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置身事外仍出主意
第二天下午刚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门口走进一位五十上下的妇女,问:“请问你是向会计吗?”“我是向河渠,请问你是”
“我是缪丽的妈妈包秀美。”“请坐。”向河渠知道麻烦来了。
阮秀芹见向河渠开了门,也从车间上楼,来到办公室,坐下,拉开抽屉,办她的公事。向河渠很高兴阮秀芹的到来将会使来人难以开口讲话,他实在不愿没事找事做。问道:“大嫂找我有事?”
包秀美没想到会计室还会再进来一人,但看两张桌子对合放,就知道姑娘是在这里办公。可是要说的话又不能公开,怎么办呢?想起可以不避蒋厂长的,于是问:“向会计,想跟你说件事,能不能请你到蒋厂长那儿一齐谈?”“当然可以,那就请吧。”
一进蒋国钧的办公室,向河渠就问道:“蒋厂长,是你让大嫂找我的?”蒋国钧直言不讳地说:“是啊,我请不动,只好让她本人请啦。”
既然让不了,就先听听对方怎么说,再见机行事吧。向河渠说:“大嫂,请坐下谈谈吧。”
包秀美坐下后问:“听说你是向经理的弟弟?”“是堂弟。”“那也一样。先夫在你大哥手下做事,。”包秀美开始了有泪有涕的叙述,大体与蒋国钧说的差不多,只是说得更细一点儿,说到女儿的坠落却是一语带过,直说是钱教授引诱她女儿的,恳求向河渠帮做做工作。
向河渠听后想了想,说:“大嫂,承蒙信得过,非常感谢。只是这桩事我可能不便说,原因有两条:一、我与你女儿只是一般的工作关系,接触不多,相互之间说不上印象好差,更谈不上信任。做思想工作首要的条件是被做工作的对象对你要有信任感,相信你。不然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哪怕能把板凳说得跑起来,也不行,她就是不听。我不具备受你女儿信任的条件。
二、听你的叙述,你女儿走到这一步,是你女婿伤透了她的心。现在想做她的工作,把她的心往哪儿放?如果女婿不是她的归宿之处,她的终生靠什么人?不解决她的归宿问题,工作怎么做?钱教授的年纪是大了些,如果两人真的相爱,毕竟有个归宿,我做她的工作,能为她安排归宿吗?这一点很重要。”
蒋国钧、包秀美都愣住了。向河渠继续说,“不论做哪个人的思想工作,最有效的方法是换位思考,是设身处地。要是你处于她的境地,你将怎么做?她听了你的劝,对她有什么好处?不听你的劝,对她有什么害处?听了没好处,不听没害处,为什么要听你的?”
蒋国钧不服气地问:“难道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就任凭她坠落下去?”“你是在做工作呢,还是在维护道德和社会秩序?”
“有区别吗?”“当然有。不让她坠落下去的办法多的是,有舆论的,有行政的,有司法的。可你说她坠落的依据是什么?是她要离婚,是她要跟一个比她大得多的人结婚?这可是正常现象,是法律允许的,不能叫做坠落啊。”
“你,你不是在帮她说话吗?”“这就是设身处地、换位思考。”
见两人怔的不知说什么是好。向河渠笑笑说:“大嫂,谢谢你因为对我大哥的信任而推及到我。我真的不具备做你女儿思想工作的条件,不能完成你的重托,真对不起。不过随着大局的稳定,今后我在厂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有机会可以帮你敲敲边鼓。我来得直爽,大嫂,要想女儿听你的话,就得帮她着想,要让她感到听你的话比不听你的对她好处更大。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得先走,我还有事。”
从蒋国钧处回来,又与阮秀芹扯了一通闲话,就从桌上小橱里取出总分类帐,打开抽屉拿出票据,准备记帐。
包秀美却从门外走来,说:“向会计,我还得跟你谈谈。”果然不出阮秀芹所料,他们不会放过自己。向河渠望着阮秀芹点点头,表示同意她刚才所说的。
阮秀芹则起身拉来一张折叠椅靠桌子放下,说:“大妈请坐。”随后去泡茶,并放到包秀美旁边。
“是这样,”包秀美没有喝茶,说开了。她说向会计刚才说的有道理,可又不能眼看着女儿沉沦下去而不管,想请向会计帮出个主意。
向河渠重申,他并不认为缪丽要离婚、要与钱教授结为夫妻是违背法律或道德的事,只要当事人双方愿意,不管是离还是分,都应得到社会的承认,这算不上沉沦。假如有人认为这样做不好,可以也应当为她筹划或者给出一条更好的出路。作为她的妈妈可以做的是千方百计做工作,让他们夫妻重圆,这是上策。
向河渠说:“大嫂,你与亲家是紧壁邻居,关系亲近,之所以将女儿嫁过去,也是认为找的是最好的女婿人选。小伙子从呱呱落地到成人长大,都在你的眼皮底下,应该算是知根知底的,你选他不应是盲目的。你的女儿与小伙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听说你女儿不愿,想来感情也应该是好的。
