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熊熊火焰
眼前晃动的红色丝带对于余波来说,如同毒蛇的蛇信子一般撩拨着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余波甚至听到了自己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声音。顺着那只拿着红丝带的肮脏右手看过去,呈现在余波眼前的是一张消瘦的脸,染成橘黄色的头发向各个方向发散开来,好似一团熊熊火焰,天边的晚霞顿时也失去了光彩。
”余波,瞧见没?我他妈说到做到!”那人依旧将那红色的丝带在余波的眼前晃来晃去,似乎生怕他看不清楚。
余波没有说话。此刻,若不是他脸上的肌肉还在不自主地颤抖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是一尊矗立在寒风中的雕塑。余波的双眼眨也不眨地随着那条红丝带左右摇晃,心仿佛碎成了无数片瘫在地上,再也无法粘合。
”别说,你姐还真他妈给劲儿!”那人说着说着竟流出了口水,显出一副猥琐且色迷迷的样子,显是对于昨晚的巫山云雨意犹未尽。
他真的做了,他竟然真的这样做了。是啊,他当然有这样的胆量,为什么没有呢?余波心里如同祥林嫂那样反复嘀咕着,只可惜,他连半个听众都没有。
那条红丝带是姐姐余兰的随身物品,姐姐每次工作的时候,都要将它缠在身上——那是她——作为一名洗头房小姐——的最后的尊严。姐姐说,只要干那活儿的时候带着它,自己就没有在客人面前一丝不挂。只有当他遇到自己真正爱的人,她才会洗净自己的身子,摘下红丝带,将自己的身子完完全全奉献给自己的爱人。
余波喜欢自己的姐姐,确切地说,余波爱自己的姐姐——那种超越伦理的爱令余波如痴如醉。余兰八岁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双双身亡,那时候余波六岁。两个人就是靠着车祸的赔偿金艰难地度过了六年。这期间,这对姐弟也时常得到邻居们的帮助。年长两岁的余兰很懂事,她以自己弱小的肩膀承担起父母的责任,可谓身兼三职。可以说,是余兰撑起了余波的一片天。
”姐,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做老婆,我也要照顾你,不让别人欺负你!”余波十岁生日的那天,当姐弟俩吹灭十根生日蜡烛,姐姐问他许了什么愿望的时候,余波曾经这样说道。
”傻瓜,我们是不能结婚的,我是你的姐姐啊。”余兰比弟弟懂得要多。
”那为什么爸爸可以娶妈妈?我不管,我一定要娶姐姐!”余波很固执。
余兰以为那只不过是弟弟的玩笑话,因此不以为意。
钱很快就要花光了,邻居也换了一批有一批,愿意帮助他们姐弟俩的人也越来越少。余兰十四岁的时候被迫放弃了学业,她要打工挣钱,供弟弟上学。只是,这样小的年纪没人敢用。正当的渠道被堵死了,饱经世事的余兰决定破釜沉舟——她知道对于自己这样漂亮却贫穷的女孩子来说什么才是赚钱最快的方法。
余兰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的时候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流下的眼泪。
在余兰的呵护之下,余波有点儿得意忘形,或许是余兰对他太好,他甚至察觉不到生活是多么的艰辛。男孩子本就有贪玩的本性,再加上他不思进取,却和身边的小混混打成一片。最终,也荒废了学业。
进入青春期的余波逐渐开始在脑子里勾勒姐姐不穿衣服的时候的形象来,姐姐也成了他手淫时候的唯一的性幻想伴侣。直到有一天,余波偶尔目睹姐姐从洗头房出来,上了一个老男人的车。瞬间,余波的世界摇摇欲坠。那天,他喝醉了,醉得那样彻底,甚至都吐了血。深夜,浓妆艳抹的余兰回到家的时候,余波冲上前去就要一亲芳泽!
”我是你姐!”余兰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大叫,她试图让陷入疯狂的余波恢复清醒。
”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事儿!别人……可以……为啥……我不可以?”
”我是你姐!”余兰狠狠地打了余波一个耳光。这一记耳光比任何镇定剂还要有效。
那天,余波哭泣了整整一个晚上。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真的是这样子吗?或许,余兰、余波两姐弟比谁都清楚答案。一个洗头妹,一个社会混混,社会所能给予他们的,仅仅是暗无天日的生活而已。姐姐贩卖自己的青春,而弟弟则狐假虎威,不是收取”保护费”就是替人做打手,总之,过着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
就在昨天,老猫——也就是此刻站在余波眼前的这个家伙——对余波说道:”余波,我他妈要找你姐打一炮!”
”你他妈别开玩笑!”
”谁鸡巴和你开玩笑了?”
没错,从老猫平日的所作所为上来看,余波就应该知道那绝对不是一时的戏语——只是他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而已——就算他知道那不是玩笑也无能为力。他知道,老猫的父母都在市委工作,老猫只需要用一根手指头就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
”等下回,我还他妈找你姐!真他妈爽!”老猫依旧没有放下手里的红丝带,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一般将其在余波眼前晃动。老猫觉得还不过瘾,又火上浇油地来了这么一句?”你记得跟你姐知会一声,都是他妈熟人儿,下次打五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而余波,选择在沉默中灭亡!
余波也不知道老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总之,他清楚得很,老猫离开时的样子一定是志得意满的吧——余波知道那家伙最喜欢狐假虎威,喜欢看着别人敢怒却不敢言的窝囊的模样。
余波仰天长啸,大街上的人都在用看精神病人的眼光看他。暮色苍茫,他独自来到一家露天大排档,希望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
此刻,虽是炎炎夏日,对于余波来说,却如同数九寒天一般。
冰凉的啤酒顺着咽喉急速流淌,但余波的心依旧燥热。那是一团压不住的火,被这样的一团火炙烤着,余波感到几乎窒息。
在大排档里,人们大多是三五成群的围在一桌,气氛融洽甚至热火朝天。但有的时候,你也会见到那种独自霸占一张桌子喝闷酒的。这样的人往往能够产生一种强大的气场,沉闷而压抑。就像此刻的余波一样,将自己禁锢在另一个世界,谁若敢踏足于他的领地,必定不得好死——此刻,就算老猫亲临,也不能奈他何。
余波的桌子上只有啤酒,一瓶一瓶的啤酒,挡住了他那因为酒精过敏而变得通红的脸。旁边的人大概都能看出眼前这人不是善茬儿,因此纷纷都像躲避瘟疫一般离他远远的。大排档的老板更是不敢招惹这样一个被酒精绑架了的家伙,但害怕他闹事儿,只得放下手头的活儿,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时刻注意着余波的动向。
余波开始趴在桌子上痛哭流涕,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空酒瓶。酒瓶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将一旁大吃大喝的人下了个半死,余波却浑然不觉。确切地说,他的耳朵里回响着的仅仅是自己的哭声,渐渐的,竟连着哭声也听不到了。眼前浮现出来的是姐姐那破碎的形象——尽管姐姐的形象已经在他的脑海中破碎了无数次,但这一次,破碎的是那样的彻底。余波再次随手拿起一个空酒瓶,狠狠砸在了地上,随即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嚷嚷着老板继续添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一定会出事儿。大排档的老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若是再放任不管的话,估计自己要赔本了。老板壮了壮胆儿,缓步向余波走去。余波见老板两手空空,眉头一皱,说道:”酒呢?我……我的……酒呢?”
”先生……您不能再喝了……”老板被余波嘴里喷出来的浑浊的酒气呛得险些晕过去,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点燃余波的怒火——毕竟,小本生意,伤不起啊——他只得轻声轻语地说道。
”你……”余波颤抖着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老板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他妈没听见?我……拿酒来啊!我……他妈……又不是……不给你……钱……”余波边说边打嗝儿,仿佛那酒水已经到他的嗓子眼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吐出来似的。
”那个……”索性让他醉死好了。老板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凭他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像余波这种人,若是不闹出点儿什么动静来的话,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所以,给他再多的酒也是徒劳。
”我艹你妈的……”正当老板犹豫的工夫,余波的拳头已经卷着一阵劲风杀到。老板猝不及防,被一拳掀翻在地。老板魁梧的弟弟冲上去就要还手,被老板喝止住了,看来老板还是要息事宁人。
余波随手打破一个啤酒瓶,拿着瓶子的一端恶狠狠地指着仰躺在地上的老板,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仿佛手里那半截酒瓶代表了世界上的一切语言。余波只是将酒瓶子在老板面前毫无意义地晃动了几下,将其丢在地上,随后在桌子上扔了一打钱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夏夜的风依旧保留着几分白天时候的温度,吹在余波的脸上,不但没有令他从酩酊大醉中清醒过来,反倒令他陷入更深的迷惘。此刻,他眼前的世界就如同一张被揉皱了的油画。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由于晚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他吐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刚刚喝下的酒,最终能被他呕吐出来的,仅剩下自己的胃液了。嘴里充满了苦涩的味道,眼前金星乱冒。最终,余波只能干呕了,但那样的感觉更加令他难以忍受。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令余波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如果自己就这样死掉,那该有多好?
