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两边的墙上虽然亮着灯,但还是很暗。小米抬手揉了揉眼,觉得慢慢看得清楚了不少,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大的自己以前就没敢想过,这样大的房子,中间也看不到有啥顶柱子,房顶咋的就能结实了呢?她不由得又向房顶子上看了看,房顶子很平整,平整得就像给石磙压过的场面儿一样。她看了看房顶子,又四周围看了看,两眼盯在了那个白被单子似的电影布子上,这儿放电影的白被单子似的电影布子要比自己小时候看电影看到的那个电影布子大多了,能抵上那样的四、五个电影布子,并且这儿的白被单子似的电影布子不是拴在树上,好像是给钉到了墙上,扯得还很平整。
有人在把椅子弄得梆梆当当地响,这些一排溜一排溜的椅子给紧紧地镶在了地面上。小米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椅子,椅子镶嵌得很结实,来这儿看电影是比在村子里看电影舒坦些,不用坐到凉地上去,椅子是现成的。
小米的大舅手里握着几张电影票,弯腰瞅着写在椅子上的洋码字儿,然后对一下手里的电影票,在瞅过几排溜的椅子之后,他回头招呼了一声,说:“就这排。”
张咪儿拉着麦子的手趔趄着身子就挤了进去。
小米跟着麦子坐进了一把椅子里,这椅子,跟村子里的椅子很不一样。这里的椅子油漆得很光滑,没有一丁点儿搪手的地方,后面的靠背也一样光滑,椅子的面儿还能翻上来折下去的,村子里倒没有哪个木匠师傅能赶上这样的手艺。
小米的大舅挨着小米坐下来,把手里的茶鸡蛋递给了小米,让小米她们三个分着吃。
小米前后看了看,这个时候人们正陆陆续续地进得这个电影院子,很多人都在弯腰找自己的坐位。她又往两边瞅了瞅,挨着张咪儿已经坐下来了一男一女。这一男一女的样子像旁边没人一样很黏糊,隔着椅子间的扶手就抱肩搂脖子的两个人头靠到一块儿了。她害怕张咪儿给这一男一女沾染上啥子霉气似的伸手扯了一下张咪儿,然后冲着这一男一女向张咪儿瞥了一下眼,示意张咪儿往她这边儿靠着坐。
张咪儿给小米的这个举动弄得起初有些迷糊,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小米的意思,向小米一笑说:“这没什么呀。”
“还没啥?”小米说。
张咪儿摇了摇头,向小米说:“这些都很正常的。”
张咪儿的话让小米很惊奇,一个闺女家对这一男一女抱肩搂脖子的事儿觉得很正常?
“他们是他们的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呀!”张咪儿向小米说,“那是他们的自由,咱们也干涉不了。”
小米想了想张咪儿的话,觉得也是,这一男一女爱咋地就咋的,跟他们几个没有任何的牵扯,只是这一男一女脸皮跟猪皮似的厚了,不顾着身边还坐的有人,就这样抱肩搂脖子的,也不怕给椅子中间的扶手把肋岔子给硌了。她又随手递过去给张咪儿两个茶鸡蛋,说:“吃吧,刚才在外我说叨麦子,也惹得你没有吃个安生。”说着,她向张咪儿赔不是地一笑。
张咪儿从小米手里接过两个茶鸡蛋,回着小米一笑,说:“也没什么,不过,城里的女孩子都习惯了,没有你说的那些讲究。”
小米见张咪儿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会因为自己在外面说叨麦子连带着把她也说叨了而生气,心里一下子也就松敞了不少,她向张咪儿笑着说:“是呀,城里人没那些讲究。可村子里跟城里不一样,城里人不讲究那些,但村子里人很讲究,老少爷们们的眼里揉不得一星点儿的沙子!麦子是村子里的闺女,不管她以后念书识字儿有没有出息,都还得要见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再咋,我都不能让老少爷们们在麦子的背后说啥子长短。要想不让人在背后说长短,自己得做到那一步。以后麦子整天就跟城里人来往了,我怕她跟城里人学着不讲究了,就得紧安持着她一些。”
“这个是应该的。”张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些讲究,已经像拄拐棍儿的老太太瞅着火化场的大烟囱往前走了,在她小米的心里还看得这么重!也难怪了,相比较城市来说,乡下要落后一些,人的思想观念相对也保守一些。那些讲究仍在作为一种是非标准的尺度、一种长短曲直的航标衡量着人们的言行,指导着人们的思想。
小米前后左右瞅了瞅,见人们并不在意他们几个,就小心地剥了一个茶鸡蛋。她先是看了看麦子。
这个时候的麦子已经把那个在外面剥了不少皮儿的茶鸡蛋剥了个净光。她转头看了一眼小米,就把手里的茶鸡蛋送到嘴里去了。
小米看得出来,麦子真的是饿得着急了,一个鸡蛋只那么两口就给咽下去了。她的心一股子的疼,把手里剥好的茶鸡蛋递给了麦子,说:“麦子,慢点儿吃,别给噎住了。”
麦子从小米的手里接过茶鸡蛋,看着小米点了点头,又把接到手里的茶鸡蛋递给小米,说:“大姐,你也该饿得难受了,你也吃吧。”
麦子的话让小米心里又是一阵子的抽抽了一样的疼,麦子是饿得难受了,才这样两口咽下去一个鸡蛋呀!她把麦子递回来的鸡蛋又递到麦子的手里,紧盯着麦子说:“吃吧,大姐还不咋的觉得饿。”
麦子很不相信地看着小米,但是,小米是大姐,她咋的安持,自己都得听!
