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五)
书名:雾锁宁阳 作者:清冷天空 本章字数:8622字 发布时间:2023-12-02

九月三十日一大早,徐达德电话吴雍,说权伟民病倒后,接替他的同志还没有物色好,驻点村的工作他得亲自抓一抓。另外,他帮扶的一对贫困夫妻从深圳打工回来了,让吴雍去街上帮自己买些慰问品,他得把中秋的“温暖”给补送上。


听说徐达德要来村里,冠月娥一早就在村口候着。文茂跃车祸住院后,大洼村的工作暂时由她主持着,大大小小的干部来村里指导工作她都不敢怠慢。


在冠月娥的陪同下,徐达德先去给那对夫妻送了温暖,接着到自己帮扶的另外几家贫困户家里嘘寒问过暖后,又到福利院看望慰问了五保老人,还表态给福利院安几台太阳能热水器,嘱咐吴雍立办不误。


中饭是在冠月娥家里吃的。冠月娥拿出老公从襄阳捎回的石花大曲,诚恳地对徐达德说,无论如何今天得破个戒,让她代表村民对市政局表达一下感激之情。还特地把驻村工作队的小杨和小田叫过来,有意向徐达德致歉,说村里对驻村干部关心不够,耳鬓厮磨几年,不知不觉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一年多竟然没有想到,他们住在无水无电的村小学里,若不是被纪委通报了,工作队恐怕还住在那地方受着委屈。徐达德听了倒很高兴,说村里把驻村干部当成了自己人,说明我们的干部很称职、很接地气,值得表扬。


“大洼村……太对不起权局长了!”说这话时,冠月娥声音有些哽、眼圈有些红。


徐达德不无动情地说:“是啊,我们也对不起老权哪……”


冠月娥语含忧虑地说:“徐局长,权局长老这么昏迷着也不是个事,是不是考虑转到省里的大医院里去?权局长的爱人身体就那样,膝下又没有一儿半女的,如果她再把身体熬垮了,以后怎么办呀?所以昨天的村民议事会上,很多村民就提议,如果权局长去大医院没有人陪护,村民就轮流去照顾他,已经有二十多人到村部报了名呢。”


徐达德感动地说:“我替老权谢谢乡亲们了!冠主任也不用担心,我们局工会已做了相应安排,就不劳乡亲们操劳了……”


冠月娥说:“哦,有安排的话,乡亲们就放心了!……还有件事,关于伍奶的供养问题,民政局的姜局长昨天中午在乡里表了态,说今年的阳历年底,民政局对在册低保人员普查结束后,会优先安排伍奶的低保。昨天晚上,村两委为此开了个专会,慎重研究决定,在伍奶的低保没落实之前,先由村里想办法解决供养,就不用工作队再操心了!”


徐达德道:“伍奶的事我听庄局长说过,像这种被漏报的现象,别的乡镇也有,但都解决了,好像是说,她这情况跟别人不一样,有点特殊是吧?”


“特殊什么?”冠月娥气恼地说,“要说特殊,就是因为有个不争气的儿子!之前时不时叼着雪茄、开着豪车回村炫耀,后来才晓得,那车是他借来装死面子的!就因为这些,申报贫困就没通过,连低保都享受不了!”顿了顿,又气呼呼说道,“……中秋节前,乡派出所通知村里去所里领人,我还以为是哪个村民惹事了,到所里一看,派出所让领的,竟是伍奶那‘满天飞’的儿子的尸体!”


徐达德问:“嗯?怎么回事?”


冠月娥没回答“怎么回事”,而是接着骂道:“这个不孝的东西,有钱在外搞女人,却不管老娘和女儿的死活!真是丢了我们冠家的脸!”觉得还不解恨,接着又咒一句,“死了倒干净!”


“冠家?”徐达德一愣,遂问,“你说的……是不是冠途?”


冠月娥愤愤地说:“就是这个不孝的东西!……唉,可怜了我伍奶!”


“冠主任消消气、消消气。就算你把他咒活了,又能怎样?他一样不管老娘,还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嘛!”徐达德叹了口气,“逝者逝亦,生者善之。把伍奶的事安顿好,把我们该做的做好吧!”


冠月娥点头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说完,把斟满酒的杯子递过去,笑着说,“这酒可是我老公专门招待贵客用的,都藏好几年了,徐局长尝尝!”