不,怎么可以现在就去死呢?就算真的要去死,也要让老猫这杂种得到应有的报应!他什么也不怕了——酒壮怂人胆,说的便是这样的情景吧?说干就干!余波边走边看,终于物色到了一样最为传统有效的武器——砖头。他想象着自己突然出现在老猫的面前,一转头砸在老猫那张猥琐的脸上,是在是酣畅淋漓。
余波知道老猫的下落——每天晚上,他都会去同一家台球厅——并非这家伙热衷于台球这项运动,只是因为他和这家台球厅老板的妹妹之间不清不楚——那个小姑娘颇有姿色,才十八岁,据说已经做过两次人流了。
酒精的作用使余波觉得自己的双腿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此刻对于他来说,走上一条直线都是难于登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移动的不倒翁。有两三次,他险些被路过的自行车撞倒。
面对这样一个一手拿着砖头的醉鬼人们唯恐避之不及。
气势汹汹地踹门进入台球厅之后,台球厅里的冷气令余波不禁打了个哆嗦。余波环视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齐刷刷地转向了他——要知道,这种地方是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说不定里面隐藏着什么硬茬儿。因此,在这种地方,收敛一些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老猫……你个傻逼,出来!”余波咆哮道。
他这样是在找这里所有人的晦气,无异于向在场的所有人宣战!
保安出来解围了。
”先生,您要找的人不在我们这里……”
余波根本不理会保安,继续再全场咆哮。但是,没等他发出第三声咆哮,他便感到自己被人放倒,紧接着,就是雨点一般的拳头毫无规律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奇怪的是,余波感觉不到疼痛。仿佛是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了——打别人,被别人打,似乎都成了令他感到麻木的事情。
余波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被人扔出来的还是自己爬出来的——这有什么分别呢?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出来的,都是一样的狼狈。
此时,街上的人少得可怜,更何况,又有谁知道现在还在街上游荡的人们是不是来自地狱的幽灵呢?
突然,余波木立在原地——他发现,自己的前方正站着一个幽灵!
余兰早该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夏夜的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凉透了她的心。一对对秀恩爱的情侣从她的眼前走过,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她恨,为何不恨?然而,作为洗头妹的她有什么资格去恨?她又该恨谁?
如果说余兰习惯于一次次地出卖自己的身体,习惯于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迎来送往,那么,今天,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无比的恶心。
他离开了,牵着另一个温柔娴淑的女孩子的手离开了——尽管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他,是余兰唯一能叫出名字的男孩子。只是,余兰宁愿自己根本就不记得这个名字,她宁愿他只是她那些根本无需记住相貌根本不需要记住姓名的嫖客之一。她宁愿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度过自己空洞的一生——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余兰觉得这才算是顺应了天意。
然而,她似乎没有真正窥透天机。
去年冬天的夜晚,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闯进了余兰所在的洗头房,脸上显出一股难以掩饰的稚嫩与青涩。那种憨傻的模样看上去着实可爱。
”洗大头洗小头?”已经开始有人上前招呼他了。这样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我……我……我……”男孩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种风月场所还从没有见过这种人呢,于是余兰多看了他几眼。
”我……”男孩子害羞得连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洗头房门外传来一阵年轻男女的狂笑声,男孩子的头压得更低了,恨不得立刻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跟我来吧。”余兰觉得这男孩子有趣,索性直接将男孩子拉近了一间显得逼仄的小屋子里,拉着他并肩坐在柔软的床上。粉红色的灯光填满了整间屋子,暧昧的光线洒在男孩子的脸上,余兰的心不由为之一颤——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了呢?余兰已经记不清了。
余兰感到一小股微弱的挣脱的力量——她哑然失笑,原来自己竟然还拉着男孩子的一只手。她看了男孩子一眼,放开了他的手,男孩子不经意间瞥了余兰一眼,暮光之中透着几分的感激,或许,还有别的一些什么东西。
”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啊?”余兰虽然已经猜出了大概,但还是想调笑他一番。
”我……”男孩子”我”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他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二个字,”是……”
”哈,终于又说出一个字来啊……”余兰感觉自己快要笑出声音来了,”那么,需要什么服务?”
”其实……”
”哈,又说出两个来。”余兰忍不住了,笑了起来。
”对……对不起……”男孩子大概想跑,但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牵制着,始终坐着一动不动。
”你是玩‘大冒险’输了才进来的吧?”余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的胸中潜藏着一种愤慨,却无从发泄,也没有资格来发泄。
”对不起,我……”男孩子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既然来了,要这么走了,岂不是让那些家伙看了笑话吗?”余兰的脸上很快便又恢复到刚才那种轻佻的表情,她随即向着男孩子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说道,”你做过没有?”
男孩子当然明白余兰话中的含义,便狠狠摇了摇头,脑袋看上去像个拨浪鼓。
”不……我不能!”这回男孩子没有犹豫,从床上站起来便向外走。
余兰雕像一般呆呆地坐在床上——她自认为姿色不凡,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余兰感到莫名的失落,并非是因为眼前这”顾客”表现出来的胆怯。总之,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于是,余兰默默地坐在了床上,低下了头。
令余兰没有想到的是,男孩子竟又折返回来,坐在了她的身边,但身子还是因为害羞与胆怯而不自主地颤抖。
”你不走了么?”余兰问道。
”我……我这样走了……”男孩子第一次勇敢地正视余兰,”那……那你……”
”……我?”余兰觉得自己的眼圈有点儿泛红,鼻子有点儿发酸,”对呀对呀,你走了我的生意就没了,一定会被人看不起,将来还怎么在这里做?”
”那……”
”那你打算做了?”
”不……”男孩子坚定地摇了摇头,”我陪你说话。”
”只是……说话?”余兰愣住了,从没听说过有人来这种地方只为了说话聊天。
于是,余兰就真的和这不速之客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天——一个小时固然很短,但在这一个小时之中,余兰的心路历程无限延长。这一个小时里,她听了男孩子倾诉,她也对这个男孩子说出了自己二十年来从未对人说过的心里话。
男孩子是一名大三的学生,为人太过老实,也曾经有过几个心仪的女孩子,但人家基本看不上他——无非是因为他不懂浪漫家境贫寒,长得也不是很帅。
离开的时候,男孩子给余兰留下了一百元钱,余兰本不打算收下,但男孩子显得很是坚决。余兰一直送男孩子出了门,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以及**。目睹着他飞奔着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余兰久久聚集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男孩子留下的那张一百元钞票,余兰一直留在身边。
两个人之间的联系由于这样一次不期而遇开始变得频繁起来,余兰惊恐而喜悦地发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孩。终于有一天,她鼓足了勇气向男孩子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到此,两颗孤独的心终于碰撞出爱的火花。
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常常面临这样或是那样的考验,无论是来自外界的还是来自他们自身的。这样的负隅顽抗,只为拼却一个美好的结局——假如真的存在着这样一个结局的话。
”你嫌弃我吗?”这是余兰经常挂在嘴边的问题——她没有安全感,十分没有安全感。
”不会。”他害怕她难过,于是总是这样害羞地说道。
终于有一天,余兰洗净了自己的身子,解除了自己最后一道防线——红丝带——引导着男孩子到达了快乐的巅峰。只有在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是赤~裸裸的,无牵无挂。那个时候,余兰恨不得立刻死在男孩子的怀里。
男孩子的朋友反对他,男孩子的家人反对他……
男孩子舍去了朋友,抛弃了家庭,但一无所有的他最终只能屈服。
余兰想金盆洗手,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最终,她也只能屈服。
两个人的爱情如同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迎面一个浪头击沉。
一个星期之前,男孩子牵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出现在余兰的面前。男孩子的脸色很不好,他说,那是他之前追求过的一个女孩子,他说……余兰不记得他还说了些什么。她笑了,笑得那样坦然——早已注定的结局,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她祝福他们,用自己更加勤奋的工作去祝福他们!多么想再次被醉醺醺的男孩子压在身下,听他哭泣着请求自己不要再做这样的工作了!
昨天,常常和弟弟混在一起的小混混要来”照顾”她的生意——余兰不喜欢他,关键在于,那家伙要拿下她的红丝带。余兰宁死不从,险些被那家伙活活掐死。只是,这样的痛苦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余兰终于意识到,没有了那个男孩子,她真的活不下去了——自杀,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是啊,她要自杀,用那条她新准备的红丝带自杀——余兰在想,家里有什么地方能把自己吊死。
正当余兰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提着半截酒瓶子的魁梧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余兰纤弱的身子宛如风中的树叶,险些被那人带起的风掀翻在地上。余兰无暇顾及那人的无理——试想一下,一个即将把自己送入地狱的人,对于世间的人与事还有什么可斤斤计较的呢?
