回到家中,隐约间的温暖光芒像是一剂镇静剂暂时安稳了他动荡的内心以及对于一切的惶恐。苏默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又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还好,家就在前面,尽管这个家已经感觉不到了他的存在,然而有妻子和孩子的地方就是他苏默的家。

  苏默象征性地做了个推开门的动作,像归家的丈夫一般将自己的心脏跳到温情档。妻子房里的灯光亮着,影影绰绰,有些诡异。

  苏默走过去,喊着妻子的名字。

  妻子好像听到了!她开始回应!不过很快这样的回应由叫喊变为了呻吟。美丽的妻子玉体横陈,妖娆的肉体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纤细的腰肢随着男子的呼吸如灵蛇一般涌动,配着迷幻的灯光,交织成了一首肉与欲的进行曲。苏默的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妻子的乳房被那个男人肆意蹂躏,看着男人的舌头舔遍妻子身体的每一处,看着妻子脸上愈发鲜艳的潮红,他甚至看着这个男子,知道他的名字叫小东!可除了看,他什么也没有做。没有愤怒,有的却是兴奋。那种瘙痒到骨子里的兴奋,像是有一只小猫挠着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那个部位,浑身上下血液都似沸腾了一般。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灵魂很本能地欢愉了起来,若非没有肉体,他恐怕早已冲出去加入战团。

  苏默津津有味地看着,同时为妻子找了许多理由。一个拥有如此大家业的女人而且还带着孩子,所以不得不依靠一个男人来帮助她守护住这笔财产。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他还告诉自己,相比于别人,小东是最好的人选了。

  夜继续着,一切继续着。

  不知过了多久,苏默听到门外的古钟发出”锒铛”的声响,妻子与小东的也攀上了快乐的巅峰,古钟的”锒铛”与男女的呻吟,两种声音重叠在一起,仿佛一颗炸弹,瞬间将脑子化为尘埃”锒铛”的声音越来越近,妻子的呻吟越来越远,终于世界上只剩下一把枷锁,框住苏默的灵魂,本能地他要逃避,可还是难以脱离萦绕心头的宿命。因为骨子里的刀在一开始变刺了进去,这几年早已经深入骨髓了。

  ”锒铛,锒铛,锒铛……”

  是十二下,苏默数清了。

  小东与妻子已经睡下,如水的月关洒在他们的床头,两具交缠的肉体上,汗渍泛着耀眼的晶莹。外面刮起风,好像为了表演出一种凄凉。可苏默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在夏虫的鸣叫声中木然漫步,每一步都是同样大小。他听到了黑夜的声音,恍然想起,自己是从地狱里来的,于是那几个小鬼的影子印上心头,一阵亲切。

  ”锒铛——”

  这次不是钟声,而是一扇门开了。

  苏默记起今天是儿子去考场的日子。

  高考,好像很遥远——

  他似乎听到妻子在对儿子嘱咐,可一切都听不清楚。儿子只是漠然地敷衍着。

  苏默怒火中烧,刚想去教训他一顿。

  ”锒铛——”

  这也不是钟声,而是一扇门关了。

 

  一

  深夜时,独自在客厅内整理母亲遗物的秋村弓子,意外地发现了一张很奇特的照片。

  那是她初次去神礼参拜时所拍的。

  照片以神社为背景,主体是两女一男照片左边站着的是正面对着镜头微笑的母亲文乃。站在中间的则是少女时代的弓子本人,穿着打扮得很是整齐漂亮,从当时的身高来判断,大约是四岁左右的事。手上拿着一条柳枝,上面则吊着一块彩色的黏糕。

  让弓子猜不透的是站在母亲身旁的男士到底是谁?照片上他的脸的部分已经被人用针细细密密地刺过了。照片上无数的针孔不仅令人无法认出他的真面目。同时,也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会在照片上穿上这么多针孔的人,除了母亲文乃外,是不会有别人的了。而这种行为从任何角度来看,除了精神异常外,也别无解释。究其原因,该是在某种愤怒和憎恶的驱使下,才会做出这么令人骇异的举动来。

  弓子将照片放在手上,直觉胸口郁闷不堪。照片看来已有二十年之久的历史了。而母亲究竟为了什么原因,竟会将这样的一张照片宝贝似的放在衣橱的最深处?

  照片是用层层的信纸包起来,放在母亲专用的桐木制衣橱内的衣服里。而这些衣服都是母亲最钟爱的结城茧绸所做的。照片就放在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右袖子里。

  ”母亲生前从来就没提到过有这么一张照片存在着。”弓子不禁停止整理开始沉思起来。在母女俩相依为命的二十多个年头里,弓子和生性淡泊、爽快的母亲是无话不谈的。但是对于这张照片,母亲是压根儿一个字也没提起过。

  (二十年前——)

  弓子开始试着回想往事。那时母亲早已和父亲孝一郎离婚,回到故乡茨城的一个小镇担任高中的国文老师,独力抚养弓子。这也就是说,照片上这位无头的男士不可能是父亲孝一郎。

  (那,会不会是母亲的情人?)

