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顺着山路行进，走了一顿饭的功夫，不知不觉，东方渐白，晨曦笼罩大地。
李牧白浑身麻木无力，走这许久已是大汗淋漓，瞧向前方坡下是一片檀林，檀树奚奚落落，被雪层压弯了枝。他驻足喘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好累，咳咳……咱们歇一会儿。”
林芝玉的小脸也红扑扑地娇喘着，道：“好，小白哥哥累了，玉儿给你柔柔肩。”说着，将李牧白扶在一块石面上，两只纤纤玉手轻轻在他肩头捏拿，李牧白只觉那双小手软绵绵，冰冰凉凉的，浑身疲意全无，说不出地受用。
忽然，前方檀树丛中闪出一个青影，只是背对着晨曦，瞧不清正脸模样，不过身段婀娜，想必是个女子。那人影一起一落，捷如飞鸟般向李牧白走来，林芝玉警惕抽剑，待那人近了些，却反而小脸一喜，叫道：“你来啦？”将她迎了过来，正是一位清丽的少 妇，眉心亦有一粒朱砂痣。
那少 妇沉声道：“跟我来！”二人一左一右搀着李牧白两条胳膊，穿林而去，顷刻间疾逾奔马。
李牧白虽不知这少 妇是什么人，却觉察到此人身上散发出一股亲切慈爱之意，便任她二人架着走。
又走了约一刻钟头，红日已然升起，这片檀林中的一处角落，出现了个隐秘的山洞。洞口处长着几丛枯枝野草，高逾半身，正是个藏身的好处。
三人走进洞里，李牧白刚一坐下，只见少 妇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面面相觑，极是愕然。
“多谢恩公当年救命之恩！”那少 妇跪地抱拳道：“玉儿，快来给恩公跪下。”
林芝玉“哎”了一声，也乖巧地在这少 妇身边跪下，李牧白心下大诧，连忙伸手搀扶，惊呼道：“折寿啦！你们这是做什么？”
少 妇诚恳道：“当年魔界之门被打开，无数妖魔入侵中原，天下大乱，血流成河。恩公救了我们性命，跪这一跪，又打什么紧？”
李牧白自打苏醒之后，这许多稀奇古怪之事一股脑地涌上来，正是满腹疑团，如今又添了这么一件怪事，茫然地道：“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啊？你们快起来。”见二女长跪不起，道：“完了！我原本要长命百岁，这下不到七十岁就要见阎王啦！”
林芝玉好奇问道：“小白哥哥，怎么好好少了三十岁？”
李牧白道：“平白无故受人家拜，这不是折我的寿嘛？你们快起来。”
那少 妇这才起来。
李牧白接着道：“你们既然说，十多年前我救了你们性命，可十多年前我还不知道出生了没有，在娘胎里救你们性命嘛？”
那少 妇一听，是这个道理，便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牧白道：“我叫李牧白，牛文牧，黑白的白。”
少 妇思忖道：“名字没错。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她微一沉吟，接着问道：“孩子，那你爹爹懂不懂武功？”
李牧白挠着后脑勺，道：“在我六岁时候，家父传过我一套剑法，想必是懂武功的。”说着，随手拾起地上一根树枝，卖力地挥舞了几招，只见树枝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哪有伤敌的威力？若被江湖中人瞧见，恐怕要贻笑大方。
他一轮剑法舞毕，收了树枝，恭敬地道：“牧白班门弄斧了。”
那少 妇却面露喜色，道：“正是这套剑法！”
李牧白大奇，惊诧道：“这剑法有什么威力可言？我凭空瞎挥乱刺也比这么打厉害。”
少 妇莞尔一笑，道：“恩公心善，这剑法唤作“留情剑法”，顾名思义，便是将剑锋避开了所有伤人之处，却亦可退敌。当年恩公正是凭借这套剑法将我们搭救下的。”
林芝玉接话道：“就是就是。当年小白哥哥将我们从万魔军的铁蹄下救出，却连那些无辜的小妖怪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
那少 妇点了点头，喃喃道：“这便不奇怪了，想必是恩公行侠仗义，却不欲人知，便留下了儿子的名字。”她满脸皆是敬佩之意，顿了顿，道：“真乃侠之大者。”
李牧白恍然大悟，道：“那这么说，玉儿所说的小白哥哥，竟是我爹？”
林芝玉格的笑道：“原来如此。那这个应该叫“小小白”哥哥。”
少 妇听罢亦是一笑，嗔怪道：“玉儿，不许无礼。”
林芝玉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李牧白挠着头发，傻笑道：“我爹爹与我一直住在这鸟不生蛋的昆仑山上，现在说不准还在家中睡大觉哩，咱们歇息会儿，我带你们去找他。”
时值巳时未刻，日光微斜，照耀在广漠无垠的昆仑山上，照得万里白雪熠熠生辉。林芝玉望着洞外的雪景，竟与十八年前那位风流少侠骑马送别她娘俩时的场景极是相像，不禁喃喃细语道：“玉儿每天都盼着能与小白哥哥重逢，那年送别我们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