这是怎样一个家呢?或许可以不必称其为家——这哪里有半分家的模样?
屋子里残存着一股怪怪的味道,令余兰有种呕吐的感觉——自己很少回家,只有弟弟在这样一个小窝里生活——这样一个男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何况是一个家呢?看到家里凌乱的模样,余兰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弟弟喜欢她!余兰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男孩子之外,对自己最好的就是自己的弟弟余波了。他为了自己和别人大打出手,常常搞得自己头破血流。突然之间,余兰感到自己是那样的亏欠他——为什么没有满足过弟弟的一点小小的需求呢?这对于自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只要还有机会……
客厅的吊扇吃力地转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声,抑或是对余兰这副狼狈模样的嘲笑声。三片转动的扇叶切碎屋顶的灯光,屋里的光线闪烁不定。
对啊,吊扇,最佳的自杀辅助工具不正摆在眼前吗?
余兰走进洗手间——她希望至少在自己香消玉殒的时候,自己的身体是干干净净的。温热的水流冲在自己莹白如玉的身体上,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仿佛再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余兰的目光久久地凝注在墙上那一面布满水珠的镜子上,喃喃自语:
”下辈子,你是不是还是现在这个模样呢?”
余兰最后一次擦拭自己的身体,换上一件崭新的衣服,准备进行最后的救赎。
余兰站在凳子上,将红丝带系在了吊扇上,留下了一个足以让自己的头钻进去的圈子。微微晃动的红色丝带如同毒蛇的蛇信子。
余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毫不犹豫地将头伸入到那绳圈里面。
如果还有下辈子……
如果还有下辈子……
对于余波来说,这是多么一个荒诞的假设。
他抹去残留在自己身上的鲜血——也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总之,无论是否真的有下辈子,这辈子,他注定要与鲜血为伍——要别人流血,相对的,他自己也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生活好像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出路到底在哪里呢?一个小小的角色,连为姐姐出上一口气的能力都没有——他累了,他要回家——尽管那个地方已不能再称之为家。
打开房门,房间里一片黑暗——他已然对这样的黑暗习以为常。
”小波,回来了?”黑暗之中,竟然传来了姐姐的声音。
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霞光,刺痛了余波的眼睛——客厅的凳子上,端端正正的坐着自己的姐姐。余波不用打开灯也能清楚地辨认出姐姐的一颦一笑。新衣服,那是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
”姐……你怎么回来了?”余波百感交集,”怎么不开灯呢?”说着,余波便向着墙上的开关摸去。
”不要。”余兰淡淡地说道,但声音很是坚定。
”姐,你怎么了?”余波收回了已经摸到开关的手,缓缓向余兰走去,”姐,这衣服……”
”本来是要穿给他看的……”余兰说道。
他——余波当然知道姐姐所说的”他”到底是谁。余波感到心头火起,仿佛自己之前所受到的痛苦全都付诸东流一般。他冲上前去,抓住余兰的衣襟,粗重的呼吸喷在余兰的脸上,双眼几乎要爆出自己的眼眶一般。
然而,余兰不避不闪。
对于余波来说,此刻的姐姐就像待宰的羔羊,终于可以任其摆布了——这不一直就是他的梦想吗?然而,面对姐姐的束手就擒,余波却显得手足无措。
姐姐全身冰凉,就像太平间里横陈的尸体。
滚烫的唇终于吻到了姐姐的樱桃小口,余波感到浑身酥麻,全身如同正在通过数万伏的电流——这样的感觉令他终生难忘。正当余波试图用自己那狂野的舌头撬开姐姐的贝齿的时候,竟感到了一阵透骨的冰凉——那是从姐姐紧闭的双眼中滑落的泪水。
余波扪心自问:这真的是自己想要得到的吗?他依旧不明白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他只知道,此时的姐姐不开心,他不要看到姐姐这个样子。于是,刚刚燃起的欲火被这几滴触碰到他脸颊的泪水浇灭。
余波缓缓从姐姐的身上退开,此时,泪水也已在他的双颊泛滥纵横,只是他浑然不觉。
”小波,你不要了么?姐姐要走了,以后可就没有机会啦。”余兰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啜泣。
”姐……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余波已然泣不成声。
”真的不要了么?姐姐真的要走啦……”
”姐,你要去哪儿?”此时的余波才恍然惊醒。
余兰没有回答,而是像一阵烟雾一般飘走,飘出了余波的视线。余波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不能动弹——他觉得好累,他瘫坐在姐姐那会儿坐过的凳子上,目送着姐姐离去,目光呆滞。
终于到了离开的时间……
然而,余兰还活着——一个陌生来电将余兰的头从绳圈里拉了回来。事后,余兰感到庆幸自己能抽出自杀的时间来接听那样一个电话。
”他想见你。”电话那边传来这样一个甜甜的女孩子的声音——余兰永远也忘不掉这个声音——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夺走了她唯一的爱情。余兰本想索性拿掉手机电池,让自己的情敌不能在自己耳畔耀武扬威。
他想见你——这是令余兰不想挂断电话的唯一的理由。余兰忘不了他,真的忘不了他——就算这是这对情侣在联手羞辱自己,她也要再见他一次。
”他想见你,”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在二五二医院门口等你。”
取下那条系在吊扇上的红丝带,将其放在贴身的衣服里之后,余波关掉了房间里的所有的灯,坐在客厅的凳子上,目光穿透墙壁,伸向虚无缥缈的远方。这时候,弟弟回来了,看他拿一副狼狈的样子,大概又去打架了吧——余兰已经无力说服弟弟了,是以到了这个时候,她看到鲜血之后竟也觉得见怪不怪,显得麻木不仁。
弟弟想要自己——给了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弟弟看上去怪怪的,只是,此时的余兰根本无暇去想那么多。
今晚倒是热闹非凡,在余兰乘坐的出租车路过一家大排档的时候,余兰发现周围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其中竟然还有警察。警车的警灯那刺眼的亮光令他感到眩晕。出租车没有在这里停留片刻,但那余兰永远也无法忘记那炫目的警灯,一种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
不一会儿工夫,余兰的电话再次响起,又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请问是余波的姐姐余兰吗?我们是警察……”余兰的心咯噔了一下,她预感到将要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警察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你的弟弟两个小时前被人用打破的啤酒瓶刺破心脏,当场死亡。”
余兰不禁心惊——自己和弟弟分开才不到半个钟头。
处理完弟弟的事情之后,已经很晚了,但那女孩依然坚持等在医院门口。是以余兰只得收拾心情,再泡一趟。
出租车停在医院的门口,走下出租车,余兰第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女孩——与之前不同,美丽娴静之中却多了几分的忧郁与惆怅。女孩看样子也发现了余兰,便急匆匆跑过来,拉起余兰的手向着一栋大楼跑去。
余兰不喜欢医院,尤其是夜幕之下的医院——这样一个生生死死互相交汇的地方,总会成为无聊作家笔下的鬼故事的主要场景。
女孩就这样一直拉着余兰的手,不曾说过一句话。余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就这样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女孩操纵这不断前行。
终于,女孩打开了一间病房的门,将余兰让了进去。
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只不过,此时的他正安详地睡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单。余兰好像明白了什么。
”哥哥是胃癌晚期,他已经放弃治疗了,明天就出院。”女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哽咽。
余兰没有说话,她知道女孩还有话没有说完。
果然,女孩继续说道:”哥哥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怕你难过,就让我这个妹妹来假扮他的女朋友。他常常和我说起和你在一起的事情,他很爱你。就算是满足他一个心愿吧,我瞒着他把你叫来,希望你别恨哥哥。”
余兰跪在病床的旁边,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一幕幕的过往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把哥哥叫醒吧。”
余兰摇了摇头——叫醒他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痛苦才会减轻一些吧?他会不会梦到自己呢?这样想着想着,余兰笑了,笑得傻傻的,只是,这笑容最终还是被泪水淹没。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爱情的——就算是处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心也可以靠得很近很近。
余兰站起身来,轻轻地在男孩额头上吻了一下,随后,拿出那条红丝带,系在了床头。随后,转身离去。
弟弟的葬礼很简单——甚至可以算得上寒酸了。弟弟得到了解脱,余兰自己也得到了解脱。后来她才知道,男孩就在弟弟葬礼的那天闭上了眼睛……虽然孑然一身,但终于觉得自己的身子轻盈了不少。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早上,余兰爽快地结束了自己在那家洗头房的工作。从那家洗头房出来,她望了望头顶灿烂的太阳——好久没有沐浴这般灿烂的阳光了。迈开步子向前走,余兰没有回头。
据说,离家不远处有一家餐厅正在招聘服务员,余兰想去碰碰运气。
祸事
深夜,某村。
警察局值班的老王朦胧睡意被电话铃声打断。他揉揉眼睛,将脚从桌子上放下来,打个哈欠,抓起听筒:”喂?”