  弓子将照片略微拿远些仔细地端详着。照片上的男士一手放在弓子身后轻揽着她。穿着黑色的夹克,瘦削的身材,留着一头:艾艺青年似的长发,由体态看来仍十分年轻,约莫二十上下。

  那时的母亲也有二十八岁了,男的看来该不至于和母亲有什么血缘关系。也不像是母亲的情人;但是双方走得相当近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和父亲离异已三四年将迈入三十大关的母亲,此时考虑和别的男性建立婚姻关系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果略过照片上男士的脸被用针糟蹋过不谈,整张照片给人的感觉,还真像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女儿来神社参拜时所留下的纪念。事实上,照片上的母亲气色很好,脸上焕发着新妇才有的满足闲适的光辉,丝毫看不出离婚的创伤所留下的痕迹。

  (但是一一)

  但是,后来究竟又为了什么母亲竟会如此对待这照片上男士的脸孔部分?

  许是这位男士深深地伤害了母亲吧?也因此,使母亲陷于绝望的深渊久久不能回复吧?弓子慢慢地在心里描绘出这位男士的轮廓,而母亲四十八载的岁月正可证明这位男士的存在。

  母亲文乃于去年岁末去世,死于胃癌。从开始感觉胃不舒服,入院疗养总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撒手人寰了。这段时间是如此的短,以至于弓子到如今仍未深切地感觉到母亲已真的离她而去了。

  不知为何,此时的弓子却突然强烈地感觉到,母亲确实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母亲或许也想留点什么给她。但,事实上,母亲始终以为她只是得了胃溃疡罢了,年底就可出院回家安心休养过新年了。如果说。母亲能够早些知道实情,那或许她就不会将照片的秘密带入坟墓而不跟弓子提起。

  葬礼于二月三十日举行,由于母亲曾当过老师,因此当天来了很多当年的同事以及曾受教于母亲的学生。而耐人寻味的是,反而亲戚们来的不多。只有母亲的堂表兄弟们赶到,身为丧主的弓子对于娘家家族的人单势薄有着切肤般的感受。母亲自从二十四岁离婚后,就一直过着单身的生活,也不常与亲戚们来往,自然而然关系也就愈来愈疏远了。

  丧母之后的弓子独自一人住在中野的高级公寓里,着实失魂落魄了一阵子。弓子自去年春从大学毕业后就到赤坂的钢铁公司会计部门工作。母亲去世时刚好遇到公司年末的结算期,弓子忘我工作着,不知不觉很快就过了三个月。

  三月时公司的工作已告一段落,弓子开始着手整理母亲的遗物,也因此发现了这么一张奇特的照片。

  ”这位男士,到底是谁呢?”

  弓子握着照片喃喃自语着。离婚后,看来和男士们再也无缘的母亲,其实和某位男士仍有着联系。也就是照片上那位无头的男士。在弓子脑海里闪现的是他瘦削微驼的身影,而他急促的脚步也正带着他离母亲远去。

  ”何不追根究底一番呢?”

  弓子感觉心跳加快了。

  此时隔壁的房间响起电话铃声。

  郁闷的铃声响个不停,弓子抬起一张渴睡的脸望着墙上的时钟。将近午夜零时了。

  会在这时候拨电话过来的,除了同属会计部门的芳贺英夫外不会有别人。母亲去世后,芳贺俨然以半子的身份帮她处理包括葬礼等等的琐碎事务。芳贺因为和弓子的母亲同乡这层关系,两人要好得很快。

  不知从何时开始,弓子已经养成天天等待芳贺来电话的习惯了。而今晚电话铃声一响起,弓子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接。此时的东京竟然下起三月里罕见的雪来了。

 

  二

  弓子在芳贺英夫的协助下,开始调查那位男士的来历。

  将二十年前出现在母亲身边的男士的底细给搞清楚。其实并不是真的很有必要。但对弓子来说。却鬼迷心窍似的非把他给调查清楚不可。

  弓子说做就做。将母亲文乃遗留下来的相簿一本一本地摆开,开始寻找是否有和无头男士体型相似的男性。等到将这些年来的照片过滤之后。弓子才猛然发觉,原来母亲是鲜少和男士们往来的。

