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点点，熙熙攘攘。
一名装扮精致的女子，走过一条小巷，她穿着一身民国白色旗袍，拿着一款白色小提包，脚上穿着一双白色高跟鞋，身姿影绰，正在街上卖东西的人们纷纷热情地与她打招呼：“秋月，又出去啊。”
她点点头，微笑回应：“是啊。”
秋月穿着的高跟鞋，嘀嗒嘀嗒，在地上发出了一阵规律的敲打声，她走了许久，才走到一座古老的阁楼面前，缓缓的走上楼梯，推开门，看到有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坐在桌子前，她的前面，放着一盏油灯，旁边放着一壶茶水，古色古香，袅袅地冒着热气，秋月缓缓落座，摆弄了一下衣服，才望着她，眼里蕴含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已经决定好了。”
“真的想好了吗？”老妇人为了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拿起一旁的小圆扇，轻轻摇了起来了。
“我放不下。”秋月的神情有些哀怨，好似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这里放不下的何止你一人，你看别人不照样过得好好的。”老妇人轻轻笑了起来，来这里的人，那个会真正的放下。
“我还是放不下。”秋月将身子直了直，忍耐着自己的情绪。
“世间种种命数，皆有它的道理，你这是何苦呢。”老妇人还是想劝慰她一下，毕竟人这一生啊，爱而不得也好，爱得轰轰烈烈也罢，等人死了，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
秋月摇摇头，十分执着地开口：“我不后悔。”
老妇人随手一挥，微微叹了一口气，就让她去了她想去的地方，这里的人儿大多执念太深，死后不愿意投胎，都来烦扰我老婆子，哎……
何苦啊，何苦……
随着一道白光一闪，秋月转眼来到黄浦江，涓涓不息的河流，让她的心情莫名的平静起来，她的眼眶酸涩，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天空上出现了星空点点。
“秋月？”一声疑问，点燃了这片寂静，秋月转身，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只不过，现在的他，白发苍苍，他的身形颤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几步就跨过来了，带着颤意不确定的问着：“秋月，真的是你吗？”
秋月点点头，泪水早已潸然泪下。
“都二十年了，你怎么完全没有变化？”春江感叹时光过得飞快，又感叹自己来的太慢，他一个大男人，望着秋月，有些红了眼眶，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该如何诉说。
秋月调皮地笑了起来：“我保养得好啊。”
春江低着头，此刻的他，已经年过四十了，多年的辛苦劳累，压弯了他的腰，肚子也大了，身体也胖了，头发也白了，再也不是当年清瘦的少年郎了，他十分自责，才抬头望着秋月：“今天我看到你了，就想与你说声对不起。”
“是我……没能守住约定。”
秋月一听到这里，眼眶红了，一双大眼睛里蕴满了雾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对不起你。”
是她。
说的一句话，让他白白等待了二十年。
秋月有些自责，又有些暗喜，一时间情绪百感交集，两人的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秋月连忙为他擦掉眼泪，才说：“我现在生活得很好。”
春江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坐在江边，如同多年好友一般，畅谈自己的种种变化，望着平静的湖面，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秋月将头轻轻靠在春江的肩膀上，春江身体微微僵硬一下，秋月的心里偷偷笑了笑，轻轻说了一声：“再见。”
春江没有回应她，而是嚎啕大哭。
秋月走了。
他早就该知道了，秋月应该是不在了，可是他不愿意相信。
匆匆赶来的一位中年女人忍不住说着：“每年这个时候，你都是这么晚还在这里，江边风大，也不知道带件衣服。”
春江任由他将衣服披在身上：“老了，记性不太好。”
“还是没能等到她吗？”女人轻轻的问着。
春江摆摆手：“不会再来了，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女人无奈的望了望江边，轻轻的叹了气：“年年这么说，年年都要来……”
“你现在身子骨不如以前了，这风还是不要多吹得好……”
两人慢慢搀扶，相伴走远。
回到家里的春江，神情有些呆滞，女人安抚他睡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被子掖好，轻轻退了出去，春江很快就睡着了，慢悠悠的做了一个梦：
那是他还年轻的时候，在1978年一个深秋的夜晚，他在一个小城市干苦力工作，因为老板克扣工资，心生不忿，和他大吵一架，结果被开除了，然后落魄的走在大街上，无意中看到一个歌女在一家金碧辉煌的歌厅门口表演唱歌，她正翻唱着邓丽君的歌曲虞美人，那时候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邓丽君的歌声，火的不得了，她的声音清冷，掺杂着一种悲凉，慢悠悠地哼唱着：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被深深的吸引，她并不是那种打扮特别漂亮的女人，穿着短袖旗袍，身材很是瘦弱，他顿时就心生怜悯，但是在她身边明显有着不弱的势力威胁着她，她的声音凄凉婉转，传遍了这个小巷子，一直等到表演结束，才看到女人从歌厅离开，他一直看着那个女的背影，双手环在胸前不时地搓着大臂，看准机会，脱下自己的衣服递给了她，她有些疑惑的望着，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唱歌真好听。”
女人盈盈一笑：“谢谢。”顺便拢了拢衣服，不好意思的偏过头，：“我叫秋月。”
“我叫春江。”
他们又聊了几句，这时候，从歌厅门口走出了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秋月看到他，脸色有些慌张，他大着胆子拉住她问着：“我怎么才能再次遇到你？”
秋月低眸，咬了咬嘴唇：“如果你想来找我，就去上海，15号我在黄浦江等你。”
于是，他孤身一人下上海，连青梅竹马小清都没有打招呼，他每天坐在黄埔江上等着，从十五号等到了月底，她一直没出现。
春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诺大的上海没有一个人认识她，他周转各地，一边打工一边寻找，一直寻找了整整十年，后来，架不住家里人劝，选择了和他的青梅竹马小清结了婚，她为了他，任劳任怨，陪伴着也整整等了十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慢悠悠的歌声充斥着小阁楼，充满了轻快，秋月找上老妇人，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与满足：“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了。”
老妇人淡淡问了一句：“宁愿赌上所有，也要去见他一面，值得吗？”
“值得，他是世间唯一一个对我另眼相看的男人，也是世间唯一一个为我信守承诺的人。”秋月脸上有了一丝幸福的模样，老妇人摇摇头，伸出手，将秋月收进了油灯里，千年万年，她宁愿不转世投胎，也要拼尽全力去见上一面，最终自己落得终日与灯为伴，成了灯芯啊。
幽幽的歌声似乎还充斥在房间里，一声比一声清冷：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春江不会知道了，当年秋月一到上海，就被带走他的男人所杀害，将她剖尸荒野，成了人世间的一缕孤魂野鬼，直到百年间才被阁楼老妇人收留。
秋月放不下，一直记得与春江的约定，只不过迟来了二十年，虽然只是短短两面，却胜过了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