那头”咔嚓”一声,挂断了。
老王一顿,皱着眉盯着电话看了看,摇摇头,又睡回去。
过了几分钟,也许就一分钟,电话再次响起来。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老王再次猛然惊醒,心脏鼓噪得厉害。他抓起电话:”喂?喂喂?”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叹息,断断续续,忽然电话又挂断了。
老王怔住,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指针配合着窗外潮湿的水汽,发出寂寞的滴答声响。
午夜十二点,猛鬼出没,行人规避。
不知为什么,老王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他打了个寒颤,赶紧将电话放下,注视了良久。
之后,准确地说是三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起来。
老王没有接,只盯着电话看,他觉得事情有点邪门。
电话铃声始终不停,显然那头是一个执着的人。
于是,在窗户被风刮得忽然关上,第一滴雨点击打在窗户上的那一霎,老王一把抓过听筒,凑近耳朵,压低了声音:”喂?”
那头传来很微弱的呼吸,老王按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等待着,终于电话里出现了一个无法辨认的低哑声音:”有人死了。”
”你说什么?你是谁?你在哪里?”
那头停顿很久,忽然值班室的门发出一声轻响,老王蓦地回过头去,呼吸几乎凝滞——村里唯一的教师小黄就站在门口,身形颤抖地隐藏在门口的阴影中,手中举着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他咽了口口水,盯着老王的眼:”张三死了,我杀了他。”
老王瞪大了眼睛,愣在桌边,小黄老师慢慢走进屋来,白色的T恤上血迹斑斑。
小村很穷,大部分人依旧过着农耕生活。出了山的人,几乎没有再回来的,回来的人几乎没有健全的,这让剩下的人都以为村外是一个可怕的世界。
据说小黄老师是自愿来到这个地方教书的,怀抱着一种名为梦想的东西。他每天站在村上唯一一个小学的唯一一个教室里,给不同年龄层的孩子们上课:语文,数学,生物,偶尔也讲点大城市里的故事。
张三是镇上的一方霸主,煤矿土。也许对于城里的某些人来说,他只算是小富,可对于小村里的人来说,张三的财产不可想象。
这样的张三,被这样的小黄杀死了。
小黄老师坐在老王的警车后面,咬着手指,蜷缩成一团,看不清神色。
老王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什么也发现不了,只有他身边那两个护卫的警务人员显得过于面无表情。
车开到了度假屋门口。度假屋是张三修的,翻新的他家的旧房子。
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小黄老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他往后靠了靠,指指度假屋:”那里……”他开口,”他死在那里。”
不在场
事情一直持续到了清晨。
在车上时,小黄老师尽管惊恐,但冷静地将他杀人的动机、时间、手法说得一清二楚。
张三和上面某位大人物合谋,准备收购学校的地皮进行开发。小黄老师前去恳求无果,一气之下跟踪他回到度假村,趁着周围没人,将刀子捅进了他的肚子,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直至开膛破肚。
用小黄老师的话说,他要把张三的心挖出来,让他看看离度假屋不远的小学到底承载了多少孩子的期望。
事情到这里,其实应该只剩下简单的结尾工作:凶手自首,动机明显,甚至还有人目睹了小黄老师所说的,头一天他与张三在酒楼争吵的全过程,连人证都有了,结案只是个程序问题。
可他们没办法结案。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没有找到张三的尸体。
当老王带着人下车,冒着雨走到小黄老师说的案发现场时,他们惊愕地发现,现场什么也没有。小黄老师知道张三的尸体失踪时,他惊讶得几乎尖叫起来,拼命扒着警车的车窗,想要下去,身边的两个警员死死地摁着他,他的神色渐渐委顿,慢慢瘫软回座上,抱住脑袋,讷讷地念叨着什么。
老王带着人搜索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通过特殊手段才发现的,地上那残留着的,被人用力擦过却还是没能彻底消除的血迹。
经过验证,那血的确是张三的,可张三的尸体就这样凭空失踪了。
老王将小黄老师带回镇里的警察局暂时扣留。找不到被害者就无法结案,而自从张三尸体消失的那刻起,无论他们怎样询问,小黄老师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老王觉得这里面很有名堂。也许小黄老师还有帮凶,他们发生了内讧,小黄老师的自首不过是他个人的良心发现,在某个什么地方,另一个凶手正舒服地逍遥法外。
老王决定去小黄老师任教的学校侦查。
那所学校修在村子最敞亮的地方,一间很大的破砖房,里面放着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的桌子凳子,密密麻麻地挤着。黑板很破旧,旁边有一些粉笔头,没有板擦,小黄老师用自己的旧衣服做了个板擦,如今就空荡荡地挂在窗口上,风一吹,左摇右晃。
小黄老师不在,学校自动放了假。
老王围着学校转了转,在那个空旷的操场尽头发现了两三个坐在一起的孩子。他走过去,尽量保持和颜悦色:”小朋友,你们好。”
那三个孩子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没有惊惶。其中看起来最大的那个起身:”你是准?”
”我姓王,你们可以叫我王伯伯。”老王顿了顿,弯下腰撑着自己的膝盖,”你们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大孩子左右看看,点点头。
”你们的老师就是他,对么?”老王将小黄老师的照片摸出来,递给他看。
那孩子看了一眼,点点头,抬起脸:”我们只有黄老师一个老师,别的人都走了。”
老王”嗯”了声,将照片收回来,直起腰,正要问什么,忽然那孩子先开了口:”伯伯,您是警察么?”
老王一顿,看着他说:”是,我是。”
”他们说黄老师被人带走了,我们学校放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上课。黄老师他怎么了?”
另外两个孩子也站起身来,围在了老王身边。老王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给这些孩子说。可小村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很快,什么都会传出去。
”嗯……黄老师是有些事情,所以我们要调查清楚。”
”那调查清楚了他就能回来上课么?我还要给他背书的。”左边一个小一些的孩子开口。
老王停滞了会儿,挤出笑容:”嗯。”
他这声应答很轻,根本没有承诺的意思,可那孩子听了,眼中却立即浮现出笑意。大孩子也松了口气,转过头对着那两个小的说:”我就说不会有事的,黄老师那天晚上还带着我背书,让我好好督促你们也要背书。”
这句话引起了老王的注意,他赶紧拍拍那孩子的肩,抽出笔记本:”你说那天晚上黄老师带着你背书?”
大孩子点点头。
”你说的那个晚上是前天晚上?几点的事情?”
大孩子又点点头,咧出笑容:”就是前天晚上,第二天黄老师就去你们那里了。那天晚上黄老师让我们背到很晚,大概……都要到十二点了吧?”
老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赶紧追问着:”除了你还有别人?”
大孩子笑起来:”嗯,还有我们班另外三个同学。喏,他也在。”
大孩子说着,指了指右边第三个孩子。那孩子毫不迟疑地对着老王点点头,说:”是,我也在。”
乱局
检验结果显示,小黄老师身上的血迹与度假屋地上的张三血迹完全吻合。
老王彻底糊涂了。
他翻开记事本查阅,黄老师到派出所自首是十二点左右。他们分别调查了那四个据说和黄老师一起背书的孩子,他们的供词一致,黄老师是在十一点五十左右离开的。这也就是说,黄老师只剩下最多十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从家里出来,杀人,还要自首。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就算坐车,从黄老师家到度假屋再到警察局,也要一刻钟。
老王迷茫了,只能再次审讯小黄老师。
小黄老师坐在椅子上,一直盯着面前的纸,不言不语,无论老王怎么问,他也不说话。对于孩子们的供词,小黄老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案子就这样陷入了僵局,老王向上级请示,他们表示很快会派人过来支援。
老王觉得自己走进了可怕的怪圈,有人被杀了,有人来自首,可同时,凶手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受害人失踪了,也找不到凶器。
他的头发都愁白了一半,天天早出晚归搞调查,最后干脆就住在派出所里。
直到那么一天,一个村民务农回去,在家门口听见了女儿惊恐的叫声。他破门而入,发现女儿手里抓着一只已经开始腐烂的,人手。
老王驱车赶到那户人家里。主人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用火钳夹着那只手递给老王,显出恶心的样子。女儿缩在母亲怀里使劲哆嗦,眼神偶尔瞥过来,又赶紧移开。
老王接过那手来看,手指上还戴着只黄金戒指,手掌粗糙肥厚,是中年男人特有的形状。
那手从手腕处被砍断,断处坑坑洼洼的,显然是个没什么经验的人挥着刀子乱来一气的结果。老王觉得有些恶心,心里也有些发憷,再坏的人,也不该在死后还被人砍得七零八落。
那女孩好不容易稳定了心思,告诉老王,这手是她在村边玩时发现的。当时这手藏在肥料袋里,裹得很严实。
她和朋友玩游戏输了,要拖一肥料袋的泥走回家里作为惩罚。
他们都没有看到那只手,直到她回家之后。
老王问清了发现手的地点,赶紧过去调查。他们在那块地里发现了另一只手。
可张三的其余部分依旧下落不明。
此刻,老王很清楚,小黄老师已经完全洗清了杀人的嫌疑。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先杀人,再分尸,最后将尸抛在不同的地方。
老王回到派出所,严厉地对小黄老师进行了盘问。小黄老师看着那只手,显出恶心的神色,猛地转过头去干呕着,像要把心脏都吐出来一样。
老王皱着眉看他,他觉得这个老师很奇怪。这个人对所有情况闭口不谈,只是反复强调自己杀了人。他看着张三的尸块时,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和理所当然的厌恶。可一切证据显示,他没有杀人。既然他没有做过,为什么要出来承认这一切呢?