她向洞口一边踱步，一边轻声吟诵：“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李牧白并不识字，只记得他爹有一日酒醒后偶然教过他：这七字一句的叫“七言诗”，五字一句的叫“五言诗”。便问道：“这是一首诗吗？是谁写的？”
林芝玉回首一笑，眨巴着眼睛，俏皮道：“人家不告诉你。”
李牧白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前一句我没听懂，后一句我却听懂了。说的是，作诗的将人送走了，回来时却见到了去时的马蹄印，是不是？”
林芝玉笑道：“小小白哥哥真聪……”一句话未说完，突然瞧见那少 妇面色一变，苍白无比，道：“妈妈，怎么了？”
少 妇额头落下几滴冷汗，颤声道：“马蹄走在雪中会留下蹄印，那……人会不会？”
话音未落，只听见洞口“轰”地一声炸裂，霎时间，乱石飞溅，地动天摇，三人心下大骇，林芝玉瞧得一块爆炸飞石不偏不倚向李牧白额头射去，千钧一发之际，舍身向那少年扑了上去。
李牧白被扑倒在地，滚在雪中，一股热泉淌在他脸颊，他伸手一抹，竟抹得满手鲜红，再瞧向林芝玉，却是双目紧阖，毫无声息，额前一个血窟窿染红了她半边脸，也染红了李牧白的眼睛。
“玉儿！玉儿！”李牧白嘶声叫喊。
这时洞外依稀传来几个人的谈笑声：
“刘长老，你这开山掌的火候可大有长进哇。”
“哈哈！这洞里可是血洗江湖的魔头，哪敢留些余力？”
“吵什么！吵什么！我提前说好，那魔头身边的小姑娘长的美若天仙，老子还想要她暖床。倘若给一并砸死了，我宰了你！”
说话的几人并肩走进山洞，只见灰尘扑面，遍地狼藉。滚滚尘埃中，一个少 妇昏迷不醒，一名少女满脸鲜血，躺在个落拓少年的怀中。
这一幕叫众人傻了眼，倘若死的是别人，那没什么打紧。这偌大的昆仑山上哪里还不是个埋尸首的地方？最最不该的是死了凌云宗大弟子皆少掌门的武元龙瞧上眼的小丫头。
旁侧一名弟子向正首的瘦削少年深鞠了一躬，为难地道：“武师兄，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您不必伤心，大不了再换一件……”
那瘦削少年反手一巴掌呼了上去，响出一个清脆的耳掴声，他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操你奶奶个熊！就你能耐是不是？老头子带咱们凌云宗北上昆仑，寻那劳什子宝贝已经两三年了，姑娘少得可怜，你当在山下说换就换！”这瘦削少年便是凌云宗少掌门武元龙。
先前那弟子抱拳道：“是，师弟该死。”
武元龙见他态度甚是诚恳，摆了摆手，叹道：“奶奶个熊，老子且饶了你。”转头瞧了瞧李牧白，啐了一口唾沫，道：“幸亏没把这魔头砸死，不然，看你怎么与老头子交代。去！瞧瞧那丫头死透了没有？”
“是。”二人抱拳领命，走向林芝玉的身边，蹲身伸手试探鼻息。试探了一阵，只觉得手指边只有进的气，没了出的气，不禁惋惜地摇了摇头，道：“武师兄，恐怕，凶多吉……哎唷！哎唷！”
话未说完，顿时虎口一阵剧痛，忍不住惨叫出声。原来李牧白适才并未昏厥，他瞧见来人众多，自己形单影只，便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那凌云宗的弟子将手伸来试探林芝玉的鼻息，瞧着这天真美丽的少女要被那些人的脏手触摸，心下怒火冲天，当即一口狠狠地咬了上去。
洞内众人见那人哇哇大叫的模样，轰然大笑。
“还不松口……你有几个脑袋？”那弟子面色惨白，将手奋力抽出时，已有半截白肉留在李牧白的口中，顿时恼羞成怒，抬脚一脚朝他腹间踢去，紧跟着第二脚踢在他心窝上。李牧白只觉喉间一阵腥气涌了上来，吐出一口鲜血，稀稀拉拉从嘴角滴在雪地上。
他怀抱着林芝玉，嘴里迸出四个字：“狗 娘养的！”
武元龙命令道：“将那烂婊 子就地埋了，他奶奶个熊。”几名弟子得令，从李牧白怀中硬生生抢出了那个少女，又在这少年身上添了两脚。
李牧白跪在地上，奋力抬头，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狗 娘养的！”
武元龙分付道：“拿剑，刨坑！”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山洞中已刨了个土坑出来。几名弟子将林芝玉扔进坑中，便铲土来填。
李牧白喝道：“狗 娘养的！”
武元龙飞踹一脚，正中他面门，一股血箭从李牧白口鼻喷射而出：“再骂！再骂老子踢死你！老头子怕你，老子可不怕你！”
先前那姓刘的弟子笑道：“好歹也是十八年前血洗江湖的魔头，如今叫咱武师兄这番蹂躏，咱师兄真是好本事！”
众人听闻，纷纷喝彩。
这时候，山洞外的远岫间突然升起一道烟花，在日晕下爆炸开来，一名弟子走进洞来，抱拳道：“武师兄，掌门命令咱们回大营集合。”
武元龙暗骂一声：“晦气！”随即高声分付：“收队！”
“那这婆娘……”
“不必埋了，带上这魔头走。”
说罢，这一行人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只留下山洞内满地狼藉，北风夹着白雪，从洞外呼啦啦吹了进来，地上的鲜血触目惊心地蔓延，逐渐流成一条小溪。
忽然，那坟墓中的少女右手小指微微地颤了一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