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的秋日唯有早晚有些凉意,日间的燥热仍旧让人心烦。每日午后,公孙洵都喜欢在东院酒房旁的树荫下乘凉,公孙洵虽不好酒,却偏偏喜欢美酒散发出的酒香。躲在树荫下,闻着自酒房飘散而出的醇香,这感觉实在是说不上的惬意。
这一日午后,公孙洵依旧坐在东院树荫下的摇椅上,因着天渐渐凉了,宜人的温度竟使得公孙洵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睡梦中,公孙洵又见到了母亲和阿允兄长,他们站在远处对他笑,可不知为何,公孙洵却难以看清母亲和阿允兄长的脸。
公孙洵一边轻唤着母亲和兄长,一边试图靠近他们,可公孙洵越是向前行,母亲和兄长便离得越远。正当公孙洵彷徨无助时,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仿佛能看到公孙洵心底的无助与悲伤,她走到公孙洵面前,轻轻依偎在他怀中,温言道:“别怕,你还有我。”
公孙洵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垂首相看时,却见怀中的女子正是高慕雪。一丝温暖自公孙洵的心中蔓延开来,可正当他伸手想要抚摸高慕雪的发丝之时,高慕雪却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带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吞噬了公孙洵的理智,他大喊着“慕雪”二字,自梦中惊醒。
“公子。”身边的若若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公孙洵。
“无事,梦魇而已。”公孙洵伸手接过若若递来的汗巾,他的额头上已满是冷汗。简单地擦拭后,公孙洵对若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阿萝呢?”公孙洵的无心之问,却让若若心中更加难过。
方才,若若听得分明,公子口中所唤之人乃是南陈公主高慕雪,若若知道,公子心中是有那位刁蛮公主的,即便不知何由,公子不肯面对这份感情,可高慕雪在其心中的地位终究是无人能及。
然而,纵然如此,若若的心中却还是藏着一丝希望,毕竟她看得出,公子是铁了心藏住这份感情,可如今,公子一睁眼,第一个想要见到的却是阿萝姐姐。与高慕雪相比,阿萝的存在才更使若若自卑。
阿萝不仅生得貌美,武功和智谋也是个中翘楚,而这些却都是若若所不能比的。论样貌才学,若若自问不及阿萝,论对公子的助力,若若更是难及阿萝万一。
若若忍不住叹了口气,情绪上的变化也尽数落在公孙洵眼里。
“怎么?不舒服吗?”公孙洵关切地问道,他并未意识到若若此刻的情绪竟都是因他而起。
若若摇摇头,柔声道:“只是有些热而已。公子不必担心。阿萝姐姐方才说有事需要处理,这才让我来侍奉公子。”
公孙洵温言只是淡然地“嗯”了一声,随即便自摇椅上起身,向卿月阁走去。临行前,他对若若吩咐道:“我这里暂时不必侍奉,待阿萝回来,让她速来见我。”
“是。”望着公孙洵的背影,若若黯然神伤地应道。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阿萝便回到嵬府,前往卿月阁。
“回来了?”公孙洵挑着眉,有些困惑地看向阿萝,“办什么事办得这般快?”
阿萝有些好笑地看着公孙洵,回答道:“不是属下回来得快,是公子睡得太久的。”
公孙洵转头看向窗外,见日已西斜,这才意识到自己当真是在东院睡了许久,不禁莞尔笑道:“这东院树荫下的小憩倒比夜间更加香甜。”这般说着,公孙洵忽然又忆起方才梦中的画面,一双俊眉也不由得拧作一团。
“公子,”阿萝早已习惯公孙洵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报给公孙洵听,“方才幽冥司传来消息,说是南陈十四郡近来突遭水患,因连日暴雨,径河决堤,两岸百姓死伤惨重。北齐听闻此信,以太子和田煜为首的主战派,多次上表请战,意图趁机攻打南陈,统一南北。”
“哼。”公孙洵冷哼一声,“这师亦風和田煜还当真是没有安分的时候。此时攻打南陈?难不成他们还觉得会有便宜可占?经由南陈十四郡的径河本就与乌远城前的江水相连,径河决堤,势必导致江水暴涨,而自北齐南下,最便捷地方式便是渡江,可我北齐将士本就不熟水性,寻常日子尚且无法与南陈水战,何况是这样恶劣的情况。可倘若他们不选择渡江,而是借道舛啓的话,这路程便要足足多上半月有余,且不说疲兵必败的道理,便是北齐将士能够精神抖擞地来到南陈,眼下的状况也与往常有所不同。南陈因受水灾的影响,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此时若起战乱,南陈征兵要远比寻常容易许多,试问百姓们是选择在军中饱腹,为守家园而征战沙场,还是困守家乡白白饿死?径河一带的百姓已然是水深火热,若此时再有人想要趁火打劫,试问南陈的百姓与将士将会如何?一旦群情激奋,这战力可就不可估量了。到那时,我北齐军队必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向前举步维艰,向后又退无可退,要知道,一旦我们败了,再想借道舛啓撤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沿途的山路处处都可能被伏击,可若是想要自乌远城退兵,那不正好是把军功送给高珌的震北军手中?更何况,南陈此次只是径河一带受灾,余下的地方可是半点事情也没有,田煜和师亦風想在这种时候趁火打劫,就不怕烧了自己的屁股?”
公孙洵简单的几句话就已把当前南北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可见他并非只是精于筹谋算计,就连军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公子说得这些,阿萝怎么想不到?”阿萝笑了笑,脸上没有半点紧张的神色。
见阿萝如此,公孙洵便大抵猜到舅父当是没有应允此次南征,于是他便也没有正行地逗起阿萝来,“若本公子想的阿萝女侠也想得到,那又如何体现出本公子的勇武睿智?”
阿萝忍着笑意,自心中暗暗讽刺道:睿智倒是勉强,勇武可是半点也看不出的。
“看你这表情,定是又在腹诽本公子。”公孙洵伸手点了点阿萝,阿萝却只是但笑不语。片刻后,才反问公孙洵道:“公子怎么不问问,陛下是如何决断的?”
“看你那表情就知道舅父并未应允此事。”公孙洵云淡风轻地浅笑道。
“公子厉害,可公子又能否猜到是何人进言阻止了这场南征?”
这一次阿萝的问题倒是让公孙洵有些犯难:“难道不是舅父自己的决断?”
阿萝摇摇头,否认道:“不是。陛下一直犹豫,本意似乎还更加倾向南征。”
“那是……辰王?”公孙洵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师亦辰的影子。
“也不是。”阿萝笑道,“看来公子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到的。”
“本公子又不是算命先生,自然不是什么都算得出,快别卖关子了,我的阿萝女侠。”公孙洵又摆出那副没有正行的模样。
阿萝却早已见怪不怪,但她还是如实地向公孙洵答道:“是儒王殿下。”
“是阿儒?”公孙洵惊诧地瞪大双眼,他忽然意识到,原来阿儒也在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