  虽然并不是没有和男士合拍的照片,但那些照片上的男士清一色是学校的同事。某位男士的单独照或是和某位男士肩并肩亲热些的照片都付之阙如。

  唯一例外的是结婚纪念照。这样的照片为数也不多,只有几张。父亲的体格魁梧、骨架宽大。和无头男士的纤细体型比较起来完全是不同的类型。而且父亲的每张照片均保存得很好,丝毫没有被糟蹋过的痕迹。

  在整理照片时,弓子发现了一桩有趣的巧合。就在拍摄那张照片后的第二年,母亲离开了茨城的城下町,转任东京中野弘立高等学校的教师。令弓子不解的是,为何母亲要辞去公立学校的教职,而调职到工作条件较差的东京私立学校去。

  茨城的城下町是个小地方,母亲离婚之后便担任教职,以一弱女子独力抚养一个小女孩难免引人注目,母亲或许因此而决定换个环境也说不定。又或许是母亲和那位男士之间有了裂痕’因而决定离开茨城这伤心地也未可知。

  后者的可能性似乎大些,但在目前,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推测罢了。

  为了求证,弓子写了封长信给父亲孝一郎。父亲的回信却说得很笼统;只慨略地提到当初两人之所以离婚,只不过是因为彼此都太年轻了。弓子曾听到母亲提过。当初两人结合时,一起从东京的某教育研究所毕业,双双回到故乡的高等学校任职,而父亲也在同校的社会科担任老师。这么说来,父母亲该是自由恋爱而结婚的。

  离婚后,父亲就回熊本的玉名市去了。由于父亲是玉名市一家老咸菜铺的长子,照道理本来是该继承那铺子的。但是却一直到离了婚之后,才回玉名市接管自家的咸菜铺,之后又结了婚,生了两个小孩。

  父亲是个凡事不苟的人,逢年过节总会捎来一封问候平安与否的信。在末尾总也不会忘了问候一下弓子。逢到父亲有机会上东京的时候。也会一再来信致意,希望能来探望一下她们母女俩,但是母亲却一再非常顽固地给予拒绝。也因此弓子始终就再也没见过父亲。

  母亲去世之事,弓子理所当然地也通知了父亲。可是很不凑巧,父亲那时因为出车祸受了重伤,正在医院里治疗调养,只好托人带来了三十万元的奠仪和花圈。另外还写了封长信给弓子,要弓子节哀顺变,等他身子好了再到东京探望她,顺便到她母亲的坟上上香。

  由母亲生前的言谈以及父亲来信的内容判断,弓子愈发地相信,他们俩绝不是因为彼此憎恨而分离的。弓子甚至可以感觉到,父亲一直到如今还是对母亲有种恋恋不舍的感情。

  弓子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第三者的介入,才导致父母的离异。记忆中,母亲很少有起伏剧烈的心情,是属于平稳性格的那种人。但也不能就此排除母亲有时也会有出人意料,做出异常举动的可能性。

  弓子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一幕景象。

  在未搬来此地之前,母女俩是住在和泉多摩川的国宅。那是夏末之时,庭院角落的杜鹃花丛里不知怎么搞的,闯入了一条小蛇。母女俩那时正在修剪花枝不小心惊动了那条蛇,弓子年纪小,被它那昂首吐信的怪模样给吓呆了,母亲却不慌不忙地用长剪刀把蛇剪成两截,之后还意犹未尽似的将小蛇剪成细细的好几段。

  ”住手……妈。”

  惊慌失措的弓子虽想制止母亲,但被母亲大异平常的眼神一扫,赶忙把话都吞进肚去了。母亲那一闪即逝的异样眼神。直像是静夜的冷笑般令人毛骨悚然。

  ”不这么做是杀不死它的哟!”

  母亲语气相当的冷静。死蛇尸体的凄艳感,以及长剪刀上死蛇体液的殷红,一直都非常鲜明地刻在弓子的心板上。

  由于那时的不愉快记忆,直到如今弓子仍会从梦到五颜六色的彩带的恶梦中惊醒过来。父母亲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因为那位无头的男士的介入而有了裂痕?而那位男士如今又如何了?

  为了及早知道父母亲的离婚原因,弓子写信给父亲孝一郎。回信来得很快。

  ”……这件事挺令人难以启齿的,事实上你母亲文乃,她爱上了在区公所做事的一位名叫山荷满男的杂志社同事。我想,这是导致我们离婚的最大原因。

  如你所知,你母亲从小就醉心于文学,立志要成为作家,所以等她回到了故乡城下町的时候,她马上就成为‘渡良濑’这本杂志的一份子。你母亲对文学异常的狂热,及对小说创造的热情甚至超越了对家庭的关心,也忽略了对你的照顾。

  山荷满男是当时城下町文艺圈里最受瞩目、最有创作前途的一位青年。他当时尚未结婚,比我小三岁,也比你母亲小两岁。而你母亲似乎是被他深深吸引住了。”