一对好夫妻走到离婚的地步,不总是哪一个人的过错,有时甚至不总是小两口的过错。夫妻感情跟其他人际关系不一样,绝对不是说断就断得了的,总还是藕断丝连。能圆就应当千方百计地促使他们圆。人无十全,瓜无滚圆,谁能十全十美没有过错?多往好处看,多想想优点、长处,是可以重新圆起来的。你不是要我帮出出主意吗?这就是我的主意。”
包秀美认为破镜难圆,是因为女婿有外遇,圆不起来。向河渠说:“破镜难圆不等于不能圆,应尽力试试。女婿有外遇是女婿的不对,但是有外遇不总是女婿一个人的事,另一方也有毛病。如果夫妻感情很好,怎么可能有外遇?要想夫妻圆起来,首先自己要主动承担责任,纠正毛病,修补裂缝,同时争取对方改错。如果只是抱怨对方,不肯纠正自己,当然难圆。
假如感情确实已完全破裂,没法再圆,那么就应当帮她找一个爱她她也愿意接受的人配成夫妻,填补感情的空白。重找的这个人要对你女儿有比较全面的了解,并爱她;这个人要合你女儿的胄口,能为你女儿所接受,而不仅仅是你认为好。如果能让你女儿感情有所寄托,终身有个归宿,那么你要解决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了。”
包秀美说:“我想请你帮找找。”向河渠说:“可以的。我可以代为留心。不过合适的人选是由缪丽鉴别的,别人代替不了,而且必须在离婚后才可以再选。”
“不一定的。”阮秀芹插话说,“可以先认识认识,互相有个了解,不一定明确关系。明确关系才要在离婚后,处朋友不一定的。”向河渠没有反驳,是非本无定论嘛,各有各的认识,阮秀芹可以有她自己的认识,不必强求与自己一致。
“谢谢你的主意。今后还请你多费心。”包秀美站起来说。“关心本厂职工是我的义务,应该的。”向河渠也站起来说。却见阮秀芹合上本子,放进抽屉,然后才站起来说:“大妈走好。”估计她在记刚才的谈话,也没问。
向河渠从楼上摔下住进医院,缪丽也来探望。她是上午八点多来的,凤莲已回去了。
缪丽将带来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说昨天刚从上海回来,到家后听母亲说起才知道,所以今天来看看。向河渠表示感谢。问起上海情况,缪丽说变化不大,尤其象沿江这样的大厂,上海基本政策没变。听说南京生化厂也有投产绒毛膜激素的意向,如果是真的话,就会涉及货源之争,所以上海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是钱教授跟向明分析形势时说的,缪丽听了拿来学说。
随后又扯起厂里的生产情况,接着缪丽将话题转向她本身。她说她的婚姻很是不幸,丈夫与矿上一个寡妇的女儿勾搭成奸,拿她当成眼中钉;公婆因为她生的是女孩儿,也不喜欢她。她想与其过这种丈夫不爱公婆不喜的生活,不如离婚重找一个爱她的人。
她说钱老师因为女的在运动中见他被揪斗而离婚,儿女们都搬出去另过,他很孤单。厂里派她去照料他的生活,两人日久生情。钱教授不嫌她是残花败柳,愿意与她成婚,她觉得也不错。
她说母亲嫌钱教授年纪过大,坚决不同意。舅舅说如果她一意孤行,就不再认她这个外甥女儿。他们都说她堕落到跟一个足足可以当她祖父的人一起生活,丢净了他们的脸。
她说她感到很痛苦。听说她母亲找到他,请他做她的思想工作,他仗义执言,不认为她的行为是堕落,不认为婚姻双方年龄差距大与道德有关,因而来求他帮她做做她母亲和舅舅的工作。她不会忘记他的。
向河渠说他是说过离婚后找什么人成婚是她的自由,男女双方年龄相差悬殊,找一个比她母亲大的人当丈夫,不算是堕落行为,构不成道德问题。这一点是以婚姻法作依据说的。
缪丽问:“婚姻法?”向河渠说:“这是去年颁布的关于婚姻问题方面的法律,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拿来给你看看。对你的问题,重点是说婚姻自由、结婚自愿,关于年龄女满二十,男满二十二周岁,只要不是血亲和法律禁止的对象,都可以结婚。我就是根据这些来谈我的看法的。”
他说他是不是出来做工作,暂时先放到一边;现在的问题是她对她的选择要慎重。他说她要认真考虑回答这样一些问题:她与丈夫之间的感情是不是已经完全破裂?夫妻感情走到这一步,是不是都怪男方?自己有没有责任?如果有,有哪些?是男方责任为主还是自己的为主?换位思考,如果男方的言行跟自己一个样,自己能不能容忍;也就是说两个缪丽在一起能不能和睦相处?假如双方都能改改自己的不足,再加上看在孩子的份上,能不能不离婚?
当初决定结婚时,是自己的选择还是父母的包办?如果是自己的选择,选他的理由是什么?这些理由,或者叫长处、优点还在吗?如果不在了,或者不都在了,还能恢复吗?如果是父母的包办,你反对过吗?父母强制过吗?
