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缇谧如愿以偿。
昭皇死于东山行宫,朵姬亦被筚籍之计迫害致疯,自己则有机会成为银夏帝国之主,雄霸于整个亚夏大陆。正因如此,心情极佳的缇谧做出一个大胆决定:偷偷离开昭阳,陪着吴潜返回老家。
任何人若是没有束缚,会不会做出自己最想做事呢?或许大部分人会继续沉默,不敢也不愿回头尝试,以免得到的结果令自己失望。
缇谧则不是这样的人。
从小时候起,缇谧就有一种冲破束缚的愿望与胆气,甚至不惜反抗父亲的安排。当然,缇谧听说父亲想让自己嫁给昭皇之时,她一度也有种抗拒之心,但还是屈从于内心深处的权力欲望,嫁给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
每当缇谧回忆过往,她都会想到一位梵教僧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你太过执迷于权力,将来必会陷入魔道。不过,缇谧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掌握权力,哪怕陷入魔道又如何呢?
眼见帝都形势尚好,王兄又抵达昭阳,只待昭皇天祭之后,便可联手昭阳贵族氏家,与西伯角逐血王座,故而缇谧冒险离开皇城。吴潜苦劝缇谧无果,只得任由她同行镀银乡,尽快料理父亲的后事。
“紫砂是一种介于陶器与瓷器之间的陶瓷制品,其特点是结构致密,不具有瓷胎的半透明性。放眼天下,紫砂镇紫砂器胎质特性最为明显,品质也是独步天下的。”吴潜的手里端着一杯北靖冰酒,轻轻地举起来抿了一小口。
“吴学士果然学识渊博,小老儿望尘莫及啊!”
“紫砂器的泥色有多种,俗称‘五色土’,除去主要‘五色’的朱泥、紫泥、段泥、黑泥、墨绿泥外,尚有白泥、乌泥、黄泥、松花泥等各种色泽,紫砂器不挂釉,而是充分利用泥本色,烧成后色泽温润,古雅可爱。紫砂陶质地古朴纯厚,不媚不俗,与文人气质十分相似,以至文人深爱笃好、以坯当纸,或撰壶铭,或书款识,或刻以花卉,刻以印章,托物寓意,每见巧思。”
“难得学士对紫砂了解至深,果然是喜爱紫砂的文人雅士,待小老儿回到紫砂镇,一定再多备紫砂精品送到学士府上,请吴学士好好点评一番。”
“既然紫砂如此名贵,为何至今才有百年之史呢?”
“启禀娥后,紫砂起源是极早的,至少可以追溯到亢龙纪时代。当时,比国有一位大臣名叫范离,乃是乐山喜水之人,常到蛟龙湖东畔紫蛟川中游玩。据说,蛟龙湖东本有紫砂泉,一条大蟒爱砂如命,从远方游至紫砂泉,将那泉水尽数喝光,最终变成了紫蛟川。紫蛟川中紫砂土不少,范离便与友人制砂为器,烧制出了一些简单器皿。不过,范离没有制成紫砂壶,真正烧制出之人乃是武宗正德。”
“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武宗正德本是藉国奴隶,后来因为屡立战功获得自由,成为陶菲大帝的一员名将。”
“娥后说得没错。武宗正德本没有名字,这四个字系陶菲所赐,为的是褒奖其功业,以及他天下无敌的剑术。后来,陶菲大帝暴亡,武宗正德心灰意冷,前往玉兰河河东兰玉川,放下手中之剑一心归隐。归隐之时,武宗正德烧制器皿,从此世上才有了紫砂壶。”
“吴学士的确是博闻强记,对于古史把握既准且精,难得的是还擅于融会贯通。紫砂镇西方亦有小山,与砂川中的砂土品性相似,倒是极为适应用做紫砂器皿,如果娥后能够恩许小老儿,不如就叫做‘正德’川,专门替紫砂镇供应泥土可好?”屈维一脸媚笑地望着缇谧。
“既然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对紫砂镇紫砂扬名天下相得益彰,那又有何不可呢?”
