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秋雨就丢下在诊所里呼呼大睡的肖磊，一个人出去了，直到半晌午方才回来。
“你去哪儿了？”
盯着秋雨一边细细扒着碗里的米粒一边思索的表情，肖磊半带着气恼问道。
秋雨头也未抬，淡淡的飘出来一句：“海边。”
夜幕深沉，肖磊站在船头焦急地望着海面，一分钟前，秋雨一个猛子扎到海底去了。
他不知道打哪儿弄了条小船来，非要拉着肖磊说夜游海景。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一条绳索和一盏探照灯，说要下去抓条小鱼来玩玩。还对他说如果两分钟之内不见他上来，就赶紧拉绳子。
肖磊看了看表，都过去一分五十秒了。他扒在船头喊了半天也不见秋雨有反应，急忙拽起绳子来。好不容易拽到了头，却发现绳子那端是空的，顿时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突然，从秋雨的皮夹克口袋里，传出来一阵急促的手机铃音。肖磊急忙掏出来划开屏幕，听见诗然那道低沉而严厉的声音。
“在哪儿？”
“啊？诗……诗医生，秋雨他……”
“他怎么了？”
“他......他下海了，到现在都没上来。绳子也断了，我怕他……”
“你在什么位置？”电话那头迅速打断了他。
“好像……是在断崖下面。”
“待在那里，我马上过来。”
秋雨一口气潜入了海底，越来越清晰的呜咽声深深吸引着他。寻着那道声音，秋雨游进了一片海藻和礁石间，当他感觉那呜咽声近在咫尺时，身上的绳索却阻碍了他的行动。
他犹豫了一秒，迅速解开了腰间的绳索，继续朝着那道声音游过去，呜咽声却突然停止并沉寂了下来。
秋雨举起探照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拨开海草仔细聆听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决定立刻返回去。然而一转身，脚底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
他急忙伸出一只手来拉扯缠在自己脚上的东西，不料越挣扎越紧，好不容易拽断了束缚在脚上的东西，整个人也已经筋疲力尽。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手里一松，探照灯径直掉入了海底，随后身体微微上浮了一下，开始无力地向下沉落。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幻觉。
恍惚间，那张曾经在无数个夜里侵扰过他梦境的精致容颜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迅速朝他游过来吻住了他渐渐冰冷的唇，带给了他一丝鲜活的气息。
......
一阵巨大的痛击，使得秋雨一口海水喷将出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月光下，只见诗然浑身湿透着跌坐在他身边的白色沙滩上，长长的松了口气。伴着他急促的喘息，秋雨看到那张望向幽深海面的清俊容颜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极为复杂的笑容。
.................
肖磊一边开着车，一边跟着车载里的音乐哼唱着小曲。他和秋雨刚刚被一脸黑线的老镇长给赶了沁水小镇，理由很简单。
一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二不能让他们在自己管辖的小镇上出事。
尽管肖磊几次示意，秋雨最终还是没能让他亮出身份。不能确定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想冒这个险。
秋雨在诊所里挂着吊瓶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此时正搅着脑袋努力思考着，被肖磊一路上时不时的哼唱声给打断的有些焦躁了。
“哥，太难听了，咱能换个风格吗？”
见肖磊没应他，秋雨伸手一把关掉了音响。
“咱可是被赶出来了啊！您老人家有点羞耻心好吗？还乐呵呐！”
肖磊笑嘻嘻地摇晃着脑袋：“被赶出来好啊！哼哼，我看某人还会不会再逼着我到那个鬼地方去喽！”
瞅着他一脸嘚瑟的模样，秋雨无奈地翻起了白眼，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对了，你当时有没有看见，是谁把我从海里给救上来的？”
“救？没人呐！我们看见你的时候，你已经躺在沙滩上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是诗医生救了你吗？我爬过去一看你没气儿了当时就慌了，抱着你就哭啊，那眼泪稀里哗啦的。这时候诗医生扑过来，一把就将我给推开了。他看你对急救措施没有任何反应，对准你的胸口就用力地砸下去。好家伙！要不是他那一拳，嚯！保不齐这会儿，我正在给你办丧呐！”
秋雨不由摸了一下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胸口：“那……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咝......”
肖磊歪着脑袋想了又想：“这我倒还真不记得了。嗨！那个时候谁还顾得了这些个。反正你现在好好的，哈哈，那我也就没啥事儿啦！”
秋雨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在茫茫大海之中，并没有人下海。但诗医生却在最短的时间里，凭借着一双慧眼准确地找到了我的位置，又施展一双妙手救了我？”
他沉思的眼神闪了又闪，喃喃道：“还真是不可思议哦？”
他蓦然又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那道恍惚游过来的身影，不由捏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我还真是被美人鱼给救上来的？”
“诶！”肖磊突然高声叫起来。
“你小子！下海前是谁信誓旦旦的啊？说什么……潜泳高手，啊说什么……受过专业训练，时间不长下潜不深保证不会出事。啊？是谁？是谁？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了。你差点没把我给吓死你知道吗？幸亏缠上你的只是海草。”
秋雨呵呵地笑了起来：“好了大哥，我错了行吗？那马不是也有失……”
他突然停下话语，面色一变：“你……刚刚说什么？”
“差点被你给吓死了啊！”
“不，不是这句，最后一句。”
肖磊愣了一愣：“幸亏......缠上你的......只是海草啊。”
秋雨满脸都是诧异，死死盯了他半秒，幽幽道：“哥，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海草缠住了我？”
“啊？”
肖磊愣怔着想了半天：“诗……诗医生说的啊！”
“停车！”
肖磊打了个激灵，牧马人发出了一道尖锐的急刹声。
秋雨跳下车，站在公路中间抱起胳膊捏着下巴望了海面许久。突然又蹲下抱着个脑袋来回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一会儿抬起头盯着海水喃喃自语，一会儿又站起来双手叉着腰在原地接连打转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干脆咬着指背蹲在路中间遥望着海面，石雕般静止着默不做声了。
肖磊看的有些捉急，正不知所措间，前方拐弯处突然杀出来一辆破旧的皮卡车，歪歪扭扭冲着他们疾驰而来。
肖磊吓得飞扑过去一把拽起了秋雨，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推搡进车里，急忙发动车继续朝市区开去。
半晌午时分，牧马人终于停在了市局门口。秋雨将肖磊一把拽下车自己坐上了驾驶位，一边飞速倒车一边冲着他高声喊道：“告诉周局我回家了，替我请几天假。”
方向盘在他手心里打了个漂亮的转圈，急驶而去。
...............................