“今天还是工作日呢。”徐达德呵呵一笑,把酒杯推了回去,“要不来瓶矿泉水吧,以水代酒也不错!”


“那……也行吧!”冠月娥没再客气,从椿台底下拖出一箱矿泉水来。


小杨连忙起身,把桌上的杯子逐一倒满。冠月娥端着杯子正准备说话时,一个穿着大花驼绒袄的婆婆“橐”地一声扑跪在屋子中央,呼天抢地哭了起来。


冠月娥的婆婆正在炒菜,听到哭声连忙从厨房里跑出来,丢下手中的锅铲上前拉扯着:“老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什么事起来说!”


冠月娥也上前拉扯着:“银娣婶子,您怎么回事呀?快起来!”


被称作银娣的婶子哭得喉咙打哽:“我对不起……工作……队呀,我……我是个……老混蛋……老混蛋呀!徐局长……呀,我……我对不住……小吴呀……你行行好……不……不要开除……小吴哇,是我胡说八道哇……啊……”


徐达德一听,知道是冲自己来的,连忙下桌:“这位婶子,有话起来说好不好?”


银娣婶子涕泪横流,双手冲徐达德作起了揖:“徐局长,你……大人大量、大人大量,不要为难小吴!你……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我错了,错了啊徐局长啊……”


徐达德听明白了,笑着解释道:“婶子,我们小吴就是受个处分,没有人为难她,也没有人要开除她。您起来吧……”


银娣婶子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似信非信:“你说的……是真的不?可不要哄我呀徐局长啊……”


“快起来银娣婶子,徐局长说的话您还不信?”冠月娥费劲地扯着银娣婶子。


“我不是人哪!我……我在村里都……都抬不起头哇!小吴对我俩老混蛋……那么好,可……可我俩昧了良心啊……”银娣婶子又伏地自责起来。


小杨和小田费劲地把银娣婶子从地上拉了起来,徐达德笑着告诉她,说我们小吴已经在上班了,只要您二老能理解小吴就没事了。还说,干部受个处分是常有的事,您老就不要再自责了。


送走银娣婶子后,冠月娥气恼地说:“这俩老人哪,是既可恨又可怜!你说吴总工该多好的领导,让他们这一污蔑,什么都受影响了!”大家重新在桌前坐下后,冠月娥接着说,“村民们晓得吴总工是因为他俩说瞎话被通报处分后,俩老人不晓得挨了多少骂、被翻了多少白眼,就连麻将馆都没有人跟他俩同桌了!……徐局长,你还真得在吴总工面前帮两位老人说说好话,千万莫跟他们一般见识!”


徐达德说:“我们吴总工啊,姿态高着呢,她可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只是这处分哪,确实有些……唉!纪委这一问责,我们的扶贫工作被减了分不说,原准备调整她的动议也只有搁一搁了。”


“徐局长……”冠月娥跟着叹了口气后,端起装满矿泉水的杯子,正想说句愧疚的话,被门外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徐局咧?徐局大驾何在?”话音刚落,一个敦实的汉子出现在门口。


“哎呦,鲁科长!”冠月娥连忙放下水杯,迎上前,“你是怎么舍得回来的咧?”


鲁芒笑道:“冠主任这是变相批评我吧?”


冠月娥说:“我哪儿敢哟!”手往屋里一让,“先见过徐局长‘大驾’吧!”


没待鲁芒“见过大驾”,吴雍就笑着调侃道:“鲁科长这场赶的可巧咧!是不是闻到酒肉香了?嘻嘻!”


“雍哥呀,你怎么一开口就这味?”鲁芒不乐意的样子,“好像我鲁芒是碗边儿混饭吃的玩艺儿似的!”


吴雍哈哈乐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哈哈!”


“不说了,莫耽误我正事。”鲁芒装模作样地冲徐达德一揖手,“鲁芒见过徐‘大驾’!”


徐达德说:“鲁科长,你打住吧,莫折我阳寿了!”说完,又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也进山来了?看样子你跟这浑河村很熟哟。有亲戚?”


鲁芒脑壳一扭:“哎,我说徐局啊,你可官僚了哈,我是这村的……湾民,是回来了,不是进山来了!”


