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的大舅听说豆子订婚了,心里那个高兴,脸上也笑出花儿来了。但是,当他听说是要用小米换亲,脸上的花儿马上就变得跟开水烫了一样。他紧瞅着小米,不停地问小米为啥要这样。
“大舅,我也没别的法子呀!”小米躲过大舅两只能冒出火儿眼,说,“大舅,你看,豆子哥的年龄在这儿放着呢,再也往下拖不起了呀。”
小米的大舅摇着头不说话了。
“大舅,今儿你送麦子回来,这个时候麦子也跟蚂蚱大爷一块儿去后面的树园子里放羊了,家里就咱们两个人,我才把实话说给你,豆子哥他们也不知道是要换亲的。豆子哥要是知道换亲,咋的他都不会同意。可是,豆子哥的亲事儿再也不能往后拖了,再往后拖,怕是到时候换亲也找不着门路了。”小米看着大舅说,“前两天人家闺女也来咱这个家里相家了,事儿也算是定下来了。今儿你回来得也早,正好赶在午晌我要跟猫春他爹一道儿去卧牛岗子相家,算是走这么一个过场儿,你就跟我一块儿去一趟,看看他们那个家,再看看牛二筢子他那个儿子,有啥话到时候你跟他们那边说明白了。有一点儿我还得跟大舅你说一声,眼下咋的都不能让豆子哥知道是用我给他换亲,等豆子哥把亲结了,咱再慢慢地透给他。”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更愣怔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尽管他知道小米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但是,这是现实,这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严峻的现实,小米为了豆子的亲事儿就这样决定要把自己换出去了,这是一个什么的孩子呀!
“大舅,待会儿咱们去的时候跟豆子他们几个说个谎儿,别让他们怀疑。”小米看着大舅说,“路上我把事儿全说给你,到了卧牛岗子你也好有个答对。”
小米的大舅心里堵得像塞满了石头疙瘩一样,他来回看了看这个院子,看了看这个家。
小米看了看大舅,出了一口气说:“大舅,你也别想得多了,事儿就是这么一个事儿。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待会儿咱们先到猫春他们家,喊上猫春他爹。”说完,她起身进了屋。
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进了屋,心里忽地有一股子炮药要炸了一样的火儿。可是,他不知道这股子火儿该往哪儿发。是谁要让小米这孩子要往这条路上走啊?他不由得在心里这样大声问,可他又不知道是在问谁。问自己吗?好像不全是。问苍天吗?好像也不全是。究竟在问谁,他自己真的很模糊。但是,他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米换了一身儿不新不旧洗得很干净的衣裳出来了,头发也梳得很顺溜,整个人打扮得很像一回事儿。她整理着身上的衣裳,向大舅笑了笑,说:“大舅,咱这就走吧。”
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心里酸得能酿出醋来了,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为了哥哥,就这样要去相家嫁人了!
小米向着屋后的树园子喊了几声麦子。
麦子应声跑了回来,进了院子就问小米有啥事儿。
“等会儿谷子他们回来,你就告诉他们几个,说我跟大舅去驴堆儿集上看看了。大舅买的肉你们几个午晌饭就吃了吧,也不用等我跟大舅了。”小米安持着麦子说。
麦子眨了两下眼,干啥去驴堆儿集上还不回来吃午晌的饭了?但她还是向小米点了点头,然后等着小米和大舅出了院子,就把那扇树枝子扎成的院门给关上了,又奔着屋后的树园子跑去了。
小米跟大舅去了猫春家,猫春爹在院子里正相亲似的瞅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来回地看。
猫春娘围着猫春爹上下看着猫春爹身上的衣裳,嘴里说:“这身衣裳打猫春他哥跟你买回来你就没穿过,今儿这么一穿,瞅着还真顺眼。”
