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白蝶,或低飞盘旋,或迎风而上,白色翅膀微微颤动,其速低而缓,姿态轻灵飘逸,透着一股温柔顺从之气,全然没了方才袭击鹿骄嵘的急促猛烈。
令狐峥上前一步,与鹿骄嵘并肩而立,道:“白蝶的主人来了。”二人举目四望,但见蝴蝶在空中展翅舒飞,或东或西,或上或下,划出一道道温柔的弧线,哪里有人影。
鹿骄嵘踏前两步,闯入蝶群之中,环视众蝶,一群白蝶翩翩向下,恍若一条飘逸的白绸,缓缓拂来。到了鹿骄嵘身边,忽的向旁一转,从她鬓边一掠而过,随即绕过身后,飞至丈外。
鹿骄嵘心下疑狐之际,却看到令狐峥满脸惊诧,目光直直打落在自己头顶之上。她眉梢一颤,又生疑惑,便伸手摸向头上的小珠冠,一碰之下,心头登时蹿起一股子寒气。
那小珠冠小巧玲珑,镶了七颗珍珠,一大珠、六小珠;六颗小珠整齐排列,但中间的大珠却不知所踪。鹿骄嵘惊诧地看向白蝶,方才只有蝶群轻轻掠过,大珠便消失了;此事绝非蝴蝶所为,必是有人摘走了。此人竟如此厉害,悄无声息地摘走了冠上名珠。
鹿骄嵘问向令狐峥,“是什么人?”令狐峥摇了摇头,他只见白蝶而不见人影,白蝶过而明珠消失,仅此而已。
又有蝶群飞绕而来,一如白色祥云缓缓飘落,豁然间又化成了涓涓细流,轻缓柔和地绕向鹿骄嵘腰间。鹿骄嵘正全神警惕,忽觉右手一凉,有一只手覆到了她手上,便伸向她手中的青龙任月鞭。
其速之快之捷,只在顷刻之间;但鹿骄嵘反应却极其敏捷,右手疾回,青鞭往回一缩,便缠回她纤腰之上,跟着左足一点,身形随风一晃,闪到了令狐峥身边。
令狐峥瞧她脸上闪过一抹惊惶之色,关切问道:“做甚?”鹿骄嵘敛下惊诧神色,道:“哼,我的青龙任月鞭其是轻易被人夺去的!”令狐峥朗声说道:“何方高人,不妨现身一见。”
幽谷寂静,唯有白蝶翩飞。鹿骄嵘心中寻思,唯有破了蝶群,才能逼出其后的高人,她亦朗声说道:“好,且看是这谷中的白蝶多,还是我青鞭之上的青针多。”
话音一落,一道青光从鹿骄嵘腰间射出,蹿到半空中便化作青龙,来回舞动,一排排青针脱鞭而出,射向四周,好一招“青雨阑珊”。
蝶群见了青针便纷纷溃散,调转方向,飞向远处。鹿骄嵘只使了三招“青雨阑珊”,便即住手。只见一丈之外,上千只白蝶倏然散开,一个白影从蝶群中破了出来,脚踏白蝶,缓缓落在碧草之上。
令狐峥、鹿骄嵘大吃一惊,只觉是白蝶忽然幻化成人了,然其身姿轻盈灵动,更胜空中翩飞的白蝶。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腰缠白玉带,脚踏白花鞋,满头白发似梨花在头上绽放,随意挽了个发髻,插着一根细长的白玉簪,玉簪与鬓边皆落了几只白蝶,双翅微张,更添灵动。她两颊与额头皆生了皱纹,瞧着应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但眉目甚美,一双眸子精光闪闪,随意一扫,射出的英气风采,丝毫不输鹿骄嵘。
鹿骄嵘心道:“这老妇人年轻时必是个绝世美女!”令狐峥躬身一拜,抱拳行礼,问道:“前辈踏蝶而来,令晚辈耳目一新,您可是邙山派的玉蝴蝶烟姑?”
白蝶翩飞环绕,从头到脚,似众星拱月般护卫着那老妇人;她上下打量令狐峥与鹿骄嵘二人,眸光中有喜有怒,嘴角亦噙出一抹浅笑,道:“你们这对年轻小夫妻,功夫倒是不错,竟能伤我白蝶!”
一听“年轻小夫妻”五字,令狐峥鹿骄嵘心头猛然一颤,五分窘迫三分尴尬两分忸怩悄悄爬上眉梢。两人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若说不是夫妻,两人分明已拜堂,天下皆知;若说是夫妻,两人并无夫妻之实,心中亦不认对方。
狐鹿二人心中都打着如意算盘,都等对方先开口解答,偏偏两人都沉默,倒是那老妇人先开口,“你们夫妻二人闯入玉蝶谷,是为见玉蝴蝶烟姑!好啊,老婆子二十年未跟人动手了。”
令狐峥先收回神思,敛了尴尬,问道:“前辈有何吩咐?”那老妇人道:“你们夫妻二人轮番与我较量,若有一人胜了我,我引你们去见玉蝴蝶烟姑;若都败在我手下,则须告诉我,为何闯进玉蝶谷,伤我众多白蝶?”
