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驾着马车行到一个大城城外的废弃茶摊上。风雪很大,天很黑。茶摊上缩着三个人,冻得瑟瑟发抖。一个头上戴着方冠的中年郎中,一个气息微弱,面如土色的病重老妇,还有一位年轻的姑娘。”
“哦?”
穆丘痕饶有兴致地端起茶盏。
“我走进了才发现,这位郎中,乃是我的旧相识。曾有一次上山游玩之时,我的马匹受惊,我被掀翻马背,摔伤了腿。正是这位郎中将我救治。而那边的年轻姑娘,更是我心仪已久的心中挚爱。风雪渐大,夜色渐寒。郎中于我乃是恩意,老妇于我乃是人意,姑娘于我乃是情意。但是,我的马车却只能坐下一人。”
国公爷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穆丘痕。
“此时,如果是你,你准备带谁走?”
“我?”
穆丘痕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茶盏,浅浅地思索起来。
“如果带走郎中,老妇便会因我而死,那姑娘也会怨恨于我,那我便成了见死不救,毫无情意之人。如果带走老妇,郎中便会认定我忘恩负义,那姑娘自然也……我又成了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徒。如果带走那姑娘,那岂不也成了忘恩负义,见死不救,自私自利之人?”
“嗯,有理。”
“老师,这本就是一道无解之题啊,无论哪种选择,都无法让所有人如意。”
“哈哈哈哈哈……”
国公爷大笑起来,看向了穆丘痕。
“痕儿,你可想知道,为师当时如何解了这道无解之题的?”
“啊,还请老师赐教!”
穆丘痕端起茶盏,向着面前的国公爷行礼请教。
“哈哈。也没有什么难的。为师只是把那马车让给了郎中,让郎中带着病重的老妇先行进城医救。而我则是留下来,于我心仪的姑娘一起等郎中进城后喊人再来救我们。”
“啊?”
穆丘痕愣在原地。
“原来,您竟然……竟是这样……”
国公爷仰头大笑。
“哈哈哈,痕儿。你只是把着眼见的利益不放手,你的选择,便越来越局限。而放开这个眼见的利益,你会得到的更多。”
“哈,是!多谢老师教导!学生懂了。”
穆丘痕连忙联袂,离席,向着面前的国公爷行礼。
国公爷抿嘴一笑,抬头看向窗外喧闹的街景。
“痕儿,不出意外,三天后这女子便会行动。你只需要……”
说着,国公爷示意穆丘痕附耳过来。
“你只需要打点好羽林卫中,负责龙威宫后殿守卫的侍卫首领,于三日后裁撤三分之二的侍卫便可。剩下的,我们便可坐观局势发展。”
“是!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嗯。”
国公爷点点头,一脸的惬意。
“哎,这出来时候也不小了,我得回去了。”
“是。学生这就送老师回府。”
“嗯。”
说着,国公爷起身,刚迈了一步,便停住了,回头看向那茶桌。
“老师,怎么了?”
穆丘痕连忙上前询问。
“这个,这盘子糕点给我打包。”
“哈哈,老师,您还是这般爱食甜食。”
穆丘痕连忙走到桌前,摸出桌子隔板底下预留的油纸,小心翼翼地把一盘子蛋黄芙蓉酥包好,扯几根纸绳困了,提在手中。
“哎,如今陛下新政,朝堂上重用年轻之士,我这老家伙也清闲了下来,左不过是逗逗鹦哥,弄弄花草,尝尝点心喽。”
国公爷摆了摆手,笑着走出了雅间。
……
皇城内,夜幕四合,三更的梆子声悠悠地传来。
帘幕低垂的龙威宫后殿,年轻的皇帝萧翎正卧在床上沉沉睡着。
萧翎依旧保持着他曾经的生活习惯,睡觉的时候比较随意,不喜身旁有人随侍。
就连自己身旁的近侍桂公公,也只是在殿外侍候。
此时,夜色已深,床榻边放置的金兽香炉嘴里正袅袅地漾出丝丝缕缕的安神香。
这是最近内侍监着人专门调制,特地在陛下就寝之时替换陛下的龙涎香的。
陛下自清宁郡主仙逝之后,整夜便辗转反侧,不得安寝。
如今,在这安神香的作用下,才得一夜好眠。
窗外,有丝丝微风吹拂进来,重叠的帘帐被轻轻掀起。
窗外如水的月光倾泻进殿内,带来一股清荷的清香。
萧翎知道,那是殿外荷花池的香气。
借着如水的月光,萧翎睁开了眼睛,看着帘幕低垂的大殿,耳畔响起了清浅的脚步声。
是谁?