寂静幽暗的盘山公路上。
牧马人飞速地越过沁水小镇的路口，悄然隐进了距离镇口处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秋雨跳下车，从车上拽下来两个大袋子。
他站在车前想了想，又从副驾驶座位背部，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小手枪。那是他刚刚考到持枪证时，周剑一特批送给他的礼物。
然后用篷布遮盖好车身，提着两个大袋子，在夜色笼罩下，朝断崖的方向快速移动着。
断崖下的礁石滩上，秋雨在早已勘察好的石壁缝隙处放下袋子，摸出手机来编辑了一则短信。
“在Z市，朋友聚会，3日后归，勿念。”又配了一张几天前和朋友聚会的照片，一并给蓝凌发送过去。随后将手机调设为静音，睁着一双大眼睛靠在石壁上，紧盯着黑沉沉的海面。
夜风吹动着海面上一层层的波浪，带过来一道清晰的呜咽声，秋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子夜时分。
他拽过其中一只大包，迅速拉开包链，里面是他刚刚买到的全套标准的SCUBA DIVING（水肺潜水装置）。
穿好装备，秋雨取出一把潜水刀，一支潜水手电挂在一侧腰带上，又将一个小些的袋子挂在腰部的另一侧，找到前天早已做好标记的最佳位置，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向海中纵身一跃。
夜晚的海底，黑暗幽深波澜无惊，潜水手电的光亮，吸引了一些自发光的微生物，散发出越来越绚丽的色彩，从四面八方朝秋雨聚拢过来。
一条被惊动的小鱼紧贴着秋雨的手臂停在潜水镜片前，瞪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惊扰了它睡眠的怪物一眼，随后划过一道漂亮的泳姿，翩翩离去了。
秋雨笑了笑，寻觅着那道呜咽声继续朝海底游去，最后停在了一片巨大的珊瑚礁前。
那道呜咽声，正是从这片礁石从中传出来的。
他沿着石壁搜索了一圈，顺着声音的位置，在石壁左右两处各安放了几个小东西，然后迅速游离了石壁。
.....................
秋雨慢慢浮出水面。
他脱掉湿重的潜水服，顾不上里面有些渗透湿掉了的衣服，抓起皮夹克披上，快速打开了手中的监控。
“哼！看我这回能不能抓到你。”
他一边哆嗦着微微发紫了的嘴唇，一边兴奋地拉开放在一旁的另一个长袋子，取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吉它，戴上耳机调整好一切。
这个世上，总是有一些非常矛盾又复杂的情感令人不能自已，所谓“知己者死，悦己者容。”往往说的就是这样一种微妙的感觉。
秋雨在对音乐的理解上，有着比对破案更加痴迷的热爱。他了解知音者那种矛盾而复杂的心理，但同时又心存侥幸。
此刻，他便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仔细聆听着耳机中，在每个子夜时分，从海底岩石中发出来的那道“呜呜咽咽”的声音。
那是具有独特魅力的大提琴所发出的深沉低吟，正清晰地用委婉的音符诉说着一段《Nocturnes Andantino》最忧郁的旋律。
秋雨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海底的这份忧郁的诉说，轻轻拨动了手中的琴弦。
吉他发出优美的音色，伴着这诉说温柔宽慰着，通过特殊传音器和防水音箱，传入了深深的海底。
那风中忧郁的诉说，似乎是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安慰给怔住了。稍稍停顿了片刻，又不能自已、犹犹豫豫着继续下去。
于是，空中交织着两道奇妙的音符。时而此起彼伏，时而纠结缠绵。在寂的夜中，伴着海面微动的涛浪，流泻成一道美妙的旋律。
秋雨沉浸在这种忘我的状态中，完全没有发现放在一旁袋子里的手机，此刻正发出一阵阵“嗡嗡嗡”的疯狂叫嚣声。闪烁着“诗医生”三个字的屏幕，在久久得不到主人的回应后，终于失望的黑寂掉了。
大提琴终于结束了呜咽，一段长久的静寂笼罩着黑沉的海面。秋雨紧盯着监控画面，然而那视频中却并没有出现任何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他感到有些失望，眼神也逐渐变得酸涩起来，于是裹紧皮夹克站起身，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肢体，一边继续观察着视频画面。
突然，从一旁石壁的夹缝中，隐约传过来一道细微的、类似机械磨擦的声音。
秋雨警觉地竖起耳朵听了又听，迅速灭掉视频，一把抓起地上的两个袋子，飞快地隐进了他身后那道黑暗狭窄的石隙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