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一个乡下的穷小子,跟着远房表舅初到京城之时,便立下志愿,等自己功成名就之时定要接自己唯一的老母亲来京中过活。
这不,一被提拔为正式侍卫,便在京中置办了宅院,把乡下的老娘接来了京城。
谁料跟着老娘一起来京城的,还有隔壁王寡妇的独生女儿,王氏。
据老娘说,这便是她在乡下为儿子物色的好儿媳,虽然人长的丑了些,年纪又长了孙统领十来岁,但是人可是勤快得紧,家里脏活累活全都能干,更是把老妇人伺候的舒舒服服,让人没话说。
孙统领极为孝顺,见母亲如此安排也只能咬牙应许。
婚后夫妻二人也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成婚五年时间,王氏也只是为孙统领诞下两个女儿。
终于在老母亲的应许下,孙统领纳了自己心仪已久的青楼杨姑娘杨氏为妾。
这位杨夫人与孙统领二人年龄相仿,互相爱慕许久。
二人成婚之后,更是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终于在去岁冬季,杨夫人身怀有孕。
昨日晚饭后,孙府一片慌乱。
杨夫人胎位不正,生产困难,京中六个最有经验的稳婆悉数请到,却皆是一筹莫展。
就在杨夫人气息微弱,胎儿也渐渐失去动向,即将一尸两命之时。
门外一声长叹,款款走进来一位白袍老妇。
驱散众人,独自一人踏入产房,不消片刻,杨夫人一声凄厉的痛呼,伴随着的便是清亮孩啼。
之后,白袍老妇怀抱襁褓包裹着的男婴来到孙统领面前。
婴孩健壮,哭声响亮,四肢齐全,无恙。
而杨夫人也只是力竭昏睡,已无大碍。
孙统领一家老小皆痛哭流涕跪地谢恩,却听白袍老妇轻声告诫。
此婴孩本不该降临人世,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老妇保得他平安降生,却难保他今世富贵长乐。
此儿命薄,万不可以富贵冲了他来日的福泽。
白袍老妇再不多话,将婴孩交给乳娘便扬长而去。
孙统领一家上下忐忑良久,方有人想起,这白袍老妇似是京中传说的白奶奶。
白奶奶,乃是一位妇科神手,上医神仙隐士,下医牛鬼蛇神。
行踪不定,可遇难求。
孙统领牢记白奶奶的告诫,为给儿子积福,竟是连喜得贵子的大事也秘而不发,只以家宴庆贺了之。
而今天这穆丘痕却突然提起此事,孙统领不禁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连忙抱拳向着穆丘痕一礼,尴尬地开口。
“啊……孙某……孙某不愿多事。只是……不知穆大人是如何得知此事?”
“呵呵……”
穆丘痕轻轻一笑,略带埋怨地笑道:
“哎,孙统领如此说,便是忘恩负义了啊。”
“啊?忘恩负义?”
孙统领脸上不悦,抬手拉上穆丘痕的衣袖,冷静地质问到:
“还请穆大人把话说清楚,孙某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罪名。”
“哎,孙统领不必紧张。”
穆丘痕却是一脸笑意,凑近了孙统领。
“昨日天色已晚,我一个人多饮了几杯,有些醉意便没有坐轿。一个人沿着长街慢慢往回走。行到你孙统领的府门前,便听见府内一片喧闹,怕出了什么事,便在门外多站了站。这不嘛。”
“哦?穆大人是说……”
“我在门外,偏巧赶上你家的小厮急急忙忙跑出来寻稳婆,我就多问了一句。才知道竟是杨夫人……”
听到这里,孙统领一脸汗颜,低下头,叹了口气。
“唉,家里多事之秋啊……”
“哎,你也知道,拙荆自从生了我家禄儿之后,便患了严重的头风病。时不时就闹上一阵子。偏巧白奶奶正在我府上。这京中的稳婆哪有什么好法子。你的身份又不好请宫中的太医。我便急忙回府送了白奶奶去了你府上……”
“啊——”
孙统领大吃一惊,瞪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穆丘痕。
“我说的嘛,这白奶奶这样的神仙人物,怎么随随便便就来了我府上,原来是……”
说着,孙统领退开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穆丘痕行了一个大礼。
“孙某,谢过恩公……真是……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孙统领又想起昨夜那紧张的生死时刻,如果不是白奶奶出现,他与自己的杨夫人,乃至自己的儿子都要阴阳两隔了,不禁眼眶湿润,痛哭流涕起来。
“哎,孙统领,你这是干什么嘛……快起来!起来!”
穆丘痕连忙上前,双手扶起行礼的孙统领,安慰地说道:
“喜得贵子,这样的开心事,怎么不与人分享呢?”
“可是……”
见孙统领脸上显出几分犹豫,穆丘痕抬手揽上孙统领的胳膊,劝说道:
“哎,这个时候,想必陛下已经歇了。我的轿辇就在外面,去我府上,喝两杯吧?”
“这……”
“走吧。走吧。”
穆丘痕拉着孙统领便向角门走去。
目光扫过身后的一队队侍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着回头说道:
“哎,兄弟们,稍后我会着人来为大伙送上茶水点心,就算是我替孙统领请大家啦!”
“好——!”
“好啊——!”
“谢过穆大人!”
“谢过孙统领!”
“哈哈哈哈哈哈哈……”
……
阔大的龙威宫,在这一刻又回到了之前的宁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负责守卫的侍卫们,一大半都挤到了偏殿一侧去吃穆丘痕家仆送上的点心茶水。
就在这时候,一阵清凉的夜风拂过,睡也没注意到,屋顶上突然翩然掠过一个白衣翩翩的身影。
无声地,白色轻纱衣带衣袂翻飞而过,落脚处片瓦无声无息。
龙威宫后殿内,年轻的帝王一身明黄的便服,坐于案几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仍在翻阅着案几上堆积的奏折。
殿内,本该侍应在侧的宫女内侍皆被他潜去了殿外,只余一室宁静。
熏香袅袅,更漏无声,大内之内,唯有翻阅卷宗的细微声响。
一阵清荷香气,随夜风悄然入殿。
年轻的帝王惊觉,抬起头,却在他想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一室的灯光烛火全然熄灭。
荷香旖旎,黑暗中,有白色的轻纱衣裙翩然而至。
年轻的帝王手中的书卷轻轻落地,帝王站起,衣角打翻案几的墨盒,一池朱墨淋漓而出,涂满了半壁案几。
抬步,跨过案几,明黄的衣角染上了朱红色墨色,摇曳着,步向一室黑暗里那唯一的明亮。
荷香扑面而来,一截皓腕揽上帝王的脖颈。
帝王的双臂抱上面前女子,白色的衣裙裙摆旋转飘荡,打翻了一侧的一盏狐尾花灯。
“雪儿……”
“凌霄……”
……
这一夜颇为漫长,星河璀璨,静静地凝视着大陆上的各个国家。
也凝视着这世间的悲苦与幸福。
西地凌国九云都后悬崖之下,是否有人仰起头,同看一片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