猫春爹忽地见小米跟小米大舅进了院子,忙招呼着让座儿。
“叔,咱就不坐了。打这儿到卧牛岗子还有大老远的路,等咱赶到那儿也该正晌午了。”小米看着猫春爹说,“正好今儿我大舅也回来了,我想让我大舅跟咱们一块儿过去看看。”
“正好,正好的,有啥事儿你大舅当场就能给你们说句话了。”猫春爹马上笑着说,“你大舅在场儿,你们姊妹们也有个主心骨儿了。虽说叔很多话向着你们姊妹几个说,咋的也不如让你大舅当场跟人家说的算。”
“那样吧,大老远的路,把咱们家的马套到架子车上拉着你们去吧,再咋,它四条腿总比你们两条腿走得快。”猫春娘在旁边插话说,“我这就把马给你们套上去。”说着,她就着忙着去拽架子车。
“婶子,不用套了,就这样地走,一路上能多说点儿话。”小米马上劝阻猫春娘说,“再说了,马拉架子车,这一路都跟狼牙似的,颠得也受不了。”
“小米这话也对,很多的事儿小米大舅还不清楚,这一路上能把这前前后后说给小米她大舅,让他琢磨着这事儿到底该咋的一个办法儿。”猫春爹听小米这么一说,回头顺着小米的话向猫春娘说,“这事儿本来我打算着哪天跟小米她二姑说叨说叨,让她给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做个参谋。可是,小米她二姑有自己的一家人家,也忙。再说了,小米她二姑是个妇道人家,啥事儿也不容易有个主意。今儿趁着小米她大舅在,前前后后说清楚了,事儿该咋的办法儿,还是听小米她大舅的意思吧。”
“小米她叔,上次我回来的时候就跟小米说过,哪天得空儿到你们家来坐坐,感谢你跟小米她婶子对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操心。今儿回来,要不是刚才小米跟我说了,我也不知道有这事儿。事儿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是依着以前你跟小米商量的办吧。”小米的大舅看着猫春爹说,“今儿晌午咱们去卧牛岗子看看,也算是给小米相相家,我外甥女儿以后要嫁到哪儿,要跟什么样的人过日子,我这个当大舅的也该知道知道。”
“那是!”猫春爹点着头说,“咱们这就上路吧,大老远的路。”
“走吧。”小米的大舅回应着说。
于是,小米他们三个就出了猫春家的院子。
“你们这是去哪儿呀?”刚出猫春家的院子,猫春的二大爷扛着一把铁锨迎面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二大爷呀,我们这去驴堆儿集上扯几块布买几身衣裳,我豆子哥这不是定亲了嘛,多少咱得扯几身衣裳吧。”小米迎上去跟猫春的二大爷说话,“你这是忙啥了?”
“我这平块地准备晒粉面子了。”猫春的二大爷皱了一下眉头,说,“豆子定亲了?哪里的闺女家?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儿,得用心办了。”
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让小米心里踏实了,猫春爹娘瞒得还真严实。她向猫春的二大爷笑了一下说:“我豆子哥的亲事儿算是定准成了,这就去看看年前能不能把亲事儿给我豆子哥给结了。”
“好啊!这回小米你这闺女心里就踏实了。”猫春的二大爷很替小米高兴地说,“那就赶紧去吧,天也不算早了。”
猫春的二大爷走了,小米冲着猫春爹笑了笑,说:“叔,这事儿不到我要嫁的那一天绝不能跟任何人掀盒儿!”
“闺女,你就放心吧,这事儿就连猫春娘也不清楚是咋的一回事儿。村子里只有你知道,我知道,还有老蚂蚱知道。卧牛岗子那边我也安持了,不等他们那边过来接你,也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
小米的大舅很心疼,为了豆子,小米把这事儿弄得跟做贼似的还得瞒着四周围的老少爷们们。
他们三个刚出村口,迎面迎上了豆子、谷子和玉米他们兄妹三个。
“大舅,你回来了。”豆子迎着大舅说,“咋的不在家歇着,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让大舅陪着去驴堆儿集上买几件彩礼给卧牛岗子给送去。亲都定了,不管多少,咋的咱得给人家扯两件衣裳吧。”小米拦住大舅,向豆子说,“粉面子都掰上了就早点儿回去歇着吧,家里今儿大舅捎回来的肉你们几个午晌饭就吃了吧,别等我跟大舅了。晌午去了卧牛岗子就在那儿吃了,看着跟他们商量商量,能不能年前就把你的亲事儿给结了。”