  弓子被信上所写关于母亲的种种事实给打垮了。她甚至不知道母亲曾经为了想成为一个作家而加入”渡良濑”杂志。更不用说母亲在生下她之后还会去爱上一个比她小两岁的男人。

  信上还写道,某夜,母亲握着父亲的双手请求他跟她离婚。父亲在懊恼伤心之余决意离婚。由于父亲不曾见过山荷满男本人,只曾在”渡良濑”上看过他写的一篇小说外,仅知道他在区公所工作,除此,山荷满男的长相以及他的经历都不清楚。

  读完了父亲的回信,有一个疑问在弓子心中形成,为什么母亲的遗物中连一本”渡良濑”也找不到。记忆中也搜寻不到母亲伏案写作的印象。难道母亲在离开故乡移居东京之后,就完全对写小说死心了吗?

  或许说不定是因为对母亲期望颇高的山荷满男遭遇了不幸的缘故。他和母亲志趣相投,也喜欢读小说,又是同乡,换成我的话也会对他另眼相看的。

  (莫非是,山荷满男已死了?)

  弓子被自己的大胆假设给吓了一跳。母亲甚至对身为亲生女儿的自己也绝口不提她的过去。热爱故乡的母亲移居东京后,就好像雁行折翼般,一面担任教职一面独立抚养女儿,在偌大东京的一个小角落里平平凡凡地终其一生。

  照片上的那位男士该是山荷满男没错吧?自那次三人一起去参拜神社之后,母亲和山荷满男之间一定起了某些争执,之后母亲到了东京,却仍然在衣橱的最深处藏了那张照片。在追求谜底的过程中,弓子感觉到离母亲的这项重大秘密愈近,不祥的阴影就愈浓。

  虽然如此,弓子还是被一探母亲秘密的冲动给驱使着往前走。

  陷于一团迷雾中的弓子决定和芳贺英夫商量。下班之后,两人一起到新宿的咖啡厅坐坐,弓子将那张怪异的照片拿给芳贺看,并且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巨细靡遗、毫不隐瞒地告诉了芳贺。

  ”真有意思啊!也真够神秘的了!”

  看过照片,芳贺面露微笑地,啜饮一口咖啡如是说道。”为何不查一下这位山荷满男二十年来的情况究竟如何?”

  ”只知道一些些。”

  ”再多调查一下嘛!”芳贺成竹在胸地答道。

  ”但是……”

  弓子有些不安。毕竟这是母亲最深处的秘密,事到如今弓子反而怕去揭开这秘密了。

  ”没关系啦!”始终微笑着的芳贺答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感到惊讶的。”

  由这句话弓子直觉芳贺似乎是保留了什么秘密没对她说。

  两个人最后决定共同来揭开这谜底。芳贺不愧是个男人,两天后就获得了重大情报。

 

  三

  ”山荷满男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中午的休息时间。芳贺在离公司不远的餐馆里调查所得。

  ”去世了!”

  骇异过度的弓子几乎昏厥过去。

  ”听说是从悬崖上掉落致死的。”

  ”意外而死的吗?’'

  ”警察是这么说。”

  ”真的?”

  弓子凝目注视着芳贺的脸庞。她注意到芳贺干净细致的脸上,某些脸部的肌肉正微微抽动着,眼瞳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警察确实是将这件事当做意外事件来处理。”

  ”从哪儿打听到的?”

  ”是用电话向区公所问的。山荷似乎是笔名,区公所并没有这个人,另外还介绍了一位以前也是在‘渡良濑’杂志工作的人给我,名叫末村富二,现在经营一家照相馆。我正要问关于山荷的事时,他却一听到你母亲的名字就……”

  ”怎么了?”

  弓子莫名地悸动起来。正如她所预料的。山荷满男的死和她母亲文乃有相当密切的关系。芳贺大概也这么认为吧!

  两个人突然都缄默不语。

  ”快吃呀!时间快到了!”

  芳贺试图打破这个僵局。

  ”好吧!”

  弓子颔首答应,咖啡连一半也没喝完,至于三明治则像是橡皮糖一样梗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两人走出餐馆一起回公司的途中,弓子下定了决心,想向芳贺问个清楚。

  ”那位末村先生对关于山荷的死到底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

  ”从实招来!”

  ”‘渡良濑’这本杂志在山荷满男死后马上就停刊了。”

  ”就这些?”

  ”山荷是个放荡的无赖汉,虽然有些才能,但以他的性格来看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真的是意外致死的吗?”

  ”警察是这么说的,错不了的!”

  芳贺以罕有的强烈口气答道。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正月里酒喝多了,初次去参拜神社。一不小心失足滑落悬崖。这就是意外致死的真相,就这么简单!”

