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陵听到这,不禁奇道:“传闻中将军夫人林氏桀骜冷艳,竟也能洗手作羹汤!”
蕙娘微微点了点头:“将军夫人脾气不太好,常因为将军往家里带人却不带钱而和他吵架,然后那些小兵就齐齐地跪了一地,为将军求情。将军夫人看到那群半大的孩子,就什么脾气也没了。”
那活在传闻中的二人,此时在母亲简单的描述中逐渐具象起来,细节如此真切,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仲陵问:“娘认识将军夫人?”
蕙娘颔首敛眉,淡淡道:“说不上认识,只是远远见过几次。当年圣上主婚,十里红妆,殷将军持诏迎娶……此后坊间传闻将军夫妇的逸事不少,我也是跟着听了些。”
仲陵见母亲似是不愿多说什么,便没再问,起身倒了杯热茶端给母亲,望着她饮下。
“娘。”仲陵打破沉默:“我想为殷晗将军翻案。”
蕙娘眸色微动,却没说话。
“我知道这条路会很难,可既然我知道了真相,就不能坐视不理。”仲陵低着头,沉声道。
蕙娘默了一会,问道:“太师怎么说?”
“老师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仲陵低声道。
良久,蕙娘轻叹了一声:“那便听太师的吧。”
仲陵讶异地望着母亲,母亲为人纯良柔克,自小便教诲他行事要坦荡磊落,无愧于心,宁可舍生取义,也绝不能卖友求荣,而方才听到殷晗被冤杀的真相时难抑悲恸,他以为母亲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知道老师是为我好,可我心中实在放不下,若连我都置之不理,那殷将军一世英名何时才能昭然天下?”
蕙娘平静地望着仲陵:“谁都可以出这个头,唯有你不行。”
“为什么?”仲陵不解其意,“难道因为我是殷家军的后人,怕被人指有私心,难辨清白?”
蕙娘垂眸不言。
“可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继承父亲遗愿,为殷将军翻案。”
沉寂了片刻,蕙娘缓缓道:“你父亲不会想让这么做的……我不想让你走你父亲的老路。”
仲陵听得一头雾水,父亲的结局不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母亲怎会在怕自己步其后尘,且这与眼下所谈之事毫不相干。
难道说父亲杨谦也曾为殷将军之死奔走过一段时日,只是不知真相也没有证据,所以抱憾而终?
仲陵想当是如此,本待问些其中细节,又怕引出母亲伤心事,便缄了口。
“娘,你放心,我不会贸然行事,眼下我手中尚无实证,所以我想先暗中查访。”仲陵说到这顿了会,道:“娘记得那位沈伯父吗,就是文彦的父亲,而今的礼部尚书。”
蕙娘眉心微跳,平静问道:“这与他有何干系?”
“沈伯父与与刑部的杜尚书交情匪浅,愿为我引见。只要殷将军确实是被冤枉的,那当年的证据中就必有矛盾之处。我想从中找纰漏,然后顺着线索去找确凿的人证或物证,待到时机合适时,再为殷将军平反。”
此法确实合情合理,可蕙娘却蹙着眉头,沉声道:“你不该与他有瓜葛。”
“谁?沈伯父吗?”
见母亲颔首,仲陵颇为纳闷,母亲似乎对这素未谋面的沈尚书颇有成见。
“沈伯父急公好义,而今他是唯一赞成且愿帮助我为殷将军翻案的人。”仲陵拧了拧眉,道:“只是此案的卷宗和证物太过重要,等闲不能与人查看,所以需要明确我的身份来历,杜尚书那边才能应允。”
他本想自己是与此案毫无关联的第三人立场,自是最好不过,可眼下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殷家军后人,利益攸关下,不知此路还能否行得通,一时没注意到母亲脸色已变。
“他要查你身份来历?”
“是的,说是自证清白。”
蕙娘蓦地攥住掌心,冷笑了一声:“自证清白?如何自证?”
“饶州离京都太远,发函征询太麻烦,所以沈伯父的意思是来我们家,向您当面问几句,我们如实相告便好……”
“我不见他。”蕙娘干脆果决地道。
仲陵没想到母亲拒绝的这么干脆,怔了会,轻声道:“是因为爹曾是殷家军人的身份吗?”
蕙娘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仲陵,正色道:“我和你说过,我不见外人,尤其是做官的人。”
“我和文彦是至交,沈伯父也算不得外人……”
仲陵颇觉为难,自己和沈尚书那边已商议好,难得沈尚书肯费心相助,却偏偏母亲这关过不去。
眼见蕙娘态度坚决,毫无商量余地,仲陵不敢强求。
静了片刻后,他垂眸轻声道:“娘,我不知您心中是有什么心结,可总不能一直如此。我现在三品武职,不能将您接到京中颐养,已有不少非议。诚如沈伯父所说,若将来我再立功勋,圣上要封命妇,或恩宠惠及家眷,您还不出面,那就真说不过去了。”
蕙娘愣了愣,渐渐低下眉眼,轻叹道:“是啊,总不能躲一辈子!”
她抿了抿唇,又道:“你去回那位沈大人,若他不嫌寒舍鄙陋,我便扫阶以待。不然,他不会罢休的。”
仲陵喜道:“娘,您是答应……怎么了,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蕙娘面色苍白,嘴唇发青,双手更是冰凉,却是面色平和地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气虚体寒罢了。”
仲陵翻出裘衣披在蕙娘身上,又将暖炉燃起,移到床边供她取暖。
蕙娘烤了会火,身子渐渐回暖,便微笑道:“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
仲陵点点头,扶母亲躺下,掖好被角,见她安祥地闭着眼好似睡去,不好打扰,便起身出了屋。
他此时满腹心事,因而都是避着人走,顺着小树林走到一片平阔的坡地,恍然想起前年时候带言兮来过。
那时两人就是在这里定下终身,他曾许诺功成名就时就要娶她。
而今也算得薄有功勋,可怎么就食言了呢?
他盘膝坐在坡上的草地,托腮冥想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
等这件事一了,就向言兮好好道歉认错,此生往后,什么都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