徐达德不解:“湾民?”


“哦,说起来还真惭愧!”冠月娥连忙解释道,“阳明湖库区扩容那年,鲁科长的爷爷那辈从库区移民到我们村冠龙潭湾。冠龙潭本来土地就少,一下子多了七八户三十几号人,生产队长便在一些村民的煽惑下排斥移民户,排工排硬的、分粮分烂的,移民们忍无可忍就把生产队长给打了,然后不要冲担不要柴,直接就‘移民’到县城讨生路去了。那其中……就有鲁科长的爷爷……”


鲁芒嘿嘿一笑:“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是不是?”


“理是那么个理,但这话用在新社会有点不妥!”徐达德笑着纠正道,“只能说村民被小农意识所支配,他们的锅里突然多了几十张嘴,心里不舒服嘛。是吧?”


鲁芒说:“我倒是很理解他们。——其实,每次回到湾里,我还是很受欢迎的,家家留我吃饭,热情高着哩。这不,中午都吃三家了,在饭桌上听说徐局送温暖来了,就想着去工作队见见你这位善人,但门上一把锁。一琢磨,文书记没在,八成是到冠主任家蹭饭来了,没想到还真让我给猜准了!”


吴雍不解地问:“你在冠龙潭上无片瓦、下无分寸的,回来干什么?”


鲁芒说:“给伍奶送点钱粮过来。”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冠途这一出事,老人家以后怎么办?还有个没有妈的孩子!真是造孽呀!”


冠月娥说:“刚还跟徐局长说起伍奶的供养,已经有着落了。谢谢鲁科长挂念!”


“那真是太好了!”鲁芒高兴地一合掌,说,“记得我小的时候,伍奶每回进城,都会给我家带去些土特产,奶奶直到临终都在念叨伍奶的好!现在,她老人家这么个情况,我当然不能装眼瞎了!是吧?”


徐达德竖起了拇指:“是啊,人都要晓得感恩!”


“来,莫老站着!”冠月娥拉了张椅子过来,一边招呼鲁芒坐下一边责怪道,“你鲁科长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回来了都不吱一声,完全不把我这‘主持’当干部!在我这吃饭私人招待,既不怕纪委查,也不怕村民说闲话,吃得多舒坦?!”


“是吗?”鲁芒盯着桌上装满矿泉水的杯子,笑着调侃道,“吃饭是没有筋挑,但也莫忘了,中餐不准喝酒可是纪委一直强调的!啊,瞧这白酒香的,能吃得舒坦吗?”


冠月娥明白,鲁芒是把矿泉水当成了酒,不露声色道:“好不容易碰上徐局长过来送温暖,作为‘湾民’,也得讲个礼吧?”


“这倒是个拒绝不了的理由!”鲁芒坐直身体,很庄重的样子,“只要领导敢喝,这个礼——得讲!”


冠月娥把面前的杯子递过去:“那就请鲁科长以‘湾民’的身份,代表我们大洼村,给徐局长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吧!”


鲁芒乐呵呵道:“冠主任这回算是看准我鲁芒的优点了,感激的话我或许说不好,但感激的事我会做!”


吴雍笑道:“磨叽!又做又说才是真把式,莫光说不做!”


“雍哥,看我的!”鲁芒端起杯子站起来,对着徐达德弓了弓腰,“徐局,我以大洼村……‘湾民’的身份,先敬你一杯!”撮着嘴唇“滋滋”呷了一口,看着冠月娥,“冠主任,你这酒……多少度啊?”


冠月娥笑道:“怎么样?这中餐饮水……纪委不管吧?”


“你这……也太不把神仙当神仙了吧?大洼村招待徐局长就这水平?用水敬神仙?”


冠月娥道:“鲁科长算是说对了,水敬大神,才是人间至味!”


“哎……哎……”徐达德呵呵一笑,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俩就莫在那儿一唱一和、变着法子损人好不好?什么神仙大神的,我可不稀罕!还是做个正常人的好!”


“不过,有个基本的事实摆着,那就是市政局在我们大洼村的口碑,哪个也抹煞不了!”冠月娥感慨地说,“往年,我们村里的奶奶婶婶,包括一些小媳妇们,逢年过节都会成群结队拿着贡品去庙里敬神敬菩萨,现在她们基本不进庙了,说市政局就是大洼村的活菩萨,还上哪儿找庙贡菩萨去?!像银娣婶子那样的村民毕竟是极少数,但她今天能过来找徐局长求情,说明她的内心也在被感化!”


