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把缠在手上的手巾一抹,随手扔给了那个肥得浑身的肥膘肉乱弹动的女人,招呼了一声就抬腿下了水池子。她两手抹了一下脸,把湿头发往后脑勺子上拢了拢,整个身子就泡进了水里。
张咪儿把小米的后脊梁给搓了一遍,然后抬起一只脚放在水池的台子上,要小米伸出胳膊把手搭在她的髁膝盖上,对小米说:“两条胳膊搓了之后,身子前面和两腿上怕是你不答应我给搓,你就自己搓了。”
“两条胳膊搓完以后我先给你搓背,然后再搓自己身子前面和两腿上的灰。”小米看了一眼张咪儿,笑着说。
“我后背上灰不多,前两天刚搓的。你就只管把自己把身上搓干净了,我这还要帮着麦子洗洗呢。”张咪儿把缠在手上的毛巾放到了小米的胳膊上开始给小米搓胳膊。
那个肥胖的女人在喷水头下先是用一种散着香甜味儿的东西把整个头上、脸上、头发上揉得都是沫儿,就这样洗了冲冲了洗的把头洗了两遍,仰头把湿头发往后一拢,就往前使劲儿地挺着屁股,想让淋浴头喷出来的能直接淋到那个地方去。但是,因为她的肚子太大,不管她咋的使劲儿向前挺屁股,淋浴喷头里的水还是只能淋得她的大肚皮上去。她躲过淋下来的水,抬头看了看淋水的喷头儿,然后转悠了个几个圈儿,撅起屁股让喷头淋下来的水对着屁股浇。
给张咪儿搓着胳膊的小米瞅着这个肥胖的女人,那个肚囊子向下耷拉得,跟马上就要下窝一窝儿又能下出十几个猪娃子的老母猪一样,再看肚囊子前面向下坠着的两个大堆堆儿,都赶得上村子里拾粪用的箩子筐了。这么肥的女人每天都是吃啥了呀?咋的能会长得跟膘猪似的肥呢?村子里可没有这样的女人,别说是自己住的那个黄庄子,就是四周围十里八村的女人,也没有哪一个能吃得像她这样肥实。这女人,上秤称也得有二、三百斤了吧。
肥胖的女人洗了一阵儿,好像有些累似的开始张着嘴巴呼哧呼哧地喘气。
这女人,看着吃得挺胖,不中用,洗一会儿那个地方就累得直喘气,要是赶在庄稼季儿抢个天气啥的,那还不把她给累得骨头一下肉一下的散架儿呀。小米瞅着这个肥女人,心里不由得觉得有点儿看不上了,这女人,除了一身的肥膘肉,杀了吃倒能多熬出二两油来,别的啥用也没有!让她去扛钉耙抡锹的,门儿也没有。
肥胖的女人撅着屁股又给淋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身子把一条毛巾拧干了先往那个地方擦。她不知是肚子太大还是胳膊太短了,不翘起一条腿手就够不到那个地方似的。她翘起了一条腿,但那条支在地面上的腿又站不稳一样打晃。她慌忙从那个地方把握着毛巾的手拿开了,翘起来的那条腿也慌忙着了地儿,这才整个身子显得安稳了。
“你真得减肥了,这一身的肥肉,看把你坠得,一条腿都站不稳了。”那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回头瞅着肥胖女人说。
“减不掉呀!”肥胖的女人苦着脸说,“我也恨不得一下子身上能掉下去十斤二十斤的肉,啥办法我也都用了,大清早起来跑步,喝啥减肥茶,听说这洗热水澡也能减肥,我几乎就天天来烫热水澡,可就是减不掉。”
小米听着这两个女人的话,心里又是一个稀奇,村子里的人都恨不得身上呼呼地长肉,就是不长肉。这城里的人倒想着身上呼呼地往下掉肉,又不掉肉。
肥胖的女人把一条腿翘到了水池子的台子上,肥胖的身子挤到一块儿,挤得她吭吭地出气儿。
那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摇了一下头,笑着说:“你呀,也难怪你胖,天天折腾你男人,男人吃的那点儿好东西都给你身体里了,能不胖吗?”
