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猛子跟着牛二筢子把手里的酒也喝了,他不由得又瞅了一眼望春,这孩子今儿结亲成家,咋的都觉得这孩子的心思不在这个家里,像是还有别的啥心事儿似的。不过,这事儿只是自己的一个觉得,没个啥子理由,也不好跟牛二筢子说叨。他把酒盅子往桌子上一放,端起酒壶先给牛二筢子满上一盅子酒,然后把自己的空酒盅子也满上了,抬头看着牛大棒子说:“等着你了。把你脸面前儿的酒喝了,我给你满上一盅子,然后我敬你一盅子,按筢子的说法,算是我给你陪个礼儿,把咱们两个以前的事儿都忘了。”
“这就对了。”牛二筢子听牛二猛子这样向牛大棒子说话,笑了一下,催着牛大棒子把脸面前儿的酒喝了,说,“你们两个其实以前啥事儿也没有,就是小时候落下的心里的疙瘩。”
牛大棒子慌忙着把脸面前儿的酒盅子端了起来。
“慢点儿喝,别跟刚才似的。”牛二筢子见牛大棒子端起了酒盅子,慌忙着提醒着说。
牛大棒子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这就把手里的酒慢慢地喝下去,龇牙咧嘴地摇着头,嘴里哈着气儿说:“这酒,真够味儿。”说着,他把手里的空酒盅子放到了桌子上。
牛二猛子给牛大棒子满上了一盅子酒,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放,端起自己的那盅子酒,向牛大棒子说:“这盅子酒我敬你了,按筢子的话说,咱们小时候落在心里的疙瘩喝了这盅子酒就全没了。打今儿起,咱们两个啥事儿也没有了,以后要好好地处着。”
牛大棒子喉咙管子里的酒味儿还在辣着嗓子,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菜蹭蹭,就慌忙着又端起了脸面前儿的酒盅子。
牛二猛子见牛大棒子端起了酒盅子,把手里的酒向牛大棒子一亮,说:“我先干为敬!”说完,吱溜一声把酒盅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把喝空了的酒盅子向牛二猛子亮了亮。
牛大棒子见牛二猛子把酒喝了,赶紧把自己的酒盅子端起来,向牛二猛子一亮,一仰脖儿,一盅子酒不再像刚才那样往嘴里倒了,而是像牛大棒子一样,喝出吱溜吱溜的声响来。
“喝了这盅子酒,啥事儿也没有了。”牛二筢子见牛大棒子把酒盅子里的酒喝下去了,笑着向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看了看,说,“打今儿起,你们两个就没啥儿了。”
这个时候,望春娘喊着望春再给牛二筢子他们端上一个菜去。
牛望春很不乐意似的从大灶棚子旁边慢慢腾腾地应着娘的话,把一盘子大肠子汤不声不响地端上了桌子。
牛二筢子瞅了一眼望春。
“望春,也坐下来喝两盅子吧。”牛大棒子抬头向牛望春说。
牛望春笑了笑,向牛大棒子摇了摇头。
“看,这孩子,一句话也没有。”牛二筢子见望春不说话,只是挑着两个嘴角子那么一笑,艮了一下头,叹了口气说。
牛二猛子见望春对牛大棒子没有说话,回头瞅着牛二筢子笑了笑,没说话。
“咱们喝酒吃饭,别管他!”牛二筢子伸手扯了一下牛大棒子。
牛望春把那个大肠子汤放到桌子上之后,就离开了桌子,又回到了大灶棚子旁边坐下了。
牛二猛子看了牛望春一阵儿,回头看着牛二筢子,嘬了两下嘴,吸溜了一口气,试着胆子似的说:“筢子,按辈儿分来说,比你长了一辈儿,有个事儿我好像瞅出来点儿啥,说出来吧,又是没影儿的琢磨。不说吧,又觉得不是个事儿。望春也回来几天了,你就没觉出点儿啥子来?咱们自己回想一下咱们自己结亲时的光景,虽说那时候穷得一屁股两肋膀骨的,一顿半掺子的馍馍就把贺喜的亲邻招待了,可咱还是打心眼儿里地高兴。可你看望春这小子,我咋的就没觉出他有啥子高兴的地儿呢?是不是他心里有别的啥事儿,你也没有问一问?”
牛二筢子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望春,回过头来没有说话。
牛二猛子见牛二筢子不说话,也不再言语了。
牛大棒子来回看了看牛二筢子和牛二猛子,抬手哧哧啦啦地挠了几下头皮,想说啥子又不知道该说啥子似的咕哝了两下嘴巴,然后回过头盯着望春看了一气,两个眉头拧成了两个小山泡子似的疙瘩,愣是没琢磨出牛二猛子说的话是咋的一个意思。
牛二猛子不由得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筷子自个儿夹了两片儿猪耳朵放到嘴里咯咯吱吱地嚼起来。
牛大棒子没瞅明白牛二猛子和牛二筢子两个人,见牛二猛子夹了两片猪耳朵放到嘴里咯咯吱吱地嚼了起来,向牛二筢子一笑,让着牛二筢子似的说:“没啥事儿,吃菜!”