令狐峥寻思着这妇人不是烟姑,则要见烟姑,须得胜过她,由她引路才是,便道:“多谢前辈赐教!”老妇人却素手一挥,指向鹿骄嵘,袖子上的几只白蝶便翩然飞出,她道:“这个女娃娃伤我白蝶,我先跟她打。”
鹿骄嵘将青鞭攥在手中,说道:“请前辈赐教。”妇人手臂轻轻一展,向左探出,一群白蝶便翩然而至,她手掌落入蝶群中,便见得白光闪烁,一股剑气迎风一荡,划出嗤啦一声轻响,妇人手中已握了一柄长剑,剑刃极薄。
好一出白蝶送剑,狐鹿二人又是一惊,惊中带了三分敬,当真是眼界大开。只听那老妇道了一声:“女娃娃,接招了。”只见剑刃迎风一切,恰若蝴蝶低飞,其翅掠风,削向鹿骄嵘腰间。
鹿骄嵘手起鞭转,鞭稍回转向腰间,叮的一声,撞上剑刃,便将其咬住;她手腕微一使力,便将长剑送了回去,跟着顺势一松,青鞭转向妇人腰身,来回挥削,好一招“拨云式”。
那妇人赞道:“你这女娃娃的鞭法果然了得,师承何人?”她手上招式并未停止,一把长剑轻轻点下,直探青鞭,打其三寸。
青鞭猛然一颤,往回缩了三分,鹿骄嵘手臂登时泛起一阵酸麻之感,她万万没想到,那妇人一把薄剑,出招柔和,竟有如此刚劲的内力。
鹿骄嵘道:“无可奉告!”她催动内力,往掌中一震,青鞭横出,豁然间鞭生三头,一头点向敌人腰间,二头扫向敌人肩头,一头探向那妇人脖颈。
妇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诧,随即赞道:“好鞭子!”她落剑横扫,剑刃先当下腰间的一尾鞭稍,两股力劲相撞,叮的一声,妇人手中的剑刃往回压弯三分,却有一股刚硬的力劲弹向青龙任月鞭。
鞭稍微微一颤,那长剑顺势而起,在胸前画了个圈儿,自下而上,便将余下两股鞭稍挡了出去。鹿骄嵘退后数步,又探出青龙任月鞭,使一招“东游西荡”,鞭稍合二为一,在妇人腰间来回探戳,其势惊人。
妇人落剑格挡,剑刃虽薄,招式轻而缓,透着一股灵动柔和,像极了蝴蝶翩飞,却透着一股韧劲,与青鞭相撞,总能将其击退。
只见碧草之上,一黄一白两个身影来回晃动,白影飘逸轻灵,黄影英气勃发;两人鞭剑相交,青鞭晃动如青龙腾越,白剑挥挡似白蝶翩飞。
令狐峥在一旁观战,只觉这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交手打斗,竟似一副美画一般。鹿骄嵘与老妇人过了三十余招,依旧难分高下,白蝶随着妇人,翩飞于周遭。鹿骄嵘只觉白蝶晃眼,青鞭扫去,忽然鞭生两头,一头袭人,一头打蝴蝶,啪的一声轻响,一只白蝶应声坠落。
那妇人面色一凛,眸光忽然变得凌厉,长剑直刺,竟擦着青鞭一掠而过,直探鹿骄嵘手臂,其轻盈灵活,犹胜蝴蝶穿花。剑招虽轻,力劲却十足,拍在青鞭之上,直震得鞭身不稳。
鹿骄嵘左手随风展开,跟着后退数步,竟凌空而起,转瞬间已离地半丈之高,居高临下,挥动青龙任月鞭,使一招“蛟龙腾浪”。只见青光翻滚,向着长剑卷起,青光对白 刃,叮叮作响。
鹿骄嵘猛然发力,鞭上的力劲向下一压,白 刃登时弹向老妇人,向她面上劈去。令狐峥顿时大惊,心道:“鹿姑娘下手,还是这般不留情面!”他只恐剑刃伤了妇人,便要出手相助,却见得那老妇偏身一侧,身子凌空一掠,顺着长剑翻转一圈,如蝴蝶展翅,翩然落地,却安然无恙。
妇人看着鹿骄嵘人在半空,脚下却空无一物,颇是惊诧,道:“我一生之中所见之人,轻功如此臻化入境的,你是第二个。女娃娃,你姓甚名谁?”
鹿骄嵘也不藏着掖着,道:“倚天教鹿骄嵘!”妇人略一思索,似有所悟,道:“你是荆州倚天教鹿溪午之女,哼,小教之女,竟如此放肆!”二十年前,倚天教落于荆州,籍籍无名,然二十年转瞬即逝,早已今非昔比!