“你净瞎说呢。”肥胖的女人抬头看了一眼给她搓背的女人,说,“听说了吗?那事儿能减肥!”
“肥我倒没看见你减下来,倒是看见你越来越胖了。”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笑了一下说。
“有那么夸张吗?”肥胖的女人撇了一下张嘴说。
“没那么夸张!”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说,“特别是这两年,真看到你身上长肉了。”
“我也觉出来这两年胖得很快。”肥胖的女人说,“跟吃的有关?这两年生活虽说好了些,我也没吃啥好的呀,平时注意着呢。”
小米心里给肥胖的女人的这句话说得一个咯噔,城里人的日子能把人吃成这样,村子里咋的就没有把人吃成这样的日子呢?不由得她也往自己的身上看了看,自己这身子骨,能装到肥胖女人肚子里摇几摇晃几晃,怕是还碰不着她的胸壳廊子。城里人是人,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也是人,咋的就因为一个生在城里一个生在村子里就不一样了呢?
肥胖的女人又在淋浴的喷头下洗了洗,问给她搓背的女人:“行了吧,已经烫过一回了,这个时候泡泡就成。”说着,她从给她搓背的女人旁边拿起了一条毛巾在水池子里洗了两下。
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见肥胖的女人拿起了她的毛巾,就一下子从水池子里站起来,一屁股坐到水池子的台子上,轴着嘴出了两口长气说:“其实,我身上前两天才搓的,不咋脏,你就稍微带点儿劲儿给擦一遍就成。”
肥胖的女人把手里的毛巾咬着牙拧了拧,然后叠了几下就缠到了她的一只手上。
“你还是个左撇子呀!这些年了,我倒没在意你这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转头看着肥胖的女人把毛巾缠到了左手上,很吃惊地说。
“这有啥稀奇呀,左撇子的人多了。”肥胖的女人像记错了工序似的又把手上的毛巾缠开了,用毛巾把给她搓背的女人身上的水给擦了一下,又拧了拧毛巾,这才重新把毛巾缠到手上去,开始给这个给她搓背的女人搓胸,“你胸前这两个东西倒是好看,孩子都多大了,还是这么圆乎这么挺,哪儿像我这两个,孩子还没有你家的孩子大,这两个东西就稀糊地软着往下坠。”
“都是因为你太胖了!”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说,“我平时护得很小心。我家孩子吃奶的时候,我就不让他碰。咱们女人啥资本?一是脸,二是胸。女人,首先得把这张脸给保养好了,这张脸要是保养不好,男人瞅也不瞅。脸保养好了,男人看着心里舒坦,就会把眼光放到你的胸上。咱们女人指着啥活着,就这三样:脸、胸和下面的东西。”
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的这几句话听得小米心里一吓愣一吓愣的,村子里的女人可不是指着这三样活着的,村子里的女人,心里最大的就是家,就是一家人。要是哪个女人的家没了,一家人都有了啥子闪失,那这个女人就没有活着的心思了。这城里的女人跟村子里的女人真不一样,城里的女人整天都在想些啥呀!但是,她还是不由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自己这两个东西,自己也不知道是咋的了,一直就是这样趴着不见起来。要是以后还是这样的话,就算有人不嫌弃这个要娶自己,自己也不嫁。没有这个,以后咋的养孩子。她想到这儿,忽地觉得自己眼下还不能这样想,也不该这样想。就算是豆子哥的亲事儿准成了,可后面还有谷子、玉米和跟前这个麦子,她们三个还都没有完全成人,还得自己一步一步地向前拉扯呀!自己咋的就能想到嫁人这事儿呢?愿着自己胸前的这两个东西就一直这样着吧,一直这样着,就不会有人给自己提亲说媒了,就不会有谁家的男娃子愿意娶自己了,自己也就能守着最小的麦子长大了。
张咪儿给小米搓完了两条胳膊,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小米,要小米自己把脖子、脸、胸前和两条腿自己搓。并且要小米按着她的那个搓法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赶着搓,不能一下子就想搓完了。一点儿一点儿往前赶着搓,能搓得干净。然后她就从水里扯过麦子,开始给麦子搓身子。她向麦子说:“麦子的脸和脖子平时洗得挺干净的,就是身上的灰多了。今儿咪儿姐好好地给你搓搓,把你搓得白白净净的更招人喜欢。”
麦子的两只小手也不停地在自己的身上搓揉着,一揪儿一揪儿的灰给她从身上搓了出来。她抬头看着张咪儿问:“这身上咋的会有这么老些的灰呀?”