向河渠说,根据她妈所说,她与丈夫是紧壁邻居,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很好,因而还没到结婚年龄就早早结了婚,应当说感情基础是好的。现在因为许许多多的因素,使原本很好的一对走到破裂的边缘,不可能只是单方面的原因,另一方必定有难以推卸的责任。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感情基础很好的双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一定有个漫长的过程,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可能只是一方的责任?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只要一方十分珍惜过去的感情,就有办法去弥补已出现的裂痕。
向河渠说:“走到要离婚的这一步,说明你缪丽没有十分珍惜过去的感情,就是说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假如你不能正视这一点,不能负起这个责任,那么说得不客气一点,即使你重找个丈夫,比如钱教授,那么你今后的婚姻将仍然是不幸的。因为世上没有一对夫妻没有矛盾、分歧,如果都不肯退后一步去适应对方,结果都只能是离婚。
想想结婚前你俩之间要是一方不如另一方的意了,吵嘴了,闹别扭了,甚至发誓不理对方了,结果怎样?还不总是珍惜已有的感情而包容了对方,重新和好如初了。婚后为什么不能象婚前那样呢?因为热恋期间的激情不可能在婚后长期维持啊。要是总是那样维持激情,那就不叫过日子了。过日子是柴米油盐缺一不可的,讲究实实在在,对不对?
向河渠提的这许多问题,讲的这些话,在缪丽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她不得不承认夫妻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是有不少责任的;用向河渠的话说,两个缪丽在一起,也不等于能互相容忍。她认真地听向河渠说:“无论你是离还是不离,选哪一个当你的丈夫,都要考虑怎样当一个好妻子?假如你下决心当一个好妻子的话,那么说不定你们夫妻还能重圆,而孩子不必有后爸或后妈;即使离了再婚,你才会有幸福美满的婚姻。”
见缪丽久久没有开口,向河渠知道她思绪已被打乱,要有一个重新认识的过程。从内心讲,向河渠是不主张她离婚再嫁给钱老头的。这是哪儿到哪儿啊,一个才二十五岁(刚才谈话中知道她与自己同属鸡,小一肖)的女孩嫁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头,这日子过得下去吗?她这一生让人怎么认识?这不是合法的问题,合法的不等于合情;不属堕落也不等于合乎世情。从世情角度上讲,自己与包老师、包秀美、蒋国钧他们是同样鄙视缪丽行为的。事情牵涉到钱教授,说得不好会给自己惹祸的,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因而谈话中留了分寸。
如何引导这位迷途女子走上正道?从向河渠立志做一个真正的人这一角度上说,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做人的思想工作不是一件易事。表弟青山之所以能将薛晓琴从邪路上拽回来,靠的是以情喻理,而且是以情为主,生拉硬拽。向河渠鄙视缪丽的行径,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情,但又不能不尽一个真正的人的义务。他猛然想起薛晓琴,不错,说不定薛晓琴能挽救这个人。
于是他徐徐地说:“有一个人你跟她交往过吗?”“谁?”“薛晓琴。”
“你表弟媳?”
“她的经历与你有相仿的地方,某些曲折坎坷比你程度要大得多。我以她为主人公想写一部《何时辛酸泪断流?》的长篇小说。可想而知她的婚姻生活原来是怎样的不幸。可后来她走出了不幸婚姻的阴影,找到了她的幸福。你不妨和她交交朋友,一定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见缪丽孤疑地望着他,向河渠笑笑说:“薛晓琴是风雷中学六八届高中生,在校时当学生干部。和你一样,她同魏青山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也早有婚约,但没你们运气好。没能嫁给青山,却被迫与一个她不喜欢的有势力的同学结婚。也是因为夫妻感情不好,走了下坡路。她跟丈夫的婚姻反反复复,比你们要曲折得多。但她后来迷途知返,在知道丈夫的情人怀了孕,已不可能与自己破镜重圆的情况下,毅然放手,成全了丈夫,离了婚。巧的是我表弟多年来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还是单身,于是两人重续前缘,终成夫妻。
薛晓琴聪明能干,原本是厂里技术上的好手,考虑到不宜在使她走下坡路的环境中久呆,就另谋生路。假如我厂不与她合作的话,也要另找愿意合作的单位。总之决心与过去的环境一刀两断,扬眉吐气地生活,昂首挺胸地做人。你只看她封闭收集室通外的大门,从二十四小时不离人的车间进出,就该看出她的不一般了。如果愿意与她做个朋友,一定能从她那儿得到许多启示。”
被向河渠这么一说,缪丽也动心了,但又有些担心地说:“我跟她不熟啊。”“这到不是问题。她跟阮秀芹说过很同情你的处境,去找她会帮你的,比找我有用多了。”
“她什么时候来呀?”听说快的话三四个月,慢的话可能要到年后,因为这儿有她侄女儿当家,来不来无所谓。缪丽有些急了,说:“我的事最好短期内能有个决断,这可怎么办呢?”
“有什么不好办的,她不来你去呗。”缪丽认为只好这样了,要求向东河渠帮写封信,向河渠说没必要,告诉她详细地址,要她按地址去找;同时建议她找借口走亲戚,不要让厂里和钱教授生疑,缪丽答应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