小米看着麦子笑了笑,催着要麦子吃手里的茶鸡蛋。
麦子不再两口就把一个鸡蛋咽下去了,而是小口小口地吃着,两眼却始终在看着小米。
小米见麦子吃得很小心,很舒坦了一样出了一口气,再有这个鸡蛋吃下去,麦子就不会再觉得饿得难受了。
小米的大舅这个时候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小米和张咪儿说了一声他要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大舅,你要出去干啥呀?”小米瞅着大舅问。
“不干啥。刚才倒忘了,只顾着想着你们三个饿了,没想到你们吃了也会渴。”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笑了一下说,“出去给你们三个买点儿水回来。”
小米本想不让大舅出去了,但瞅着张咪儿,她还是没有阻拦大舅,自己和麦子是大舅的亲外甥女儿,渴不渴都能忍着,可这个张咪儿是大舅邻居家的闺女,咋的也不能让邻居说出大舅的别辙儿来。
小米的大舅离开了椅子就向门口走了过去。
“看你大舅多好!”张咪儿见小米的大舅走了,回头对小米说,“你大舅这段时间为着麦子能进一小,没少费事儿,东求一个,西求一个,估摸着两个月的工资都不够。”
“啥?”小米一下子惊呆了,“大舅不是说一小有熟人吗?”
“你想啊,他在外地这么多年了,这个地方有什么熟人呀?还不得全指望着请客送礼答对呀。”张咪儿很知内情地说,“本来这事儿我也不知道,你大舅也不让跟你们姊妹两个说,是今天你大舅向我爸借钱时说的这些事儿,说你们姊妹两个第一次进城,咋的也得让你们姊妹两个在城里走走看看。”
小米一下子就琢磨出来了,大舅说一小有熟人是个瞎话,那是大舅怕自己这姊妹几个不让他难为啊!她转头看着麦子,说:“麦子,听到了吧,大舅为了能让你进最好的学校念书识字儿,犯了不少的难为,你要是书念不好字儿识不好,那可就白费了大舅的难为了!”
麦子停下了吃手里的茶鸡蛋,看着小米,向小米很重地点了两下头。
“你大舅还打算着把麦子的户口转到城里来呢。麦子的户口真的能给你大舅转到城里来了,麦子就成了城里人了,以后不管读书读出来还是读不出来,就都不会回你们那个村子了。”张咪儿说,“有这样的大舅,真是你们姊妹们的福气了!”
小米又是一个愣怔,这个愣怔差点儿没把她的魂儿愣怔出身子来。
“你大舅这个人,命运也挺惨的。”张咪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以后麦子要是真能户口转到城里也好,你大舅老了的时候跟前也有个人照应着了,心里也有依靠了。”
小米静静地听着张咪儿的话,心里像村子后面的那条大河给大风刮了一样,那个浪子一个紧跟着一个,一个紧压着一个,拍得水边子上呼啦哗啦地响。
麦子吃完了手里的那个茶鸡蛋,从大舅放在小米的旁边那个塑料袋子里拿出一个茶鸡蛋,小心地把皮儿剥了,递到小米的面前,一手摇了摇小米的手,说:“大姐,你也吃一个茶鸡蛋吧,你也该饿了。”
小米给麦子摇晃得回过神儿来,她瞅了瞅麦子递在面前给麦子剥了皮儿的茶鸡蛋,这就是自己的亲人啊!大舅,虽说好些年都没有见过了,可他还是自己的亲大舅!麦子,自己最小的一个妹子,眼下还是贪玩的年龄,可她的心里装着这一家姊妹几个。她从麦子手里接过那个茶鸡蛋,瞅着麦子看了一阵,然后抬手两口就把一个鸡蛋吃下去了。
麦子瞅着小米这样吃茶鸡蛋,心里不由得一愣,这又不是上地里抢收庄稼,大姐这是咋的了?平日里没看到过大姐这样吃东西呀!