“这人,身上是要新陈代谢的。”说了这句话,张咪儿马上就意识到了麦子听不懂什么是新陈代谢,就眯缝着两眼笑着说,“知道什么是新陈代谢吗?就是这新皮儿长出来了,这老皮儿就要蜕了,这就是新陈代谢。老皮儿蜕了,就叮在新皮儿上,还有平时的灰土,一出汗,也叮在了新皮儿上,这就身上的灰多了。”
麦子懂了一样向张咪儿点了点头,又皱起眉头问:“每个人都是这样吗?”
“是呀。”张咪儿笑着向麦子说,“不管是谁,不管他是当官的还是要饭的,都是这样。”
“那咋的有的人显得白净有的人显得灰土招眼的呢?”麦子问。
“那是因为有的人经常洗澡,就显得白净,有的人不洗澡,就显得灰土招眼的。”张咪儿向麦子说着,把麦子抱着坐到了水池子的台子上。
麦子上下瞅着张咪儿的身子看了看,说:“咪儿姐,你的身子真好看,还白净,还胖乎乎的,不像我小米姐那样瘦。”说着,她有些调皮地伸手在张咪儿身上来回摸了几下,“你身上还光溜溜地显得很滑溜。”
张咪儿给麦子摸着了痒痒肉儿似的把身子一缩,向麦子说:“小米姐的身上也白净,你看,这一洗一搓,显得比我身上还白多了。”
麦子转脸看了看在自己搓着前胸的小米,向张咪儿点着头说;“小米姐是显得白净了,就是身子骨太瘦,给这些年吃不好喝不好又累给委屈的。要是小米姐能像你这样胖乎乎的就好了,一准很好看。”
张咪儿向麦子点着头说:“是呀,小米姐再胖一点儿,画上的美女都没有小米姐好看。以后谁要是娶了小米姐,那可是有大福气的人了。”说着,她也转脸看了看小米。
那个肥胖的女人给那个给她搓背的女人搓着前胸,嘴里不时地说着些给她搓背的女人的身材保养得好的话,那口气,就像一只饿了几天几夜的馋猫瞅到了无法儿吃到嘴里的腥鱼一样,急得四处打转转儿。她停下手里的毛巾,瞅着那个女人的肚子,点着头说:“你看你这肚子,哪像生过孩子的女人呀?”
那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躺在那儿瞅着肥胖的女人,说:“知道吗?就这肚子,我也折腾得我受了老大的苦了。孩子刚满月没几天,我就一天二百个仰卧起坐,早晨先做一百个仰卧起坐再起床,晚上睡觉前又是一百个仰卧起坐。那阵子,可把我累得难受了,每天二百个仰卧起坐折腾得一天到晚肚皮都是酸疼酸疼的。后来孩子断奶了,大鱼大肉我也不敢吃,油大的菜也不吃,怕肚囊子长肥膘肉。胖起来容易,要想再往下减就不容易了。”
“那多受罪呀!”肥胖的女人听了那个给她搓背的女人这些话,很吃惊也很害怕似的叫了一声说,“我为了减肥,跟真的似的早起跑步,没跑几天就坚持不住了,觉得太累。再说了,早起那会儿睡得正香,也懒得再起来了。”
小米越发觉得这城里的女人活得挺别扭的,有好吃好喝的又怕胖,胖起来的女人又想着法子往下掉膘。村子里的女人倒是想胖,可没办法能胖不起来。头上是一样的天,这城里人跟村子里的人咋的就不一样了?总觉得像两股绳子不一道劲儿,拧拧巴巴的别扭着。
那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也把一条腿翘到了肥胖的女人的肩头子上。
肥胖的女人先是瞅着那个给她搓背的那个女人的那个地方看了一阵儿,这才把缠在手上的毛巾放到这个女人的腿上,有心无心地给这个女人搓着腿说:“原来我一直以为女人跟女人都是一样的,今儿我才注意到不一样。你那个地方跟你这个人一样,显得秀气。”
城里的女人到一块儿除了琢磨这些东西,还会琢磨啥呀?小米听着这两个女人的说话,心里很纳闷儿,也很奇怪,让她们跟村子里的女人那样,一天到晚地想着一家人今儿吃啥明儿吃啥,拿啥儿往锅里下,该给家里的谁做双新鞋子了,该给家里的哪一个补裤子了,她们还会有这个闲心思琢磨这些吗?