“哎哎,冠主任,这菩萨我们可不敢当哈!”徐达德接过话头,强调道,“我们所做的,是落实总书记‘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指示精神!是基于共产党人的使命担当!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起来,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冠月娥道:“你说的这都是大道理,但从老百姓的角度出发,他们生活的质变是从你们驻村后开始的!党的政策再温暖、福音再温馨,没有你们用心用情来落实,那就是纸上画的饼子,这山旮旯就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变化!所以,他们视你们如菩萨,从小了说,是感恩你们的付出,往大了说呢,就是感恩党感恩总书记!”


鲁芒赞道:“嗯,到底是教书出身,我们冠主任这话说的有水平!”话毕,双手大拇指一竖,“这归根结底呀,是我们的总书记……亚克西!”


“对对对!总书记亚克西!亚克西!”几个人伸出拇指异口同声道……


午饭后,徐达德决定去看一看村里那个排污工程,鲁芒便也决定以“湾民”的身份,陪同徐达德一起“体察民情”。


上次在党组会上,徐达德因为这个排污工程的缺口问题,前所未有地拍了一回桌子,会后,庄聪明怂恿他,说千人吃饭主事一人,老虎要是不发点威,他们就会把你当病猫!徐达德本来就窝火,觉得庄聪明说的有道理,又不是公款私用,干吗非要一个一个的举手表决?便吩咐庄聪明,让通知村里开收据过来,八万块钱直接拨了,明晃晃地运用了一回“官僚”。


在工地巡视的时候,吴雍把貌似很认真“体察”的鲁芒拉到一边,低声问:“晚上想不想喝一盅咧?把我们郑代表约上,去望湖楼吃姜辣刀鱼怎么样?”


鲁芒说:“算了吧,现在吃饭又报不了销。……哦,对了,”突然想起来,“晚上不用你破费,让郑代表掏腰包!……在省城他可是表过态,要请我和杜康好好呡一盅的!”


吴雍纠结道:“他请你俩喝酒,我去……会不会不合适?”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多双筷子的事!”鲁芒掏出手机,边拨号边说,“你莫管,我给他打电话。”


趁鲁芒打电话的时候,吴雍在徐达德和冠月娥的配合下,拍了一些多角度的照片,准备回去配上文字后,上传到五花八门的政务微信群里。随后,徐达德又到村办的水泥砖厂,跟几个贫困户座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谈,不知不觉太阳也偏了西。


看到天快黑了,鲁芒故意大声道:“雍哥,有点事儿跟你说,一会儿你坐我的车吧!”


吴雍没搭腔,眼睛看着徐达德。


徐达德抬头看了看已经泛黄的太阳,说:“既然鲁科长跟你说事儿,那你就坐他的车吧!记得我说的事没?”


“记得,记得,给福利院安热水器!徐局放心,这两天就过来落实!”吴雍一边应着一边客气地跟冠月娥打了招呼,迫不及待上了鲁芒的车。


一路上,吴雍先是天南海北地说些奇闻怪事,之后把话题扯到郑翼身上,问鲁芒:“……我们郑代表这趟差当的值啊,我可是亲耳听石常委许诺他,国庆节后就调他去维稳办主持工作。石常委……就没给你俩同志许点什么?”


鲁芒很觉悟地说:“嘁!这样的差事对于公安干警来说,是常态、是家常便饭!天天有人在外追凶缉盗,石常委他许得过来么?”


“当心,莫把牙齿磕了!——还追凶缉盗呢!”吴雍连嘲带讽道,“年初的时候,公安局发布铲除色情服务的禁令,词用得多坚硬:铲除!结果怎么样?才消停个把月,市民的叫好声还没停,满县城洗脚按摩的红灯又‘光彩四射’,‘哼哼叽叽’街巷相闻!……连个娼妓都管不住,还追凶缉盗呢!”


“你这张嘴呀!雍哥……”鲁芒一脚点死刹车,“这些话要是传到石常委耳朵里,非揪了你这棵空心菜不可!”