鹿骄嵘竟丝毫不怒,也不反驳,只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二十年!”她手腕抖动,青龙任月鞭自上打下,在半空中转向左边,鞭稍倏然变长,转个圈儿,自左向右,围向那妇人腰间。
妇人落剑一挡,白 刃回弹,不能抵挡青鞭迅猛的攻势;她身子微微偏转,避其锋芒,跟着腾然而起,落脚处白蝶汇聚。似有一团祥云浮于脚下,妇人单足一点,身如白蝶,向上翩飞,手中长剑顺势横扫,去势虽轻灵,剑气却如白虹贯日,撞上青鞭来势,登时将其震退三分。
妇人身子向左一飘,踏着蝶团轻轻一点,又向上一步,落在一团云朵般的蝶团之上,白鞋踏白蝶,白衣翩翩,手持白 刃,飒爽飘扬,犹如天仙临凡。
令狐峥举目一望,但见妇人与鹿骄嵘齐高,白影白剑对黄衣青鞭,周遭汇聚了数团白蝶,或高或低,或大或小。
妇人又问了一句:“鹿姑娘,你师从何人?”鹿骄嵘轻轻一笑,道:“前辈若赢了我,我便告知家师名讳!”妇人目光落在青鞭之上,细细一打量,嘴角的笑意透着得意,她心中已有了盘算,便挥剑一扫,周边三四个蝶团轰然散开,在鹿骄嵘身旁上下翩飞。
妇人踏蝶而去,长剑在蝴蝶中来回穿梭,刺向鹿骄嵘。剑出无声,鹿骄嵘微微察觉一股剑气随风而来,青鞭一甩,穿蝶而过,却只打落了数只白蝶,眼前哪里有妇人身影,她暗道:“那老妇又藏到白蝶之中了,白影白蝶,极难辨认。”
鹿骄嵘心知若要逼出那妇人,须得破了这漫天的白蝶,她飞身跃起,更上一级,踏落在方天叠云丝之上,甫一落剑,身后便有剑气袭来。鹿骄嵘打出青鞭,出一招“星流电转”,一团青光在空中飒飒舞开,却只打得空气啪啪作响。
忽然头顶似有剑气袭来,鹿骄嵘在空中后退两步,伸手摸向头上的小珠冠,发觉又少了两颗珍珠,她惊叹于这妇人的轻功身法着实了得,剑招虽轻,内劲十足,又有白蝶掩护,实在是个劲敌。
鹿骄嵘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青鞭一展,掌中暗暗使力,便要发射青针,耳边却传来刺啦一声微响。一只白蝶之后突然破出一柄白 刃,来势凶猛,大有飞蛾扑火之势,猛然打在青鞭之上,一股浑厚强大的内力便在鞭上震荡开来。
青鞭如受惊的青龙般,向后翻转。鹿骄嵘手臂酸麻疼痛,身后向后跌落半丈,才踏在云丝之上。那白刃又从左边扫来,鹿骄嵘偏首一看,只见白蝶翩飞,不见妇人身影,她当即回鞭击打,再出一招“星流电转”,待击退白刃,便放射青针,击杀空中的一众白蝶。
招出一半,只见白蝶纷纷,那白刃忽然杀到手腕边,拍落在鹿骄嵘手背上,顺势一转,往下削去。鹿骄嵘大惊,如果不弃鞭手掌,手掌就保不住了,电光火石只在一瞬之间,鹿骄嵘弃了青鞭,手掌往回一撤,躲过一劫。
那妇人忽然从白蝶之后穿了出来,长剑一扫,恰似蝴蝶拍花,将青龙任月鞭打落到碧草之上,跟着她挥剑一掠,剑气如虹,击向鹿骄嵘脚踝。
鹿骄嵘抬脚一避,便从方天叠云丝上跌了下去,黄影飘飘,身姿灵动,忽觉身后有一股浑厚的掌力,似潮水般推了过来,卸了鹿骄嵘的跌势,她翻身一转,稳稳落地。
令狐峥收回双掌,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鹿骄嵘点了点头,便看向高空,只见一团白蝶翩跹而下,忽然化作一个白影,轻轻落地,双臂一挥,遣散了蝶团。
那妇人一脸得意与满足,道:“半招之差,老妇险胜!”鹿骄嵘收回青鞭,道:“晚辈心服口服!”妇人意犹未尽,打量令狐峥,道:“你的小娘子败在我手下,如今换你与我交手了。”她见令狐峥手上并无冰刃,便将手中长剑向后一抛,扔向蝶团。
令狐峥彬彬有礼,道:“晚辈冒犯了,请前辈赐教!”他掌上已蕴了招式,那妇人知他谦让,便先行出招,她双掌齐出,掌影飘忽不定,似轻烟缭绕,一时向左一时向后。
令狐峥大为震惊,收了掌上的招式,连翻两个空心筋斗,避其锋芒,竟惊问道:“邙山派的玉生烟萝掌,前辈是玉蝴蝶烟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