老王做了个人胆的决定,他将小黄老师释放回家,并悄悄通知人进行盯梢。他确定,小黄老师不是疯子,他在包庇着真正的凶手。
小黄老师回到家里,他没有逃走,也没有像老王设想的和任何人联系。他连夜挑灯,一直在备课。
学校恢复了课程,所有孩子回到课常里,整整齐齐地背书。
老王靠在教室门口,听着小黄老师不被任何情绪影响的温柔的授课声,还有那些孩子认真回答问题的声音。
他点了支烟来抽,在课间悄悄探头向教室里看,没有人在玩耍,孩子们趴在课桌上写着、念着,偶尔有人举手,小黄老师走过去,温柔地将手放在孩子的肩上,一边解答问题一边鼓励着。老王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个学校的孩子都很乖,每一个人都很努力、很聪明,他们缺少的只是一点机会。
所以,无论是谁杀了张三这样的人,其实都是救了这些孩子。
老王为自己的想法一愣,赶紧甩甩头,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抛之脑后。
嫌疑犯
在调查陷入僵局时,警员报告再次在一个偏僻的村角发现了用肥料袋装着的尸块。
同时,在村子后山上也有发现。
三天之后,当最后一块尸体被放学后的孩子们在泥沼里找到时,张三总算被拼接完整了。
老王将尸块送到城里交给法医检查,自己继续一边跟踪小黄老师,一边接触他的学生。
这段时间,小黄老师如常作息,自首的事情似乎根本没能撼动他不为人知的内心。同时根据学生们的描述,小黄老师内外兼修,为人厚道,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
尸检结果和上级支援一起到来。张三的尸体共被砍成了五十三块,刀口凌乱,死亡时间与小黄老师自首时所说吻合。凶器应该是村子里家家都有的砍肉刀,根本无从查起。
老王带队到小黄老师家搜查,他家的砍刀上没有一丁点张三的血迹。
小黄老师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一动也不动,问什么都保持沉默,直到他们一无所获,收队回去。
老王烦躁起来,拿着笔反复写着案发的时间、地点、人物,却毫无头绪。他翻看文档,忍着恶心看着张三被砍得七零八落后勉强拼凑起来的身体,胃里泛酸,一阵阵想要呕吐的感觉涌上喉咙。
最后,他决定再去拜访一次小黄老师。他抓过桌上最恶心的几张照片揣好,推门出去。
小黄老师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对于一个杀人嫌疑犯来说,他的态度过于正常,冷静得可怕。
老王敲门进去,小黄老师抬头看是他,将教案往桌边上一放,腾出地方来,又起身进屋,给他泡了茶端出来。
老王接过茶,放在桌上:”你就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黄老师看着他,过了很久,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老王眉心一跳,无名火起,一把抓住小黄老师的领子,几乎将他提起来:”死人了!”他压低声音,凑近小黄老师,”老师,现在是死人了!死的不是猪狗,是人啊,你看看!”
他将照片摔在小黄老师的桌上,小黄老师刚别过头去,就被老王一把摁着推回桌上,他将照片抓起来,凑近小黄老师的眼睛:”你看清楚,这里!这里!他该死么?他该死成这样么?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样的人该死成这个德行啊老师!”
小黄老师猛一个哆嗦,他狠狠将老王推开,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抓着头发蹲在了地上。老王往后退了两步,踉踉跄跄地站稳,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看着他。
半晌,小黄老师抬起头来:”他该死……”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他眼神空洞,嘴在笑着,咧出完美的弧度,毫无知觉和温度,让人看得心里发疹。
”你这个疯子……”老王不敢相信地摇头,讷讷地开口。
小黄老师顿了顿,又将头低下去。屋子里静了会儿,老王摇摇头,取过照片揣在怀里,推门出去。
门外起风了,刮得树枝乱响,晃出让人胆寒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老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依旧蹲坐在地上的小黄老师说:”老师,看了这些照片,你良心过得去么?”
小黄老师的身子一动,抬起脸看着他,嗫嚅了半晌,却始终没有说话。
老王笑起来:”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见这么残忍的东西。老师,这可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啊。”说完,他也不再等小黄有什么动静,裹了裹衣服,顶着风往回跑去。
窗户纸
老王开始地毯式的搜索。
他确定杀人犯就隐藏在这个小山村的一张张看似和蔼可亲的笑脸中。而这些笑脸重叠起来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能让小黄老师为其顶罪。
老王调查了小黄老师的背景,发现他只是个志愿者,做着最艰苦的教师工作,几年如一日的清贫,受人尊重的同时忍受穷苦。这里每一个人都对小黄老师抱有最高的敬意,以至于老王稍微提出怀疑,就遭人敌视。
与此相反,张三的口碑跌到谷底,所有人提起他都是咬牙切齿。这中间虽有仇富成分,更多的还是源于张三要收购学校地皮,将孩子们赶出校园的事情。
就是这样两个人,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无论小黄老师是否杀了人,都该得到谅解。
在案件过去两个月后,老王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这里的人们保持着默契,不将他想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
那一层窗户纸就在眼前,可他却找不到任何办法捅破。
在决定搁置的那天,老王难受了很久。他抽着烟,出门逛。不知怎么的,一下就逛到了山村小学。
学校正在上课,他蹲在操场上听孩子们的读书声,烈日当空,晒得人头晕目眩。
他想起很多往事,包括当初他读警校时的宣誓:要将正义传播到所有人心里。
可正义到底是什么,他已经快要忘记了。
老王抽完烟,将烟头摁灭,丢在一边的纸篓里,站起身,忽然有些晕,赶紧扶着一边的墙定了定神。
他慢慢走到教室门口,透过窗户看着里面。
阳光普照在每一张认真读书的脸上,单纯又美好。
他叹了口气,目光和小黄老师接触,又迅速移开。那人没有惊讶,仿佛他只是个路人。
老王看了会儿,摇摇头,转身要离开。
可就在准备抬腿的那一瞬,他停住了,然后转过身,呆呆地看着那间教室,和教室里的孩子。
他看得越久,手心就越冰凉。
他摸出那张揣在身上,还没来得及放回卷宗里的照片,仔细地数着,然后抬起头来核对。霎时间,他被自己的想法骇住了,几乎摔倒在地上。这个想法如此清晰而迅猛地出现在他的大脑里,根深蒂固,再也无法抹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觉得奇怪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张三被砍成了五十三块。
小黄老师的班里,有五十三个孩子。
谁是疯子
老王在重新确认照片之后,发现张三腹部的刀伤很有问题。
刀口斜切着,从下往上。
凶手,很有可能比张三矮。
发现这件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
老王重新回到小黄老师家中。
小黄老师正在给学生补课。看他进来,低头轻轻地哄着学生,让他出去,然后抬起头。
老王坐过去,坐在他身边,像是经年好友那样贴近,看着他手里的书:”这课本对他们难么?”
小黄老师顿了顿,摇摇头:”他们能学好。”
老王”哦”了声,将头缩回去,坐正:”黄老师——我知道了。”
”知……道?”小黄老师手里的钢笔一顿,纸上出现个墨点。他赶紧扯了张纸过来,擦在墨点上,很用力,也很小心。
老王一把摁住他的手,小黄老师没有抬头。
”是他们吧?嗯?”
小黄老师的脉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几个人?还是他们全部?你是亲眼看到的?还是听他们说了之后决定的?嗯?”
小黄老师抬起眼睛看着老王,看着看着,忽然像疯了一样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倒。老王没有想到这个瘦弱的青年竟有这样的力量。小黄老师的呼吸在他耳边潮湿地传递着,他急而短促地喘息,咽着口水:”没有他们,是我……是我一个人……”
”老师,我的同事已经去他们家里取样了。”老王掰开他的手,抬起头。小黄老师眼里盈着泪水,那是老王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不是他们……他们还是孩子啊……是我……”
”不是你。”
”是我!”