“怎么?看你那架式,是想要为公安讨还公道了?”吴雍的头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双手撑在驾驶台上讥讽道。


鲁芒说:“说郑代表就说郑代表,怎么说着说着就揭起公安的短来了?……我那意思是说,公安工作其实很辛苦,公安干警没有付出就要回报的习惯!”


“啧啧啧!这漂亮话从你口里一溜出来,我怎么有种触电的感觉?说说看,宁阳公安局这几年有些什么付出?”吴雍笑嘻嘻地诘问道。


“雍哥呀,你这话说的,连我都听的要发毛!”鲁芒愣愣地看着吴雍,叹了口气。


“哟嗬!发毛?!”吴雍一副庸鄙之色,大言不惭道,“你莫忘了,我可是宁阳公安局聘请的行风监督员,连郝功都得照顾我的脸色!你发什么毛?”


鲁芒苦笑道:“雍哥,你那个本子怎么来的我还不清楚呀?说穿了漏水!”


吴雍掐着鲁芒的耳朵:“怎么来的?怎么来的?”


鲁芒捂着耳朵迭声道:“哎哟哎哟!海选的!海选的!”


四年前,宁阳县公安局按上面的要求,在全县范围内聘请行风监督员。吴雍听鲁芒无意中说起过,说行风监督员每年都要组织赴外地考察学习两次,而且年底还有隐性的奖励,于是让鲁芒给郝功带了口信,有意做这个行风监督员。没过几天,郝功就带着一帮人专门去市政局“授”证书,市政局上上下下都有些不理解,说公安局聘请吴雍做行风监督员不是脑壳让牛踢了,就是眼睛让马蜂给蜇了!其实,随行的鲁芒清楚内情,郝功如此抬举吴雍是有隐情的……


鲁芒跟吴雍混得熟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爱好:钓鱼。


刚分配到公安局工作那会儿,鲁芒单身一人无所事事,一来二去就跟爱好相同的吴雍混熟了。吴雍有点笔头功夫,求他动笔的人多,饭局自然也多,便隔三差五带着鲁芒下馆子、吃香喝辣,俩人关系一直处于升温状态。


一个夏天的周末,吴雍约上鲁芒去阳明湖垂钓,在阳明湖管理处办公楼北面几株生长旺盛的杨树下,俩人就着天然的遮阳工具,聚精会神地盯着湖中的浮标,偶尔交流几句“黑坑”的经验。正午的时候,吴雍的水杯见了底,口渴的厉害,便放下钓竿上了岸,准备去管理处的菜园子找几根黄瓜解渴。扒开竹编的篱笆进了菜地后,吴雍捡那种浑身长满刺的黄瓜摘了几根,正借着黄瓜架的掩护小解时,隐隐听到“嘤嘤”的哭泣声,吴雍好奇地循着声源走过去,发现哭声是从菜园子底下一间石砌的小屋里发出的,于是猫着腰,顺着地坎绕到石屋后的一处裸窗下,正欲抬身向里窥视时,一个男人的声音飘出了窗外。


男人说:“小翠,是我对不住你!……但这次你无论如何得听我的,不然的话,我的前程就毁了!”


被唤作小翠的女人声音凄唳:“可你也得……为我想想啊郝哥,我……我已做了四次……人流了,再做……以后就没有机会……做母亲了哇……”


郝哥?人流?吴雍的好奇心长了很多,慢慢伸直腰让里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搂着一个不停抖搐的女人,在一个废弃灶台边的稻草堆里拥坐着。


男人还在不停劝慰:“小翠,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以后不能生育,我也会为你负责到底,我郝功说话算数!”


郝功?吴雍一愣,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郝功?前几天,因为自己远房的表哥偷牛被抓,吴雍操着一口娘娘腔,去找开过几次会、点过几次头的公安局办公室主任郝功求情,结果让郝功狠狠奚落了一顿,求情不成不说,郝功还嘲笑他“什么不变、非要去变人妖”。


吴雍判断,郝功跟这个小翠肯定有不明不白的关系,不然就不会跑到这偏僻的破屋子私会。想起在郝功那儿受的羞辱,吴雍不由得恶气冲天。狗日的,看来是老天开眼了,今天我得把你给我的羞辱还给你!