  ”初次参拜神社?”

  错愕万分的弓子停下脚步望着芳贺。由于逆光的关系,芳贺看起来像是一团黑色的影子。

  (拍完那张照片后山荷满男就死了?)

  弓子的胸口仿佛有重物压挤着般。

  山荷的死,绝不会是单纯的意外事故。警察虽然将这件事当做意外事故处理,但是杂志社的朋友决不会这么认为吧!山荷之死一定和母亲有相当程度的关联,要不然末村富二这位当时杂志社的同事,决不会听到母亲的名字就把电话挂断,这就证明了弓子的推测不是没有可能的。

  回到会计部门时,芳贺低声说道:

  ”从前的照片都已烧毁了。关于你母亲的过去就调查到此为止吧!不要再追根究底了!”

  边说边轻拍着弓子的肩。

  ”知道了。”

  弓子点头答应了。正如芳贺所说的,揭穿亡母的秘密是毫无意义的。即使是亲生女儿,也不该将母亲过去的丑事给抖出来。

  那天夜里,弓子本来想将那张照片给处理掉,却不知怎么搞的眼睛盯着那张照片再也移不开。神社位于一片杂树林里。神社之前起了一盆篝火,但树林里仍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枝头上白雪皑皑,四周瑞雪纷飞,正是除夕将尽黎明将至的前一刻。拿着驱妖箭的游客们因为寒冷。看来都有点缩头缩脑的。

  凝视着照片上母亲背后的前殿,弓子脑海里如电光火石般闪现出一幕记忆中的景象。那天去参拜的神社是母亲故乡的八幡神社,位于城下町西边的一个小丘陵上。由步道往上走,正面是坡度甚陡的石台阶,走完石台阶迎面是红色的牌坊。位于树丛里的前殿后方,则是壁丘千仞的悬崖。在大白天时可以看到悬崖之下宛如黑龙潜行般的渡良濑。

  移居东京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回故乡过。小学时的弓子。每逢暑假就很羡慕同班同学都能跟着父母亲回乡省亲。弓子也曾死缠着母亲要求回故乡看望祖父。但每当此时,母亲必然是一脸的惊愕,接着就是魂不守舍地答非所问。母女俩也曾一起出游过,但所到之地不外是伊豆、长野等地,而所去的方向也都和往故乡去的方向背道而驰。

  由于母亲绝对不肯踏上故乡的土地,因此每年,祖父祖母总会来趟东京看望她们母女俩,同时也会带来故乡的名产,如干鱼以及号称五家宝的点心等等。临到要走时,也总会轻抚着弓子的小脑袋瓜儿说道:”好苦命的孩子,真是可怜,有这样的母亲!”

  那副心疼怜爱的样子仍历历在目。

  祖父母在十四五年前相继病死了。弓子也记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回去参加祖父母的葬礼,即使有回去,大概当天也就赶回东京了吧!说得明确些,母亲是一个人回去的,并没带弓子同行。由于没有兄弟姊妹,母亲又整日在外工作,弓子也渐渐习惯钥匙儿的生活。

  祖父母死后,故乡的房子就空着没人照顾了。弓子的母亲将房子委托别人看管,却将历代祖先的墓都迁来东京。自此完全和故乡脱离关系。

  (是不是因为母亲害怕她的罪行被发觉了?)

  母亲顽固地拒绝回故乡的举动激起了弓子作如是的想法。山荷满男是个颇富才气却不为一般人所看得起的青年。或许山荷除了母亲之外,另外还有别的女人:而母亲却是不计世人毁誉、抛弃丈夫来跟着他的。也许就是因为山荷不领情仍跟其他女子来往而引起了母亲的不满。

  母亲曾尝试独占山荷的爱却失败了因而萌生杀意,弓子如是想像着。参拜神社的归途中,将山荷引诱到前殿来,然后将他推落悬崖。

  酒醉的山荷一定不会想到母亲会如此狠心,因此丝毫没有提防之心,而终于命丧崖底。

  那应该是临时起意的偶发事件吧?并不像是有计划的蓄意谋杀。自那件事之后,母亲就将自我尘封人黑暗的地窖。从此不再接近男性也不再动笔写作。换句话说,终其一生,过着像无刑期囚犯般的禁欲生活。而母亲之所以如此折磨自己,或许是出自赎罪的心理吧?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母亲在用针糟蹋照片之前,内心该是千愁万绪充满了爱憎、悔恨、惜别、绝望、悲哀诸般感受的吧!

  (母亲之所以这么做或许是怕触景伤情吧?)

  弓子对着照片如此喃喃自语着。

  依傍在山荷身边的母亲,只是一言不发浅浅地笑着。

  (为何要杀死山荷?)