那两个女人一直还在说着些荤荤素素的话。
小米听着这两个女人的这些话,不知咋的了,竟然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句老古语话,贫生贼心,富生淫心。这人,看样子是穷不得也富不得。人穷了容易学坏,这人要是富了,也容易学坏。这人穷了,为了填饱肚子,就会想着偷人家抢人家。这人富了,不担心肚子挨饿了,就会跟这两个女人似的,整天就会琢磨着男人跟女人的那些事儿。她瞅着这两个女人看了一眼,这两个女人要是走出这个澡堂子,一准会穿得利利整整的跟仙女儿一样,让人瞅着觉得不会有啥见不得人的心思。脱了衣裳进了这个地方,这两个女人除了一肚子这样的心思,打自己进来到现在,还真没听到她们说到像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别的啥事儿。这人呀,看样子还真不能看穿戴。
张咪儿把麦子的整个身子都给用心地搓了一遍,让麦子下到池子里冲了一下留在身上的灰揪儿,然后瞅着麦子说:“麦子,待会儿你自己照着镜子看看,看看你还认识自己不认识自己。”
张咪儿的话让小米回过头来看了看麦子,她差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这双眼了,麦子给张咪儿这样一洗,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跟在商业街上看到的那个给那个胖女人用洋驴推着的孩子一样白净。这是自己家的麦子吗?自己家的麦子经这个热水澡一洗,也能变得这样让人看着就打心眼儿里喜欢呀?谷子和玉米要是也洗了这样的热水澡,是不是也会变得像麦子这样的招人心疼呀?她的心里一阵子的高兴,也一阵子的酸。这么些年,姊妹几个跟着自己受委屈了,要是自己这些年能多给这个家挣些收成,让姊妹几个都能经常洗上这样的热水澡该多好啊!她瞅着麦子,瞅着眼前这个几乎让她不敢认识的麦子,瞅着眼前这个几乎让她不敢相信的麦子,不觉间心里堵得实实落落的,鼻子里酸涨涨的,两只眼里也热乎乎的。她真想放开嗓子哭上一场,为这些年姊妹们跟着自己受的委屈,为姊妹们原来也能像城里的闺女一样招人喜欢。她还是止住了眼里的眼泪没有流下来,这些年了,想哭的时候也不是这一次,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只是自己觉得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就只因为委屈,这次多半是自己心里高兴。
那两个女人一道儿又去了喷水的喷水头儿下,喷水头儿哧哧啦啦地向这两个女人身上喷着水,透明的水珠子顺着这两个女人的身子哧哧溜溜地往下流。
这两个女人身上也太光溜了,就连水珠子也粘不住。小米从麦子的身上转开眼,无心无意地瞅着这两个女人在喷水头下面用些冒着香气的啥东西把整个身子又搓揉得一身的白沫沫子。要是这些年自己能和豆子哥一起给姊妹几个多挣些收成,姊妹几个也能像她们一样洗这样的热水澡,也能像她们一样用啥子冒香气的东西把整个身上都搓揉得一层的白沫沫子。
张咪儿似乎觉出了小米的心思,她瞅着小米喊了一声,说:“咱们赶紧洗吧,说不准你们的大舅在外面等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