正盘算着怎么出心里的恶气时,郝功又说话了:“小翠,我向你保证,等我当了副政委,一定会亲自去劳改所把你哥给放出来!”


小翠颤颤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非要……非要当副政委才能救我哥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当不了副政委,就没有人听我的,你哥就永远回不了家!”


小翠又问:“那……要到什么时候啊?郝哥——”


“很快!……但你要是不听话一搅和,副政委就轮不上我了,我还得掉饭碗!”


小翠停顿了一下,说:“那……我听郝哥的,下午就去医院……”


“哼,好一个郝哥!”吴雍猛地蹿起身,头几乎伸进了窗台,用沙哑的娘娘腔表现出独有的震慑。


屋子里的俩人惊得跳了起来,吴雍那汗湿的头发耷拉在脸上,活像一张破败的蜘蛛网挂在窗口上,小翠吓得连忙又蹭进了郝功的怀里。


“郝功,看你平时倒像个正人君子,警服下怎么裹着这么颗肮脏的心呢?!”没等郝功反应过来,吴雍已快步绕到石屋门口,将俩人堵在了石屋里。


郝功慌了神,真他妈活见鬼,这荒野之地竟撞见这么个鬼!


看着郝功立在那儿愣怔的样子,吴雍嘲笑道:“怎么咧郝主任,这才几天,就不认得我这‘人妖’了?”


小翠一下子跪在吴雍面前,哀求道:“大哥大哥,求求你放过我们,我……”一边磕头一边哭诉道,“我哥被公安局抓去劳改,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大哥……求求你……大哥……”


“哼,逼良为娼!”吴雍指着郝功骂道,“就你这么个德性,还配做副政委?我呸!”


郝功也顾不得体面了,“扑通”跪在吴雍面前:“吴……吴主任,那天的事是我混蛋!你千万莫往心里去,你踢我几脚解解恨吧……”


“哼!莫往心里去,我让你……”吴雍真的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大哥大哥!”小翠突然张臂过来,抱住吴雍的脚哀求道,“你就饶过他吧,他……他……”


吴雍见状,生了恻隐之心,伸手扶起小翠,对着郝功骂道:“看不出来你这孽畜还有这好的福气,人家被你害了还能为你求情。今天就看在她的份上,这一脚先给你存着!”


“谢谢!谢谢吴主任!你表哥的事,我下午就给你办妥,一定办妥……”郝功一个劲地表态,双手合十向吴雍打着躬。


“真的假的?你可莫一转身就百事都忘了!”


“我发誓:如果食言,天打五雷轰!天打五雷轰!”


吴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装着铅坨的小盒子,在郝功面前晃了晃:“我也不怕你食言,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可都录下来了,不怕你不认帐!”


郝功没想到吴雍会来这一手,头瞬间大了,这可是要命的事!自己的政治前程、憧憬的美好生活随时都会葬送在这个“人妖”手上!不行,这小子留着就是颗克星,得快刀斩乱麻!伸手往屁股后摸的时候,被吴雍发现了。


“掏枪是吧?想杀人灭口是吧?”


郝功还没反应过来,吴雍顺势一脚把他踢翻,一把匕首随之掉落在地上。


小翠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郝功:“郝哥你……约我到这里,带把刀……干什么?”


郝功用袖子抹着嘴上的草木灰,辩解道:“我这……是习惯……工作习惯……”


“看到了吧?你个傻姑娘,他这刀可是为你准备的!”


小翠直愣愣地望着郝功,噙着泪水问:“郝哥,你……是不是真想杀我?”


郝功的头在灶台上撞得“咚咚”响,带着哭腔表演起来:“小翠,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呀?!我……我先撞死算了,一了百了!”


吴雍嘲笑道:“哼!哄鬼吧你!你舍不得的只是你的前程,怕不是这个小翠姑娘吧?撞!继续撞!我看你怎么样一了百了!”


小翠连忙过去抱着郝功的头,又哭出声来:“郝哥,我相信你!你不要……不要这样……”


“雍哥——”这时,鲁芒循着声音也找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愣住了,“这……这……”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在鲁芒的调解下,郝功与吴雍达成了和解,吴雍还现场将那“录音盒”扔进了阳明湖,说是让它永不见天日。


从这一天开始,吴雍和鲁芒跟郝功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而那个石屋发生的事情自此也随风飘走、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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