”我说了,不是你!”老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小黄抬起头,他像是被击溃了那样,哆嗦着,几乎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老王不知怎么,跟他一样,鼻子发着酸。他抬起头往窗外望去,刚才那孩子,脸上还保持着天真的笑容,坐在门口一个人安静地看书,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发生的事情。
”你疯了么……”老王苦笑起来。
小黄轰然倒回椅子里,埋下脑袋,手抓着头发,发出呜咽的声音:”我没疯……你知道的,不是我疯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王点头,拍着他的背。
正义
时间倒回凶案发生的头天晚上。
小黄老师在酒楼与张三争吵,张三将酒泼在他的头上。小黄老师低下头求他,换来大肆嘲讽,周围哄笑一常。这些,都看在尾随在小黄老师身后的孩子眼里。
那个孩子本来不想说出来,可孩子之间没有秘密。
这个五十三人的班级形成了个秘密计划。他们每个人带来砍刀、匕首,揣着笑容,在第二天晚上潜伏到张三的度假屋门口。
他们几乎一人砍了张三一刀,有的人是两刀。这样就没人可以置身事外。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缜密计划和思路,没有人帮助他们,他们在一夜之间,被迫成长为豺狼。
张三死了。
这一幕正好被小黄老师看见。
他几乎嘶吼着冲上前抓着带头的孩子。那天晚上没有月亮,空气潮湿而沉闷,将要落雨。五十三个孩子的哭声,在空旷的夜里形成了某种可怕的回响。那些孩子说,不能让人欺负老师。
他们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不懂。
小黄老师镇定下来,他拿起刀子,补了两刀,让血溅满自己全身。然后甩开抓住他的孩子的手,让他们回家,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往警察局走去。
那些孩子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直在身后呼喊他的名字。
而后,一个声音响起来:”如果他们找不到这个人,就不能定老师的罪。”
”对,如果他们找到尸体,时间就对不上了。”
再然后,他们极为默契地用砍刀将张三分尸,装在不同的肥料袋里带走。一人一个,丢在不同的地方。
没有人记得是谁想出来的办法,他们只记得那天晚上很黑,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形成了某种默契,他们面带天真的微笑,将张三分成不同的部分,那些腥臭的血液染脏了他们的脸,没有人来得及去擦拭。他们没有杀人,他们只是在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在一个晚上的闭门沉思后,老王将案卷封闭,脱下警帽,辞职。
他走的那天,村里有人去送他。
他知道那些来送他的大人,对这个事情心知肚明。
这个世上有这样那样肮脏的可怕的又或者无可奈何的秘密,在这些秘密面前,我们无法做出抉择,只能保持沉默。
再然后,这件事情成为了村里鬼故事的来源。
小黄老师是否一直待在那里教书,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像老王说的,一辈子背着道德的枷锁,也没有人知道。
而在另一个山村,过了些日子,来了个新的志愿老师。
他姓王。
他说自己想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他抱起最小的孩子,对他说:”我是老师,我会教你做人的道理。”
1、传说
流血漂橹、饿殍遍地的战乱年代,是噬骨师最容易出现的时代,因为他们可以在寸草不生的荒芜大地上随便挑选自己需要的各种人骨,叩击出或沉闷、或清脆、或长、或短的音,来判断这些尸骨到底粗壮、脆弱、质地紧密还是疏松……他们可以从骨中读懂这个人的前生,到底是一个遒劲有力的武夫还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抑或是巧笑倩兮弱柳扶风的佳人。只有读懂了前生,才能雕刻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所以,他们真实的称呼其实是雕骨师,可是人们却用满含血腥的”噬”字代替了”雕”字,因为他们喜欢用刚死之人的骨,以便拿回去随心所欲将其阴干晾晒,烘烤雕琢。
只要被他们看上的人,若还活着,剩下的生命绝对不会超过三天。三天之后,被选中的人便会离奇地死亡,死法千奇百怪,但绝对不会是被毒死,因为毒会影响骨头的质地;不会是从高空坠落而死,因为坠落有可能碰碎骨头;也不会是淹死,因为接触了水气,骨头的含水量难免变化;更不可能是烧死,因为骨头会被烧成炭……
噬骨师从来不要不完美的骨骼,也从来不用其他生物的骨骼,他们对最终雕刻的作品容不得丝毫瑕疵,作品要在闭关八十一天之后成型,若此间略有失误,便会弃整幅骨架不用,重新寻找,再开始一次九九八十一天的循环。最终成品高价卖给那些拥有极其恶俗品味的达官贵人,换取黄金千两,从此自世间消失,直到他们挥霍掉手中的所有金钱,再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从来没有谁见过噬骨师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住在何处、去往何方。
2、三人
”他大爷的,你这厮再胡说八道,小心大爷我撕了你那张烂嘴!”一个壮汉拍桌而起,震得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惊,仿佛是被噬骨师相中,会立马丢了性命一般。原本静得连银针落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说书场,此刻经壮汉这么一闹,好像从某个神奇的静止中陡然恢复正常般活跃起来。
”咳、咳。”壮汉身边坐着一位二十岁模样的青年,极是清秀端正,在桌底下拉了两下壮汉的裤管,示意他不要再纠缠下去。
壮汉嘟嘟哝哝坐下。那青年轻轻叹道:”不过是个传说,倒也应了现世的景儿,如今这年头不也是流血漂橹的战乱时期?可怜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不过那些恶俗达官贵人着实可恶,不然怎会有专门满足他们恶习的那个什么师的存在呢。”
”我说兄弟,也就你信他的狗屁胡说吧!”壮汉惊雷一般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青年登时觉得无地自容,抬脚便走。没走几步就撞上前面一人,未及看清,那人已经倒地。
壮汉急忙赶过来,定睛一看,地上的那人俨然是一位身形小巧的姑娘,身着湖蓝色的衣裙,面带愁容,脸色苍白如纸,此刻竟然凄凄地哭出来。这回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好奇地涌过来,围得严严实实。
”哎?这不是小玉姑娘么?可怜见的,爹妈死后亲戚都翻脸不认人了,不如上京城找你舅舅?”人群中有一位老妇走上前来瞧了个仔细,立刻伸手去扶。
”柳奶奶,京城太远,小玉一人不敢去。”小玉抽泣着。
壮汉一听,热血冲上脑门,爽快地喊道:”原来这丫头是要去京城,那不是与我们同路么!我这兄弟也要去赶考,有一辆马车,姑娘若不嫌弃可以与我们同行,路途中若没有村合歇脚,会委屈露宿郊外,但只要有我在,保证不会遇到危险!”
小玉和众人齐刷刷地盯着两人,把他们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完全不明白这无论是外貌还是身形都迥异的两人为何是兄弟。青年似是不大乐意地紧皱眉头,而壮汉却浑不知意,只怕小玉对陌生人心存戒备,连忙伸手从青年包袱中掏出书本和进京赶考的推荐文书给她看,继续说:”来不来由你,我话就放这儿了,我这人你不放心,我兄弟你应该放心。”
小玉这才偷偷地斜瞟了一眼那不说话的青年,柳奶奶便趁机说:”我看那青年倒也不像坏人,小玉你就赌一把吧!”
小玉微微颔首,于是拜别众人,跟了壮汉和青年而去。
说书场众人散去,说书人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戏谑地说道:”这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跟了一个粗俗不堪的大汉和一个呆头呆脑的青年,走一段满是山贼强盗的野路,还当真是有趣曲折的搭配,编个故事倒不错!”
立刻有人啐了他一口:”这年头管人家什么闲事,自己能活着就不容易了!”
3、遇险
一路无语。
壮汉打破沉默道:”还未介绍自己,我叫李天义,我兄弟名为李天仁。刚才见姑娘购置了许多路上的用品,看不出来,你该不会是个富家小姐吧?”
小玉脸上的表情黯淡下来,低头道:”嗯,我们家曾经很富裕,不过现在……有人说因为我家有晦气,之前我爹买得一具雕刻的鹰,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所使用的材料是什么,后来……”
一直坐在边上未开口的李天仁听得心里一阵发毛,想起上午说书人讲的故事,忽然紧闭了眼睛说道:”够了!你……你别再说了!”
小玉一愣,料不到他会如此生气,转而笑了起来:”公子莫生气,其实我们家那鹰雕是玉的,我骗你玩的,老不说话怪闷的!”
李天仁心里说了声”无聊”,便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睁开,静坐无语。
傍晚时分,马车从宽阔大道拐进了不知名的小道,树木和杂草也多了起来。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李天义勒马停住,愤愤地说:”见鬼,以前走这里明明道路都好好的,看来是许久没人走逐渐荒芜了,今晚只好就地休息。丫头你就在马车中吧,我和我兄弟在外面点上柴火,防着野兽。”
小玉应了一声,吃了自带的干粮,聆听着山野之中的虫鸣,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车外,半米高的火焰中,柴火”噼噼啪啪”地炸裂着,强烈的困意向兄弟二人袭来。丛林中”悉悉索索”的响声突然引起了李天义的警觉,他站起来慢慢往出声的方向探视过去,猛然间看到四处幽幽闪耀的小红光!