小米咽下这个茶鸡蛋,不觉得这个茶鸡蛋都堵在了胸壳廊子里,堵得胸口一疙瘩一疙瘩地疼。她伸着脖子往下压了一口气,堵在胸壳廊子里的这个茶鸡蛋堵得太实了,这口气倒没能把它压下去,胸口还是一疙瘩一疙瘩地疼。她又吸着肚子从肠子肚子里往上挤了一口气,一个饱嗝打出来,堵在胸壳廊子里的茶鸡蛋呼呼噜噜地就从胸壳廊子里下去了,顿时,整个胸壳廊子觉得通气儿了。
这个时候,小米的大舅一手向上端着两个圆筒子一手拎着一个圆筒子回来了,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他就把手里的三个圆筒子分给了小米她们三个,说:“喝吧,健力宝。”
小米和麦子拿着手里的圆筒子,来回瞅了瞅,这东西沉甸甸的,来回一晃,里面倒像装的是水,就是这东西没口没嘴子的,咋的个喝法儿?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张咪儿手里的圆筒子嘭地一声响了,吓得小米和麦子一个激灵,姊妹两个不由得向张咪儿那儿瞅了过去。
张咪儿把打开的那一筒健力宝递给了麦子,然后从麦子的手里接过那筒健力宝,向麦子和小米比划着说;“看见没,这儿有个拉环儿,先把这个拉环抠起来,这么一拉就行了。”说着,她又嘭地一声拉开了手里的圆筒子。
这还真是怪了!小米瞅着手里的圆筒子来回又看了一阵儿,看着也没个缝儿,咋的一拉就有个小口口了呢?她学着张咪儿的样子抠起了那个拉环儿,慢慢一拉。她倒没有像张咪儿那样拉出嘭的一声响,而是哧地一声,同时还冒出了很多的泡泡来。这同样是拉,咋的声音还不一样了呢?她慌忙把拉开的圆筒子放到嘴里喝了一口,想把冒起来的泡泡都喝下去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虽说这东西也是水做的,有点儿蛰嘴,还有些噎人。一口咽下去,嘴里甜甜的,胸壳廊子下面却顶起了一股子的气,压也压不住,直冲着喉咙管子就上来了。她伸着脖子打了个饱嗝,热辣辣有点儿烧喉咙管子似的。
“第一次喝这东西都这样,不习惯。”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笑了一下说。
麦子也像小米一样大了个饱嗝,然后瞅着张咪儿问:“这是啥糖水呀?咋的还有点蛰嘴辣嗓子?喝下去还打饱嗝?”
“这饮料里面有压缩的二氧化碳气体,打开慢了就容易喷沫儿。喝着觉得蛰嘴辣嗓子,都是因为二氧化碳气体给解压了。”张咪儿向麦子笑着说,“不过,你现在还不懂什么是二氧化碳。喝这种饮料不能跟喝凉水似的一口要喝多少,得慢慢喝,才不会觉得蛰嘴辣嗓子,喝到肚里也不会打饱嗝。”
这个东西喝起来还有这么个说道儿,哪有喝凉水利索,咕噔咕噔半瓢凉水下肚,很少会打嗝,除非是喝得太急了压着肠子肚子向上蹿的气儿了。小米把手里圆筒子又在面前看了看,这东西还叫啥宝,要是赶在庄稼季儿上人渴得喉咙管子能冒烟着火,喝这个东西可就能把人给折腾死了,那个时候啥宝都不如凉水是个宝!看样子呀,这东西就是给城里人喝的玩意儿,村子里的人可没有喝这东西的喉咙管子。
就在小米琢磨着手里的健力宝不是村子里喝的东西的时候,整个电影院一下子黑下来,同时,头顶上一道光亮打在了前面的那个大白被单子似的电影布子上,整个电影院里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发出了叮叮咣咣的声响。小米抬头看了看那道光亮,那道光亮是从后面一个悬在半空里的小窗户口子里照过来的,在那个小窗户口那儿,这道光亮很细,往这边照过来就越照越粗,最后粗得跟那个大白被单子似的电影布子一样的大。这道光亮在那个大白被单子似的电影布子照出了人影儿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跟外面的那张画里的黑人长得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一样,在那个大白被单子上像一只灵巧的黑瞎子似的来回地蹦来蹦去。随着电影上的人嘴张嘴合的,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四周围一下子都往电影院中间挤过来,然后升到房顶上去,再从房顶子上像倒水一样倒下来。小时候看的那场电影,一个黑匣子给人们喊成了喇叭,吊在被单子似的电影布子旁边的树上,电影上的人说话的声音就跟摇晃着砸劈了的竹竿一样,呼呼啦啦的劈劈拉拉的听不真着。这个电影院的喇叭是不是四周围和房顶上都是呀?要不,咋的这声音像从四面八方过来的一样?她不由得又向四周围瞅了瞅,这一眼让她一下子跟遭了雷劈了一样。前面白被单子似的电影布子上一阵的光亮,把黑漆漆的电影院映得能看见四周围不远的人来,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她这一眼瞅见了坐在张咪儿旁边的那一男一女,男的搂着女的脖子的那条胳膊上的手这个时候从女人的脖子下面插进了女人脸面前的上衣里,女人还显得舒坦似的让男人的手在她的胸前来回地摸。
天哪!小米差点儿叫出声来,这就是城里人!一个个看着白白净净的,男人都穿得板板整整的,女人打扮得跟仙女儿似的,这老些人的场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背人的地儿还不知道会做出啥样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