  沉默。

  (是因为太深爱着山荷吧!)

  弓子痴痴地对着照片低语。照片上母亲的脸庞焕发着正处于极大幸福中的人才有的光辉。这张照片该是请别的游客代为拍摄的吧!而之后,母亲杀意陡起,山荷于是遭遇不幸。为什么母亲能将心中的杀机隐藏得那么好,在拍照时丝毫不露痕迹?

  (山荷是不是自己失足跌落悬崖的?……回答我啊母亲!)

  沉默。

  弓子无意识地把玩照片,不由得心中疑念陡生,山荷满男之死决不会只是单纯的意外事件。

  不管真相如何,反正这件事她再也不愿深究了,将照片依原状包好放回原处。弓子怎么样也舍不得将它烧掉的,毕竟在母亲所有的照片当中,这张照片最能表现出母亲当时的风采。

 

  四

  就在此时,又横生枝节。尚在住院的父亲寄来了第二封信,大概是出于对已是孑然一身的亲生女儿的关心吧。这封信比前一封厚得多。对于夫妻之间的关系作了更多的叙述。

  由字里行间弓子可以体会到父亲的舐犊情深,弓子捧着信念着,不禁眼眶微湿、鼻为之酸。

  ”……有些事是上封信上没跟你提起过的,你母亲曾认真考虑过和山荷满男结婚。就在离婚两年后的年底,你母亲曾写了封信给我,希望我能代为抚养你。因为山荷另外和别的女子生了一个男孩。

  当时你只有四岁吧!我那时被你母亲的自私任性给惹火了,于是回了一封信。告诉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但是正月过后不久,你母亲又来了封信,说她已经决定自己抚养你无需我代劳了。”

  弓子继续念下去。

  ”你母亲的第二封信上有一段奇怪的附笔。原意如下:如果万一有警察来向你询问有关你我两人以及山荷满男的关系时。请你务必告以不知情,因为事关我和弓子的将来,请你多多担待。同时,当你读完信后,请将此信迅速烧毁。

  我非常担心你母亲由于和山荷满男的关系而卷入某些是非之中,于是马上提笔写了封信去询问,但是却一直到三个月之后才收到你母亲的回信,信上写说你们业已移居东京,母女俩俱都平安无事。要我不用挂念。幸运的是,始终都没有警察来问起那些事……”

  看完了父亲的来信,弓子不禁一声长叹。调查母亲是是非非的过去。不管怎么说,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将近三十岁时的母亲显然不是个好母亲。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山荷满男,竟然可以忍心抛下她的独生女儿不顾,而只为了向一个专爱拈花惹草的男人示爱。阻挠越多,牺牲越大,对母亲来说就越足以显示她对山荷满男的挚爱不渝。但这份爱,却因山荷满男意外的死亡而夭折了。

  由那张照片却牵扯出这么多往事来,这是弓子始料未及的。虽然答应芳贺不再深究母亲的过去,不再调查那照片的来龙去脉,但对于二十年前去参拜神社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弓子却始终无法释怀。

  有这么一天,芳贺向弓子求婚了。

  下班后,两人一起去吃晚饭,就在用餐之际,芳贺突然说道:”令堂过世尚未半年,要提这件事实在有些令人难以启齿,但……”

  接着就开门见山地要弓子好好考虑结婚的问题。

  这些话在弓子听来,有如悦耳纶音。而从芳贺的表现及态度看来,他确是很认真很诚心的。

  弓子默然无语,双颊火红,胸口更有如小鹿乱撞般。自从母亲去世后,弓子就越发觉得她是需要芳贺陪在她身边的。

  ”没有理由这么急啊!好歹,总得等到母亲周年忌过后才……”

  弓子羞答答、声若细蚊般地答道。芳贺以餐巾轻轻地揩拭嘴角。

  弓子无言地凝视着芳贺,嘴角满是笑意。她原本就是要嫁给他的。如果真要挑剔的话,那大概就是年龄问题了,他们俩是同年生的。不过话说回来,芳贺本人个子高大相貌堂堂实在是无可挑剔。而他早年丧父由母亲一手拉拔大的情形也和弓子类似。性格方面,由于芳贺早岁困苦。在思考和为人处世方面都有超乎同侪的表现。除此之外,芳贺和母亲还是同乡,这莫非是缘?

  ”什么时候,一起回趟故乡看看?”芳贺用坚定的眼神瞧着弓子,”你不也是在那儿到四岁大才离开的吗?”

  ”是很想回去看看,但是……”

  ”是不是为了你母亲的事?”

  ”另外的事。”

  不习惯口是心非的弓子不禁有些罪恶感。芳贺是不是因为知悉二十年前母亲的罪行而向我求婚的?