那脚步声又轻又浅,是女子。
并不是普通的女子,是有武艺在身的女子。
白色的轻纱裙摆,在清凉的晚风之中轻轻扬起。
白衣女子脚步轻浅地走了过来。
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
只看到那一头长发披散开来,随风荡漾。
一步步走近。
萧翎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款款向他走来的女子。
他想动,却发现自己连手指都不能抬起。
他想叫,却发现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这样惊恐地瞪着眼睛,看着那白衣女子缓缓向自己走近。
他紧张到心跳加速,声如雷鼓。
咚!
咚!
咚!
伴随着沉重的心跳,白衣女子却走越近。
他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雪儿!
是他的雪儿!
萧翎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
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他只能被无声地困禁在床上,不能动弹分毫,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衣女子已然来到了他的床边,凑近他的脸,弯下腰来。
贴着他的耳边轻轻低语。
“还记得……”
“我……”
“是谁吗……”
“我……”
“回来了……”
“凌霄……”
“我是……”
“倾城筱雪……”
那声音,如同天际飘来一般,带着颤音,带着几许梦幻的飘渺,灌入耳中。
目光下移,却看到那女子的手中正拿着一束含苞待放的荷花骨朵。
那阵阵青荷香气便是由此而来。
萧翎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动弹不得,却又不能说话。
只能眼睁睁,喘着粗气,无声地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直起身来,微笑着,转身离开。
任她白色的裙摆和乌黑的发丝在清澈的月光中漾起涟漪。
那白色的身影,便如同来时一样,清浅的脚步声响起,女子窈窕的身影渐渐走出了大殿。
正当她的身影路过大殿一旁的茶桌时,女子轻轻把手中的那一束清荷放在了桌面上。
转身,便离开了。
似是一阵清凉的晚风拂过,只留下一阵阵清荷的香气,忽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萧翎瞪着眼睛,大吸了一口气,霍然坐起。
这才发现,自己又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侧头,喘着粗气,声音也回来了。
“来人——!”
“陛下——”
一阵惊呼,从殿外传来,紧接着便是桂公公打着浮尘快步推门走了进来。
“陛下,陛下可是又梦魇了?”
就在桂公公走近的时候,有一声似从天际飘来,梦幻声音在萧翎的耳边响起。
“三日后……我便来寻你……”
“谁——!”
萧翎挣扎着,大叫了一声。
桂公公慌乱之中,没有察觉皇帝是在惊呼什么,而以为皇帝在要水。
“哦……好!”
连忙快步到茶桌边,拎起茶壶为皇上倒了一杯水,快步递了过来。
“陛下,水来了。”
萧翎不再多想,一把扯过桂公公手里的茶碗一饮而尽。
清凉的茶水如猛药一般泄入喉头,激起一连串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陛下,您慢些。”
桂公公接过空的茶碗,又小心滴抚着萧翎的后背,平复他的咳嗽。
目光却落在了那茶桌上。
“咦?这是哪来的一束荷花呀?”
“啊——?”
萧翎抬起头,目光看上那茶桌上放着一束荷花,一瞬间呆住了。
不是梦。
竟然不是梦!
是她真的回来了。
萧翎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一束荷花,许久无话。
眼前闪过了他与慕容越的每一次相遇,和每一次别离。
他曾两次三番地为了皇位而放弃了她,而她却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追随他,相信他。
这一次,慕容越再次归来,他又如何面对她呢?
更何况他们,都不再是五年前的他们了。
“小桂子。”
“是,陛下,您吩咐。”
“明日着人把雎灵宫收拾出来吧。”
“是……”
“不,传内侍监,加紧清理东西六宫。”
“是。”
桂公公领命,一甩浮沉悄然退下。
萧翎独自坐在一室月光之中,沉默良久。
“很快,这东西六宫就会迎来他们的新主人了吧。”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悄然闭合。
萧翎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室静谧之中。
恍然间,他来到了一条熙熙攘的大街上。
夜色幽沉,街上却是张灯结彩,两边摊位小贩吆喝叫卖的都是各色的花灯摆件,还有古怪的面具,华丽的朱钗首饰,并几样香甜小吃。
街上人来人往,比肩继踵。
萧翎走在街上,被来往的人推来怂去,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声炸响于天际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