”不好!”李天义惊叫一声,那是两头成年的熊!在这人烟稀少的山头,他们三人无疑是饿了许久的野熊最渴求最美味的食物。他左手捡起火堆中的干柴,右手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面对两只熊摆开架势,对弟弟吼道:”快回车上驾车走!我随后跟上!”
李天仁被眼前的阵势吓坏了,疯狂地往马车跑去。小玉听得外面嘈杂,正要探头出来看,有一只熊已经撇开李天义奔向拉车的马。
”快驾车离开!我引开它们马上就去追马车!”李天义眨眼间窜到奔向马的熊身前,用火把逼退它。厚厚的熊掌死命挥舞下去,火把顷刻间被打折。
受惊的马在号令之下,撒腿就跑。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小玉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了。李天仁不停驱赶马的喊声和不断挥舞的皮鞭声不断灌进耳中,马拉着车越跑越快,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小玉挣扎着爬到座驾旁边拉住惊魂未定的李天仁:”公子,慢一点,大哥他还没赶过来!”
然而李天仁仿佛没有听到,又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皮鞭,从天黑一直跑到天亮,越来越没有力气,最终瘫软下来。
他们完全迷路了。
”公子,我们怎么办?”小玉紧紧搂住李天仁的臂膀,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够依偎的温暖。李天仁此刻才好像从失魂落魄中清醒过来,握紧她的手,颤抖着说:”都是我太无用……不过,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离开你!”
从此刻开始,两人的命运已经连结在一起。
4、葬尸
不知道是命运的眷顾还是垂怜,两个人和那匹忠实的马缓缓在山上行走了三日竟然平安无事,只是始终无法辨明方向,总像是在兜圈子。当第四天马车又开始兜圈的时候,道路被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挡住。这人身上的伤痕深得依稀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伤口处由于没有清洗干净而感染,流出大量的脓血来。撕烂的肉与破碎的衣料粘在一起,裹着灰尘和杂土。尽管这个人的半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相貌,但依稀还可辨认出此人正是大哥李天义!
分不清究竟是恐惧还是欣喜,李天仁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大哥!真的是你吗?”
那人艰难地从喉咙中呼出”嗯嗯”的声音,显然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
李天仁和小玉对视了一下,小玉呼道:”真的是大哥!”
血肉模糊的人听到这句话,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沉沉地呼了口气,倒地昏迷过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总算把身材魁梧的李天义安置进马车。小玉不敢坐在车内看着,喂了他几口水后出来驾马,留李天仁在车内照看。
车轮沉闷地转动着,远远的地方传来声声狼嚎,在这危机四伏的山野中,死亡随时都有可能扼住三人的咽喉。整日整夜毫无希望的寻找,也没有发现半点走出山野道路的迹象,而上天连水塘也不肯施合给他们。白天两人并排而坐,夜晚背靠车厢,半坐着依偎而眠。小玉偶尔会钻进车中,用干净的布擦拭李天义的伤口,然后敷上随身携带的药,给他喂水,可他自从昏迷后却再没有醒过来,一直沉睡着,车厢里逐渐弥漫着伤口腐烂的恶臭味。
又是繁星洒满天际的夜晚,焦躁了许久的李天仁此时下定决心般沉着起来:”小玉,我们的食物和水还有多少?”
”应该够我俩吃半个月,大哥他现在也吃不了东西,太可怜了……”
”如此甚好,至少我们不会渴死饿死。我去看看大哥,他这人从小就喜欢逞强,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硬撑着找到我们……”他起身走入车厢内。
”小……小玉……大哥他、他没了呼吸!”车厢内传来可怕的消息。
小玉赶紧回头掀帘,借着火把的微光看见怆然倒地的李天仁,旁边静静俯卧的李天义像是一具死尸。她鼓起勇气想伸手去试试静卧之人的鼻息,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没有,她止不住地发抖:”那,那该怎么办?”
李天仁此刻也是抑制不住泪水和浑身上下的颤抖,咬咬牙说:”还是让大哥早日入土为安,总不能让他在这种地方……”
火把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显得单薄而无力,两人面对这样的困境时几近绝望,李天仁用匕首一刀一刀地挖着土,汗流浃背,他早就把对绝境的惧怕转化为了憎恨,每一刀都充满了恶毒的诅咒,狠狠地插进土里,再使劲剜起,不知道他在恨谁,恨这充满恶臭的混浊空气、这满地杂乱的荆棘野草、绕人而飞的蚊虫蝇虻,甚至恨躺在地上的壮汉……然而一有这样的念头浮上来,他又开始恐惧、惊慌,感到些微的自责。
浅浅地挖了一个坑,将李天义挪进去,掩上杂土和树枝枯草,李天仁的心扑扑乱跳,有些站立不稳,看见旁边掩面哭泣的小玉,便伸手一把搂住了她,他实在需要力量和温暖。
5、噬骨
”公子,我……为什么……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站在那里!”小玉并没有如他所料的挽住他的臂膀,说出的话却像晴天霹雳一样让他头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瞬间闪过。
他不想回头、不敢回头,他想起了噬骨师,难道传说中的那个人要来收走大哥的尸骨?
”两个小情人杀人灭口销赃么?”阴惨惨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李天仁听了此话忽然火气窜了上来,大声质问道:”到底是谁?有本事报上名来,别站在暗处说话!”
”那好!弟兄们都出来吧!我就也不客气地介绍一下,本人外号野山猫,在这一片山头没一个不认识我的,我们是干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吧!”
暗夜中突然蹿出来一群人,点起火把的亮光让李天仁和小玉的眼睛一时间竟然无法适应。领头的人长了一张国字脸,下巴上有明显的刀疤。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未从绝望的深渊中爬起,就要被扔进另一个漩涡。
野山猫围着二人转了几圈,最后停在紧紧依偎在李天仁胸前的小玉身旁,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手下一人从马车中搜出所有的食物干粮和盘缠递过来,骂骂咧咧地说道:”臭死了!他娘的到底什么东西在里面放过?”
亲自动手翻检过包裹之后,野山猫眼珠子咕噜一转:”原来是个赶考的书生,那这小娘子……”话音未落,便伸出干枯如鹰爪的手将小玉拉向自己。
”你干什么!”李天仁脱口而出。
这句话却像致命的导火线,引来了一记重拳,打得李天仁脑中嗡嗡作响,嘴角渗出鲜血。
”小子,你倒是继续逞强啊!看你这包裹里盘缠还不少,估计是个公子哥儿?”
”……那,那不是我的……是,是她的……”
”还分你的她的?哈,有意思。”
”我本来不认识她,只是结伴去京城,她其实是个富家小姐……”
小玉听到这句,失声叫了出来:”公子!你……”
野山猫忽然尖利地笑起来:”我最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那么我和你作个交易,说白了就是拿钱买你的命,这小娘子肯定一时半会儿不服软,不如你告诉我她家那豪宅在哪儿,我便饶你一命。”
”就在这山的南面,一个叫做……”
”公子!你即便说了,他们也未必会放过你!更何况,更何况你明明知道我是失去了所有亲人才跟你们走的!”小玉绝望地看着他。
”不,小玉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是,你的父亲甚至买得起人骨做的雕塑,你为什么突然心甘情愿跟了毫无功名、没有金钱、又刚刚认识的我?小人实在担当不起!”
”公子……你真的,真的确认那是人骨雕塑?我不是说过那是骗你的么?明明是玉雕……”这是她最后一次试探,然而心中的一点希望却在看见他完全无法抬头正视她的那刻,宛若风中残烛般被完全扑灭。
失去信心的那一瞬,她想到了那个咒语,尽管会很痛苦,但也只能这样。一狠心,她咬紧自己的舌头……
野山猫一看这姑娘表情不对劲,赶紧拿火把近照,却不想看到了笑意盈盈的一张脸,突然觉得浑身上下汗毛直立,愣在当场。只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好吧!既然公子那么肯定,我也就不否认了,的确是有那么一副人骨做的飞鹰雕塑,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骨头呢!呵呵呵!”刚刚因为绝望而失魂落魄的脸,突然问变得笑意盈盈,刹那又转为凌厉清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山里刮起一阵阴风,火把摇曳着,众人看不清小玉的面孔,这蹊跷的话让人越琢磨越恐怖。
李天仁惊得跌坐到地上,嘴巴不听使唤地念着她的名字:”小玉、小玉。”
”公子念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字干吗?刚才还急着把人家推出去送死呢。”
十七八岁的可爱容颜,清冷绝世的笑容充满了邪气,小玉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压力,没有人有勇气靠近。然而她现在正轻盈地、优雅地一步步走向李天仁,李天仁仿佛已经看见死亡的逼近……
”公子啊,你真当我是小玉?公子的判断能力向来有误,你大哥好像还没死就被埋进了黄土吧?你是不是怕他消耗你的粮食和水呢?哈哈哈哈……”她尖利的眼神一直看到他的瞳孔中去。
”你……你是,就是……”
”公子想不想看看噬骨师的真面孔呢?这人间可难得一见!”