“小老儿多谢娥后,祝娥后万寿无疆,永享亚夏之光。”屈维跪倒在地,连连磕了几个头。
“吴学士,我听说帝都昭阳贵族氏家喜欢颇多,不少人愿意把玩紫砂壶泡茶,以此来彰显自己的雅好。”
“启禀娥后,紫砂陶泡茶有颇为独特的功能,更具有欣赏收藏的价值,所以有‘世间茶具称为首’之美誉。一般来说,如果泡红茶,宜用深一点的壶;泡绿茶,宜用浅一点的壶。每至名山秀水、花鸟园林,时逢身体疲惫与烦恼,用紫砂壶泡上一壶香茗,待有喉底回甘之时,那是极其舒缓疲劳和倦意的,立时便会有与天地感同身受之感。恰逢其时,三五文人赋诗作对,该是何等的文雅!”吴潜说到此处,脸上似乎微露笑意,仿佛正身处于那种悠然自得的境界之中。
“跃动无声归于沉静,两鬓珠翠摇曳,闻不知,风雁传书寄于何处,但凭雨泪附水流,渡清河,破小舟,远过重山光如影,回眸淡看浮云袖……”
恰当此刻,大殿内一曲终了。舞者退至大殿两侧,琴师艺人稳住钟磬,殿内归于沉寂。
“吴学士,现下感觉如何?”娥后露出微笑。
“乐声清脆而不激,舞者曼妙而不妖。只有在皇城的凤凰楼,才会听得到这么好听的音乐,欣赏昭阳一等一的舞姿。”吴潜的思绪重新拉回大殿,点着头对乐声赞许道。
缇谧站起身,慢慢地迈步走下凤榻。豆蔻跟在她的身边,小臂上搭着域外尘服大陆特产的诺卡流苏披风,披风末端系着许多如小手指肚大小的银玲。吴潜也站了起来,缇谧走到他的身前,看着吴潜的光洁额头,定定地盯着吴潜的眼睛看。
他真的被我的魅力征服了吗?真的喜欢上皇城里的奢靡生活了吗?会因为我同返故乡而感恩戴德?他刚才神游天外的样子,分明可以窥见吴潜更对山水喜乐啊!缇谧心里一边想着,一边转身走向后殿。
后殿中央摆放着一座通体纯黑的巨大黑石。尽管清心大殿里暖意浓浓,但娥后靠近时,仍能感受到黑石的阵阵凉意。巨大黑石从远处望,如同一匹腾空欲飞的战马,身上罩着丝丝白气,两颗大如鸽子蛋的石块突起在马首,就像两只深邃无比的眼眸。黑石奔马天然而成的石纹肌理,真如健壮的战马臂腿一般强健有力。
“每次来到清心殿,我都会围着这匹黑石奔马转上几圈,盼它有朝一日能苏醒过来,驮着我飞奔在天域雪山之上。”
“娥后是女中豪杰,志向不凡,卓而不群,自然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吴潜平静地回答道。
“屈维亦听金亭商人提及,娥后年少之时曾至八榕洞,与金庭贵族讨论世事,完全不输那些执掌邦国的权贵。”屈维躬着身子,不知道是真的衰老,还是故意为之。
“虽然我是一个女人,但并不想成为男人的依附,这个世界不该只由男人来主宰,银夏帝国由我来治理,一样会带给百姓富庶的生活。”
“我不反对心怀大志的人攀登权力的高峰,也并非认为女人不能参与,但是驾驭权力应该心怀敬畏,更不能以杀戮、阴谋为手段。正是由于对权力追逐,人们才创造了文明时代,同样也伴生了饥饿、流血和人祸。这是我的学士之师所说,吴潜一直奉为圭臬,希望娥后能够重视。”
“放心吧,我的学士!时辰已经不早,你陪着我去殿外走走吧!”缇谧不想讨论为君之道,眼睛里流露出柔情。
“小老儿正好要出城,就不再这里打扰娥后雅致了。”屈维说着,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
殿内的檀香味更浓了,吴潜似乎也有些情动,陪着缇谧坐上凤辇。
两个人一起返回了朝露台晨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