牛二筢子抬头看了一眼牛大棒子,笑了一下,应着牛大棒子拿起了桌子上的筷子。
牛大棒子见牛二筢子拿起了筷子,一笑,也从那盘子猪耳朵里夹了两片猪耳朵,咔哧咔哧地嚼起来。
牛大棒子这口猪耳朵还没有咽下肚里,牛大锤背剪着两手咳了一声进了牛二筢子家的院子,这让牛二筢子他们几个差点儿惊得眼珠子掉到地上去。
牛二筢子瞅着牛大锤惊了一阵儿,马上脸上笑着起身迎着牛大锤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你们几个坐下来接着喝酒,我这是没啥事儿了,过来瞅瞅。”牛大锤见牛二筢子过来跟自己很客气地跟自己打招呼,笑着向牛二筢子说,“今儿你们家这么大的喜事儿,我还是觉得不过来瞅一眼不对。”
“让你心里挂念着,不知该咋的好话了。”牛二筢子向牛大锤很感激似的说着,忙又回头喊着要望春给牛大锤找烟卷儿。
这下望春倒显得勤快了,慌忙从大灶棚子旁边站起身,迎着牛大锤递上一支烟卷儿。
牛大锤倒也不客气,从望春的手里接过烟卷儿,夹在两根手指缝儿里倒是没有马上噙到嘴里去,而是看着望春一笑,说:“你小子,有福气,听说娶了个小媳妇儿。”
尽管牛大锤没有把烟卷儿放到嘴里,望春还是咔地一下把能蹿火苗子的打火机打着了,递着火儿到牛大锤的脸面前儿,抬头看着牛大锤,一笑,说:“笑话我了。”
“你这小子,啥笑话你了?”牛大锤看着牛望春,把手里的烟卷儿噙到嘴里,然后歪着头就着牛望春递上来的火儿把烟卷儿吸着了,嘴里冒着烟气说,“我们家的牛笔,眼下都是副镇长了,他小子也赶不上你这小子的这个福气!”
“你这话说的,望春这孩子咋的能跟你们家牛笔比。”牛二筢子见牛大锤又开始显摆他们家的牛笔,忙接着牛大锤的话笑着说,“望春这小子能跟你们家牛笔比?牛笔是吃皇粮的国家干部,他望春算个啥?就会手把着方向盘在路上来回地跑,现在怕是连庄稼都不会种了。哪天他方向盘把不动了,怕是就该挨饿了。牛笔再咋,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一辈子都有皇粮俸禄。再说了,牛笔这么小的岁数就当上了副镇长,以后慢慢还不当县长、省长?”
牛大锤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咧嘴一笑,好像他们家的牛笔真的已经当上了县长、省长似的。接着,他把嘴里的烟卷儿吧嗒出很响的声音来,鼻孔而里冒出的烟气儿也翻跟头似的显得得意。他很作模作势把嘴里的烟卷儿用两根指头夹着从两片嘴唇间拿下来,向牛二筢子他们几个说:“还别说,前几天有个算命的先生说我们家的牛笔有这个命呢。”
“牛笔这小子,打自小老少爷们儿们就看着以后会有大出息。”牛二筢子接着牛大锤的话笑着说,但是,他的心里咋的也都觉得不自在,牛大锤刚才的那话说得,跟不懂事儿似的,啥子他们家的牛笔没有望春有这份福气,这根本就不是人说的话。
“算命先生说牛笔那孩子占了好生辰,以后的官运通着呢。”牛大锤很得意地向牛二筢子他们几个显摆着他的儿子牛笔。
牛二筢子他们几个只是随和着牛大棒子点着头,其实,他们的心里都在撇嘴笑着牛笔这小子学会了长舌头,要不是靠山那个老丈人,他牛笔就算是再牛逼,这辈子最多也就是驴堆儿集乡镇一个跟着跑腿儿的官儿,啥子副镇长的那把椅子,咋的他牛笔也坐不上。
牛大锤见牛二筢子他们几个都对自己迎合着笑,心里的得意更显得招摇了:“老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牛笔这孩子升了副镇长,以后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以后有个啥棘手的事儿,他也能在上面给老少爷们儿们帮一把手儿。”
“这个倒是。”牛二筢子点着头说,“是亲三分向,牛笔坐在副镇长的位置上,老少爷们儿们有个啥事儿,多少他心里都会有点儿偏向。以后咱们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怕是会不少麻烦牛笔这小子了。”
“有事儿麻烦他是该着的。”牛大锤笑着向牛二筢子他们几个打包票似的说。
“倒是刚才望夏去驴堆儿集的时候我忘了交代一句,让他去乡镇大院里找牛笔说一声了。”牛二筢子瞅着牛大锤,笑了一下说,“前几天牛笔那孩子过来给望春送礼,连水也没喝上一口。刚才我也跟你说了,今儿晚上请你们爷儿俩,还有村上的几个人一起吃一顿饭。”说着,他扭头看着望春,交代望春待会儿去驴堆儿集上去请牛笔。
望春听爹这么一说,立马饭也不吃,就驴驹子尥蹶子似的冲出了院子。
牛二筢子瞅着望春没上缰绳的驴驹子似的,眉头皱了皱,这孩子,小三十的人了,还没个安稳,还这样不懂事儿!