李天仁想逃,但是双脚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噬骨师已经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去,轻声道:”其实这是张皮而已,你的小玉啊,被你放弃之后三日便会这么死……知道么……”说话声突然变得凶狠起来,噬骨师猛地撕下脸上的皮,连带着血肉、经脉,淋淋的血瞬间喷出,从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的李天仁经受不起如此大的刺激,惨叫而出:”啊啊啊啊……”
没有脸的噬骨师却依然笑道:”公子的骨头很难得,又轻又贱,雕一个飞鹰肯定很合适,呵呵呵呵……”山风骤然停止。
6、附身
山贼见状吓得失魂落魄作鸟兽散,野山猫更是吓得站立不稳,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却被噬骨师抓住了衣领。
”饶、饶命啊!我生来骨头就又笨又重,不适合大人您使用啊!”磕头如捣蒜,背向着噬骨师求饶的野山猫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舌头不打结地说出求饶的话。还未听到回答,一个粗粗的男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似乎是对着噬骨师说:”好了吧,找到一副合适的骨架是不是可以收手了……呃?又把脸撕成这样子,每次都出去吓人。”
噬骨师答道:”嗯?还说我,你看看你这满身流脓的样子真恶心,也不会挑一副好点的尸体附身,结果还被活埋。”
男子又说:”谁想到那死小子居然连自己兄弟都敢活埋!”
噬骨师轻笑:”倒不稀奇,小玉当着他的面都快被羞辱了,他也不曾救援,结果一个妙龄少女绝望之中求救于我,怪谁?”
小半晌没声,野山猫开始发抖,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男子开口道:”没气了,这男人果然被你吓死了……你确定要几副骨架?”
噬骨师把野山猫往前一推,道:”全都要看看!”
这是野山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山风携着噬骨师特制的牛毛针,不知不觉间侵入了山贼的五脏六腑,即便是早就跑开的那些人,也都倒在了百步之外。
世间自称最大胆之人,也绝不敢看现在的场面,一个满身疮痍的大汉和一个没有脸面的少女,在一群死人之间探索”良材”。最后,他们还是挑选了李天仁的骨头。
男子气恼道:”不好不好,今天是来帮你挑的,我还没想好雕什么,这小玉姑娘的骨头细腻,雕一树梅花大概不错。”
”呸!敢到我附身的人身上打主意,你好大的胆子!你先把这壮汉的尸首退出来好好掩埋了,再烧高香拜几拜,若不是今日借得这两位善人身,我找不到最合适的骨头。咱们虽不能插手他人命运,但须知借他人命自己发财也是要折寿的。不过,其他山贼不用管了,杀恶人也是积德。”噬骨师开始数落起来。
男子满腹疑惑:”积德?可传言我们不是啥好人,经常滥杀无辜百姓……”
”你一天到晚拿人骨头和死人打交道,还想别人说你是侠盗不成?更何况你当天下所有噬骨师都如我这般心慈手软?我们均无具体身形,会在人间找合适的人附体,只有此人自杀之时才会真正将躯体腾出来借噬骨师之用,但用完之后此人灵魂还可再回,也就是说一体两魂,噬骨师不离开,此人便可永生不死。我十年前卖出第一件作品的时候结识小玉姑娘的父亲,没想到十年后她家道中落,为保护女儿,他替女儿做主定下我与小玉共体的契约,然而这小姑娘太过心善,极少腾位于我让我寻骨,换了别人,为了千两黄金,荣华富贵,早就杀人无数,自己死去活来,与噬骨师交换灵魂多少遍也无所谓了。你附身的人不就是如此?”
男子更加奇怪,便问:”那为何你还做这亏本买卖,离开小玉换个人附体不就完了么?”
这句话倒是问到要害,噬骨师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早先是由于契约必须保持一年以上才能离开,但一年之后,她发现这小姑娘颇为可爱,没有丝毫贪欲,时间久了,自己也被感染,就想通过小玉纯净的眼睛多看看这世间,谁想今日发生这种事情……
噬骨师叹道:”你看看你这次挑选的李天义,虽也畏惧死亡与你达成契约,但关键时刻还是硬汉一条,不是先想着如何自己保命与你交换灵魂避过一劫,而是自己死撑到底也要保护弟弟不受伤害。”
男子听提到李天义,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躯体。想想也是,如果当时交换了灵魂,他才不乐意管李天仁死活。所以李天义当时无论怎样也不自杀交换灵魂,谁想到最后千辛万苦剩下半条命回去还是被弟弟亲手活埋。
噬骨师摇了摇头,又从脸上扯下一块皮,竟恢复了原来小玉的容貌,自言自语般说道:”几年没动手了,看来我已经不适合再做噬骨师。”
另一个声音响起:”你原本是世间最巧的噬骨师,而且有着无以伦比的易容术,为何要放弃?”是灵魂中的另一半,小玉。
噬骨师顿了一下:”……你以前从来都反对我雕人骨。”
那声音回道:”可如今我觉得,这世道的恶人尚在,你或许可以考虑……”
噬骨师轻叹:”你变了……”
那声音笑言:”你又何尝不是?”
小玉轻轻拉过马车,将李天仁的尸体搬进车内,挥鞭而去。
7、雕塑
京城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富贵人家的孩子榜上有名便会大宴宾客,极尽奢华。偶有穷苦的书生一跃而成枝头金凤凰的,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也会全来道贺攀亲,连绵的战争也丝毫不会影响人间的世态冷暖。冷的时候,整个京城像座死城,处处显出贫瘠和凌乱,空气中透出冷漠和绝望;热的时候,京城眨眼变得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空气中也是醉醺醺的酒气和脂粉香气。
很多人想把自己变成那个能使整座城都为之沸腾的人,所以他们会竭尽全力去使用各种手段,其中之一是与噬骨师共体,若能寻得好骨,做出作品卖个好价钱,一生吃喝不愁。但毕竟噬骨师神出鬼没,并不是每人都有机会寻见。所以更多的人会采用最常见的方式出人头地,要么是考取功名,要么是买官,但无论哪件都需广泛的人际关系,徐员外深知这一点,所以那资质平庸的儿子竟然也能榜上有名,马上就会飞黄腾达。他要感谢那个考试前起了关键作用的贵人,而贵人早就不稀罕平常金银珠宝玉器玩物,唯独眼前这座飞鹰雕塑能够让他眼前一亮。
花了千两黄金从一女子手中得来,这展翅的飞鹰轻巧玲珑,巧夺天工,几乎每一根羽毛都精雕细琢,颜色也是百般斟酌,铺色均匀,点染恰当。乍看去光华四射,犹如神物,不是那些庸俗的标本能够比拟的。尤其是锐利的鹰目,直视过来,看久了甚至让徐员外身体有点发寒。而卖这件雕塑的姑娘,总是浅笑着,讨价还价的时候决不口软。匪夷所思的是,一向不会欣赏艺术品的自己,竟然心甘情愿掏了千两黄金买了个乍眼看去顶多值百两银子的雕塑。
”绝对是着魔了!”徐员外得出结论,把礼品包好了送给助儿子一臂之力的贵人,没想到人家居然爱不释手,恍然问又觉得,这个礼似乎送得太重了,等儿子当上高官,必定要翻着花样再讨回来……
小玉换得黄金,并未在京城寻找亲人,而是悄声无息地返还故里,一晃已过半年,柳奶奶已经不在,谁还能记得当初那个孤苦无依上京寻亲的小姑娘?就连说书人都换了一个,可唯一不变的是故事的内容。
”遒劲有力的武夫、文质彬彬的少年、巧笑倩兮弱柳扶风的佳人,他们知道这些人的前生,就是为了找到最适合自己雕塑的骨头。被选中的人会离奇地死亡,死法千奇百怪……我曾见过山野一处,遍地尸骨,旁边还有没烧完的火把,难不成是噬骨师又在成批挑选骨头了?还听人说,他走夜路的时候听见一声无比凄惨的叫声,莫不是噬骨师又在惊吓世人,这吓死之人,尸骨完好,恐怕是上好的材料!”
”哎呀呀,大白天吓唬人做甚?快换一个快换一个!”听客里面有人不乐意了。
角落的少女掩嘴而笑:”呵呵呵,好玩好玩,不过倒还真有这么个传说,噬骨师虽然杀人取骨,但多数情况下,他们更喜欢先兜兜圈子,看人生百态,图个热闹,最后再顺手取人性命,根据此人的性格构造雕塑内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知道呢!”说书人一听此言,便不说了,少女觉得无趣离开,有好事者依稀认出,好像是小玉?
只是,终究再无人提起那噬骨师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