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志亮在自己铺位上,睡不着。
他在不停地盘算。
一班副在世的时候,曾经跟他探讨过几次,“万一国民党和咱们赤党翻脸,咱们怎么办?”
探讨结果大致是:首先,自然是要听党组织的。其次,敌人要动手收拾赤色党人,当有征兆,大家快速串通,赶紧逃走。
第三, 逃走之后找组织。
一班副当时还说:“我家乡闹得红火,有的是赤党,我们这里要是来不及得到指示命令,或者出了其他意外,老弟你跟老子回家乡,那边组织上报个到,跟狗日的反动派干仗!”
卜志亮当时说:“我家乡山里,也有赤党,有小学当老师的,有镇上布店里当伙计的,还有个财主家的儿子,在外面干咱们赤党革命,要是你家乡那边情况不好,你跟我去我家乡山里,咱们跟反动派干仗,只是——”
“怎么了老弟?”
“要在山里拿枪和官府干,这个,过去可是只有‘棒老二’才----”
“棒老二?啊,你说的,是土匪吧,这倒是个事儿。他妈的,看现在,情势很紧,咱们一听上级组织的,二要自己机灵些----”
两人偷偷盘算了几次,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情况,以及应对办法。
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竟然是这样一种情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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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副官算是上级组织,他说要我们不要暴露,找机会撤走----现在一班副也牺牲了,我得忍住,撤走----找组织,跟反动派斗----”
卜志亮在铺上,闭着眼睛又翻了半个身。
只翻半个身,因为他看到了,暗影中,有人在悄悄向他铺边移动!
他仰面躺着不动,眼皮大半合上,只留一线缝隙。
嘴微微张开一点儿,抽气,呼气,喉咙鼻子稍稍紧紧,发出一点鼾声。
人影黑黑,到了他的床边。
他迅速估猜着,“这他妈的是谁?这屋里是四班一个整班,算是老子这个排的主力----我代理排长,睡这张破木床,在这个角落——四班长虽然不是赤党也不是赤团,人倒不是顶坏,还听老子的话-----不好,不能这样想,我要找机会反出军营,这班长和兵们,目前来说也是老子的敌人!妈的,这是谁?”
立在他床脚处的人影,脖子伸长了,眼珠子在暗夜中,发出些亮光。
“他妈的,是四班副。这小子心眼鬼,这几个月有时候套老子的话,老子懒得搭理他,就这小子,学什么三民主义,居然能说出几条理论来,还骂过老子们的主义,妈的,老子要当了正式排长,先得想法儿把这小子撵走----”
四班副的目光在暗夜中熠熠闪亮。
“-----一个人想到了什么令他兴奋的事情,眼睛就会这样。
四班副能想到什么呢?这狗日的,脑子好使,就是好偷鸡摸狗,要不是小犯了两次纪律被发现受罚,早就当班长了,那样的话,现在这代理排长,好像就应该是他的。
能让这小子眼睛发亮的,唯有升官发财----”
卜志亮心中冷笑,感觉得到左手腕上的细细皮带。
皮带是枪匣背带。
一支驳壳枪匣就在他的左大腿边上。
他躺着不动,从眼缝中悄悄盯着床脚黑影。
嘴鼻里继续轻轻打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