牛大锤两眼跟着望春看了一阵子,回头看着牛二筢子一笑,摇着头说:“这小子……”
牛二筢子叹了一口气,也摇着头,向牛大锤说:“看出来了吧,他能跟你们家牛笔比?他跟牛笔大小不差两岁,牛笔那孩子多稳重,他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牛二筢子这个时候似乎才想起来要给牛大锤让座儿,就起身从旁边拽过一条板凳递到牛大锤的脸面前儿,让劝着要牛大锤坐下来。
牛大锤也没咋的客气,一排屁股就坐到那条板凳上,瞅着牛二筢子说:“不管咋的,今儿你把望春这小子的事儿给结了,心里也就少了份担子。”
“望春这小子的事儿费了我们两口子不少的心思,都愁得我们两口子马上要疯了。实在是不得已了,拿春梅那闺女给他换了这门亲。”牛二筢子摇着头说,“这孩子这个成色,我是不能在跟这孩子再纠缠了,反正现在给他成家了,我们两口子对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等过了年儿就把他分开过,省得再为他操心了。”
牛大锤一笑,说:“你这样打算对人家新媳妇儿就不合适了吧。人家进这个家还没吃上几顿省心的饭,就急着把人家往外分,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牛二筢子抬手挠了挠只有几根毛的头皮,为难似的叹了一口气,说:“嗨,就是望春这小子……”
这个时候,望春娘往桌子上了一个菜。她用手捅了一下牛二筢子,示意着牛二筢子往堂屋里一瞅,说:“你这张嘴,喝两盅子酒就关不住门儿了,啥话都往外吣。”
牛二筢子给望春娘的话噎了个瞪眼,马上就意识自己今儿似乎不该说这些话,很难为情地有挠了挠头。没有几根毛的头皮给他挠得哧哧啦啦地响了几下,头皮上也给他挠出了不少的红道道子来。
“听说过了年儿你们家还要给望夏结亲成家?”牛大锤瞅着牛二筢子难为情地挠头,向牛二筢子一笑,算是给牛二筢子解难为。
“不是望春这小子在前面儿挡着,前两年望夏的事儿就能办了。”牛二筢子顺着牛大锤的话说,“给望春耽误了几年。”
“这下你们两口子就踏实了。”牛大锤说,“等过了年儿望夏的事儿再给办了,望秋的事儿还得几年。”
“省不了心哟!”牛二筢子叹着气接过牛大锤的话说。
“想省心容易呀,眼一闭腿儿一伸不喘气儿了。”牛大锤笑着说,“只要还能睁眼还能喘气儿,没有省心的时候。”
他们几个人这样说着这样的话,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小米会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新媳妇进门头三天,一般都会整天都在屋里闷着,就连拉撒,也都会忍着等到天黑儿之后才匆匆忙忙地去茅房一趟。多少年来,很少看到有谁家的新媳妇刚嫁进来一个午晌就自己走出门来。他们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子,但是,谁也琢磨不透小米这个时候走到院子里要做啥儿。
小米来到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就奔着大灶棚子走了过去。
望春娘见小米奔着大灶棚子走过来,惊得木头人似的杵在那儿半晌儿不知道该咋的了。
小米来到大灶棚子下,挽着袖子就要上前帮着忙乎灶上的活儿。
邻居家的老娘们儿急忙招呼着要望春娘拦住了小米。
望春娘拦住了小米,推着小米要小米回屋呆着。
“娘,在屋里呆着不舒坦。”小米喊着望春娘说。
就小米自己来说,打自小就消停地在屋里呆着过,今儿乍地让她在屋里啥也不做地呆着,咋的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她的心里这时候还提溜着豆子他们几个,就算是身子骨能自在,可这心里也自在不下来。
“你这孩子,新媳妇过门儿头三天啥也不能做,这是多少年的规矩。” 望春娘的心里给小米的一声“娘”喊得像喝了蜜糖水一样舒坦,她推着小米,几分怪罪似的笑着对小米说,“这几天你就在屋里消停地呆着,以后这个家里的活儿有你忙活的。”
小米拗不过望春娘,只得依着望春娘的劲头儿回了屋。
“二筢子,娶了这样一个儿媳妇,以后是你们两口子的福气。”牛大锤瞅着小米看了很长的一阵子,回头向牛二筢子说,“进门儿还没一天,就知道操心替家里人忙活,上哪儿找这样的儿媳妇去?这些年了,你见过谁家的儿媳妇一进门儿就这样了?”
牛二筢子看着牛大锤,不由得嘿嘿一笑,说:“也真是。”
牛大锤又扭过头去向堂屋里瞅了瞅。虽说这个时候想已经给望春娘推进了新房,从当门儿看不见了,但是,牛大锤还是这样瞅了一阵儿,回头向牛二筢子说:“我瞅着咋的还像个孩子呢?”
“年龄是小了点儿。”牛二筢子向牛大锤艮了一下头,说,“这闺女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接着,他把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家境说给了牛大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