  ”忘了它吧!上一代的事和我们这一代毫不相干。”

  ”什么上一代的事?”弓子马上反问道。上一代究竟是什么意思?芳贺突出此言到底是想指出什么事实来?

  ”没说什么啊!”

  芳贺的神色有些窘迫。

  ”上一代?……究竟何所指?”

  弓子逼他回答。不小心说溜了嘴的芳贺此时紧抿双唇硬是不吭声。眼里充满激动的神色,似乎内心正在激烈地挣扎着。挣扎着究竟是要守口如瓶。还是和盘托出?内心交战的结果芳贺决定豁出去将秘密给抖开来。

  ”所谓的上一代……就是说令堂与你的……”

  听到这里,弓子差一点儿就大叫出来。山荷满男说不定就是芳贺的父亲。山荷满男既是个笔名,那么弓子的推想也不是全无道理。

  这么说来,芳贺在向故乡的区公所询问之时,就已获悉山荷满男就是他父亲也说不定。而同时他也察觉到他父亲之死和弓子的母亲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因此推三阻四地不让弓子再深究下去也未可知?

  ”这么说来……”

  弓子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她抬起头来凝视着芳贺。用哽咽的声调说道:

  ”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实我都不会吃惊的!”

  芳贺保持着沉默。这么长时间的沉默使弓子益发不安。在弓子内心深处却早已在暗自饮泣。过了许久,芳贺开口了。

  ”先父是死于意外事件的,我查得一清二楚绝对错不了。”

 

  五

  这是个礼拜天。

  弓子下了狠心决意亲自回故乡一趟。搭东北线的火车从上野出发,只要一个小时就可到达故乡——茨城县古河市。根据市区观光手册的介绍,这个城市在江户时代是以土井藩的外城为基础而繁荣起来的。

  在车站前坐上计程车。

  弓子向约莫四十上下的司机说道:

  ”到末村先生的照相馆那儿。”

  ”啊!中央区的末村照相馆吧。”

  司机先生马上将车子发动。

  弓子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不自禁地产生了似曾到此一游的错觉。整座城市呈现褐色的色调,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印象。

  末村照相馆就在德星寺的隔壁。是幢古老的西式二层楼建筑。

  就在照相馆内的一角,弓子见到了末村富二。末村的个子瘦小,戴着褪色的法式无边呢帽,眼光如鼠,并不是那种初次见面就能讨人喜欢的人。风度倒是不错,只不过一谈起话来。所剩不多的牙齿间不时的口沫四溅形成一幅有趣的画面。

  ”原来你就是文乃小姐的千金啊!话说回来,眉毛长得还真像你的母亲。”

  吃惊的末村一边不住地猛点头,一边对弓子道出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原来”渡良濑”是属于季刊的形式,发行了十年左右就寿终正寝了。在文乃和山荷满男加入的那段时期是”渡良濑”表现得最有生气、最有活力的时候。由于文乃的出现,借着小说的力量一扫城市的暮气,也因此吸引了末村的加人。

  ”那么,山荷满男的本名是……”

  ”芳贺满男。”

  ”芳贺!”

  弓子脸庞的肌肉不住地抽动着。果然不出所料,芳贺英夫正是山荷满男的儿子。

  ”前些阵子,在东京的山荷先生的儿子打电话来询问时,真把我给吓了一跳。那位儿子是山荷先生二十三四岁时和区公所的女同事有染所生下来的。当时,全市为之哗然。最后,山荷先生终究还是认了账,那位女同事的一生才算是有了倚靠。山荷这人是挺有才气的,就是太任性妄为了些。以他的天赋,总有一天可以跻身一流作家之列。却不幸如此早逝,实在是令人痛惜。”

  ”山荷先生确实是因意外事故致死的吗?”

  弓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末村的表情。末村的回答将影响到她的一生。也是为了这句话,才干巴巴地打那么老远的地方赶来此地。

  ”意外致死……没错啊!”

  末村咳了一声似带有浓痰的喉音回答。

  ”那么,这张照片是在意外发生之前所拍的了?”

  弓子取出照片交给末村。

  ”啊!竟然还有这么一张照片留着!”

  末村拿出老花眼镜仔细端详着。

  ”这张照片,错不了的,兢在事故发生之前所拍的。那一年……天降大雪,从除夕直下到半夜。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先母那时……”

  弓子怯生生地问着。

  ”令堂……有什么事吗?”

  末村讶异地反问弓子。

  ”山荷先生的死,是否和先母有关联?”

  ”令堂当时确实是和山荷先生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说是亲如夫妻不为过。”

  ”但是……关于山荷先生之死,警察怀疑先母……”

  ”警察怀疑……有这回事?”

  末村以错愕的语气反问道。

  ”那件意外不是劳动到警察吗?”