“回去吧,麦子今儿也回来了,前些日子她就跟我说想你们姊妹几个了。”小米的大舅向豆子他们兄妹三个笑了笑说,“这个时候她正跟蚂蚱大爷放羊呢。”
谷子和玉米一听说麦子回来了,马上就放开步子往回跑。
“这姊妹们,都知道亲着呢!”猫春爹回头看了看谷子和玉米,说,“这样知道亲的姊妹们还真不多见,十里八村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姊妹们了。”
小米的大舅回头看了看谷子和玉米,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豆子,说:“豆子,小米她们几个都是你的好妹子,不管你以后成了亲会咋样,都不能亏了你的这几个妹子。”
豆子向大舅点了点头,但他并不知道大舅话里真正的意思是啥子,也不知道小米这次跟着大舅和猫春爹去卧牛岗子到底是因为啥子。
豆子他们三个回到家,麦子和蚂蚱大爷已经在院子里了。
麦子穿着一身儿很干净的衣裳,衣裳上还印着字儿。
麦子正低头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点着念给蚂蚱大爷听呢。
“大爷,你看,这上面印的就是我们那个学校的名字——‘沿淮省草庙县第一小学’,好看吧。”麦子念完衣裳上的字儿,就拽着衣裳给蚂蚱大爷看。
“咱家的麦子穿上这一身儿衣裳,还真像个小学生娃儿。”蚂蚱大爷看着麦子,两眼都笑成了一条缝儿。有些日子没见到麦子了,这闺女这些日子变多了,好像比以前长个儿了,比以前胖了不少,还比以前白净了不少,说话也跟原来不一样了,时不时的还出来两句文词儿,跟上次乡长对着很多的老百姓讲话一样。今儿不管咋瞅,都觉得这闺女更让人打心眼儿里疼得慌。
“大爷,你这话说得不对。咋的叫像小学生娃儿了,就是小学生娃儿了!”麦子瞅着蚂蚱大爷,脸色很是一回事儿地说。
“大爷说错了,大爷说错了,咱家的麦子现在就是个小学生娃了。”蚂蚱大爷仍两眼眯成一条缝儿地向麦子笑着说,“跟大爷说说这些日子都念了些啥书识了哪些字儿。”
“大爷,我先给你写我的名字看看吧。我还会写豆子哥的名字、小米姐的名字、谷子姐的名字和玉米姐的名字呢。”麦子说着,在地上找了一根小砂礓子儿,在蚂蚱大爷面前的地上写了起来,一边写,嘴里还一边念着——“黄豆子,黄小米,黄谷子,黄玉米,黄麦子。”
蚂蚱大爷瞪大了两眼瞅着麦子在地上用手里的砂礓子儿写他们几个人的名字,点着头向麦子叫着好说:“写得好,写得好!就是大爷一个字儿也不认识。”
听到蚂蚱大爷叫着写得好,自己又一个字儿也不认识,进院子之后站在那儿一直没有言语的豆子和谷子都止不住笑了。
豆子他们的一笑,惊得蚂蚱大爷抬起了头,见是豆子他们姊妹三个回来了,忙向地面上指了指,说:“看,咱们家的麦子都会写你们几个的名字了。写得多好呀,就是大爷不认识。”
玉米向蚂蚱大爷问了一句:“大爷,你一个字儿都不认识,咋的还说写得好呢?”
“能写出来当然就好了,大爷还不会写呢。”蚂蚱大爷抬头看着玉米说,“大爷的名字跟着大爷这些年了,可大爷不会写。说出来也不怕你们姊妹几个笑话,生产队的时候,夏天分东西,我就让会计在我分到的东西旁边用脚出溜出一片印子,看到那片印子,我就知道是‘涂的’,秋天地里分红芋的时候,我就让会计在红芋堆子上放个蚂蚱,我一看到蚂蚱,就知道那堆儿红芋是分给我的。麦子会写你们的名字了,不就是好吗?”
“也是。”豆子挠了挠头,向蚂蚱大爷笑着说。
麦子从地上站起来,一下子把谷子和玉米两个人搂在了一起,脚下蹦跳着说:“二姐,三姐,这些日子想死你们了!”
谷子和玉米两个人抱着麦子的头,都拍着麦子的后脊梁。
“麦子,咱们家都想你呀!大爷跟小米姐说好几次了,说要把你接回来住两天。”谷子的嘴巴儿放到了麦子的头上,喉咙管子有点儿硬着说,“这些日子不见麦子了,麦子吃胖了长高了,也变得白净了。”
蚂蚱大爷在旁边瞅着这姊妹三个紧紧地抱在一起,整张脸笑得跟正月十五晚上放的泚花一样,连两眼的泪水也给笑出来了。他抬手擦了一下眼,向豆子一指她们三个,说:“看这姊妹三个,多好!”
豆子咬着嘴唇绷着嘴巴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