  ”啊!你是指这回事啊!”

  末村表示理会般地微微颔首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回过头来目光深沉地望着弓子。

  ”可疑的并不是令堂啊!这件事我也曾告诉过芳贺英夫先生……倒是那位田上一枝,就是替山荷满男先生生下一子的那位女性嫌疑较大。那位女士非常地嫉妒山荷先生和令堂的亲密关系。也因此,在意外发生后,她还四处散播无聊的谣言。老实讲,杂志社的同仁们较为同情田上一枝。如今看来。她当时确是情不自禁而出此无聊举动的。不管怎么说,令堂和山荷先生在同仁间的地位,就如同女王与王子般呢。”

  ”仅仅如此吗?”

  弓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脸部表情也柔和了许多。末村继续说道:

  ”至于说劳动警察,那是指调查田上一枝当时在不在现场这桩事而言。当时田上一枝一直都待在结城市的娘家。所以说,山荷君确实是因为大雪路滑失足跌落悬崖而死的。”

  弓子以充满感激之意的眼光望着末村。她像是基督教徒视圣经为真理般地相信他所说的话了。母亲曾横刀夺爱将山荷满男从芳贺英夫的母亲手中夺取过来。而芳贺因为知悉上一代曾有这么不愉快的纠缠瓜葛,所以始终不愿让弓子知道真相。

  步出末村照相馆后。弓子就在市区内无意识地走着。

  下意识地,朝八幡神社的方向走去。为了争夺一个男人,两位女性之间曾有过一番交战。而那两位女性所留下来的一子一女,却因缘凑巧地互相爱上了对方。

  对母亲的疑云风吹四散后,弓子的胸中反而升起一股淡淡的无名哀愁。这股哀愁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吧!想来也不致构成与芳贺的婚事的障碍。

  八幡神社到了。

  弓子以轻快的脚步走过长长的石阶梯来到了前殿。山风刺骨,四处不见游客踪迹。这光景就如同二十年前的记忆一般无异。

  弓子走到前殿的后侧。

  悬崖边仿佛有人在晃动着。仔细再瞧,原来是位老婆婆带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那儿玩耍。

  穿着白色毛衣的小女孩一手握着老婆婆的手、一手指着悬崖底兴奋地对着老婆婆说话。

  ”在做什么呢?很危险的呀!”

  弓子向两人走近出声警告。

  ”求求你,帮我拿回那个气球好吗?”

  老婆婆一脸为难的神色望着弓子。

  弓子俯视崖底。红色的气球正摇摇晃晃地沿着崖壁往上飘。由崖底吹上来的风正带着气球一直往上飘,在半路上气球下端的细绳勾到了崖壁的树枝,气球也就这么上不上下不下地左右晃动着。

  就在这时弓子脸部表情像石像般地僵住了。脑海中浮现出彩色黏糕往崖底掉落的景象,完全是无声的记忆,却和眼前的红色气球的景象密切地结合起来。

  二十年前初次参拜神社的记忆霎时又都鲜明活络了起来。那时,她和母亲文乃及山荷满男三人就在前殿的正面拍照,之后,母亲跑去神社办事处那儿买护身符。四岁的她缠着山荷满男要他带她去前殿的后侧。前殿后侧鲜少有人来,顽皮的弓子突然将彩色黏糕往崖底丢下去,由于年纪小力气不够也没准头,黏糕只掉落在脚下方的树上,那时的弓子硬是死皮赖脸地哭着要山荷满男为她捡回那块黏糕。

  山荷被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搞得心慌意乱,带着认输的表情走到崖边。佝偻着身子伸长了手去取那块黏糕,此时的我却出其不意地在他背后大叫一声。大吃一惊的山荷。手一松就迅速地从我的视界消失了……

  弓子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直往下沉,沉、沉……记忆中的山荷轮廓已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他身材异常高大。在小孩的心目中,他是一个夺去母亲的大坏蛋。也是他,使自己有不再被母亲重视的恐惧感。

  将山荷引诱到出事现场,接着将黏糕丢至崖底的弓子显然早已萌有杀机。如果这个大人不再存在的话。那我就可以和母亲继续平平静静地生活在一起了。这难道不是一种自卫的本能吗?

  母亲在得知山荷的死因时,大概也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也因此,才会写信给早已分手的父亲,带着我告别故乡的一切移居东京。而之所以决不带我回故乡,也是怕我见到故乡的景物而勾起那一幕凄惨的回忆吧!至于用针糟蹋那张相片看来也是出于同样的爱护心理了。

  弓子目眦欲裂地望着崖底。红色的气球依然在飘荡着。凝望着气球飘去的远方。弓子慢慢地感觉到芳贺英夫的身影也正渐渐地离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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