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早膳时间,丫头婆子都往各院去送吃的,静思院有蒼葭在,也就没人送,况且往常都是羊脂到厨房来取。
蒼葭独坐在厨房烧火的凳子上发呆,羊脂今日迟迟未来,她走到厨房外望了望天,天跟往常一样碧蓝,有朝霞挂在天边,竟然望不到头。
她回到厨房端着膳食回静思院,布好饭菜,吴姨娘已经洗漱完毕,羊脂扶着她缓缓而来。
等吴氏坐下,蒼葭在她对面刚坐下,吴氏看着她一脸的冷漠,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她也告诉自己慢慢来。
她想起大夫人与孙氏都常常为孩子夹菜,她也舀上茶树菇汤递给蒼葭,蒼葭不由分说地接过来放下。
吴氏看在眼里,又为蒼葭夹了包子在碗碟里,说着,“这包子看着卖相真是不错。”
身后有羊脂逢迎,“没想到三小姐厨艺这样好,娘子,您今后可是有福了。”
“葭儿,用完早膳我教你女红。”
“三小姐,娘子的刺绣可是一绝。”
“今日就尽数教给你,日后去了夫家也不至于被嫌弃。”
蒼葭闷声不吭,一直吃着包子就茶水。
吴氏说了这样多,可是对面的女儿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将刚才盛了茶树菇汤拿过来再加了两勺,满满当当递给蒼葭,蒼葭像刚才那样接过来放下,这次却不等她放下时,吴氏就命令道,“喝了它。”
蒼葭还是不由分说地大口大口吞下,喝完她头也不抬将汤碗底朝天示意给吴氏,随后将汤碗随手扔到桌子上。
吴氏说的她都照做,吴氏还是不满意不开心,跟她想象的母慈子孝大相径庭。
太阳已经高照到吴氏的院子中,蒼葭听她的吩咐搬了凳子桌子到院子外,吴氏拿着两个空白的绣帕,用圆圆的绷木箍固定好了,还拿了五颜六色的针线。
她手把手教着蒼葭绣鸳鸯,蒼葭面对她凑过来的脸,摸着自己手的手都十分不适,她教了一上午,蒼葭绣出来一个四不像,她不免很是生气,罚她今日之内绣出来,不绣出来不准睡觉。
午膳时候,吴氏让蒼葭站着为她布菜——这些平日羊脂做的,羊脂在一旁滔滔不绝说着,“娘子喜吃淡食,像这汉宫琪、芸豆卷、水晶虾仁、鲜磨菜心,对了,还有这福记楼的单笼金乳酥,娘子极爱吃,这些三小姐都要好好记下,还有夏日爱喝的凉茶……”
蒼葭忍着发作的过敏症状,手臂奇痒地发抖,呼吸也有些困难,她一一将桌子上有的全都夹在吴氏碗碟中,羊脂正说着,蒼葭突然倒地不省人事。
等到羊脂叫来大夫诊治,吴氏才知道是真的过敏,大夫语重心长告诫,“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再吃茶树菇了,这手上还有之前刚冒出来的疹子,看着也就一两天的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而且三小姐的过敏症状十分严重,起红疹子、呕吐、呼吸困难,这一不留神是很危险的。”
在大夫银针逼迫下,蒼葭神志已经清醒,她听见大夫的话,眼睛也不睁开,往床内侧偏过去。
吴氏听着大夫的话倒是震惊,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她也看见蒼葭已经醒来。
等到羊脂送走大夫,吴氏坐到她床边心虚着问,“葭儿,真的对茶树菇过敏啊。”
蒼葭不答。
“你说话,我知道你醒了的。”
蒼葭缓缓睁开眼睛,偏向她,冷淡地问她,“你想我说什么?”
吴氏像是歉意地抱怨,“可是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嘛。”
只要吴氏但凡上一点心,就不会觉得昨天好好的,蒼葭心中早就对她没有任何希冀,所以也不曾失落。
“我已经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吴氏讪讪道,“那你休息好了来我房中背书。”
蒼葭微闭上眼,吴氏落荒而逃。
羊脂送完大夫回到吴氏身边,吴氏坐在窗前用剪刀修剪着一盆山茶花,她叹口气又放下剪刀,沉重地问,“羊脂,你说,我是不是不配为人娘?”
羊脂凑到吴氏跟前,答应着她的话,“娘子怎的会这样想?今日之事都是意外,下次注意着不就好了?”
“可是葭儿对我不冷不淡的,好像亏欠她。”
“娘子,您就别胡思乱想了,三小姐现在都已经与您同住一处了,再慢慢磨合磨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看您又是教她刺绣又是督促她背书的,当娘的都是这样的。”
“你说她成日不学好,钻狗洞、撒谎,我是在教育她啊,她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羊脂从来都是顺着吴氏之话,吴氏也从来都听羊脂之话,“娘子,三小姐就像桌上这山茶花。花不剪不开,树不修不立。”
吴氏转身凝眸,山茶花鲜妍柔白,娇艳欲滴,重重叠叠的花瓣之上有一滴煞血滴落,“砰”,坠成血斑——抓破美人脸。
她又拿起桌上的剪刀,“咔嚓”,败花落,一花开。
等到夏日午后的蝉都停止了鸣叫,吴氏已经把《女戒》翻出来,羊脂去灵鹊阁把白蒼葭叫了来。
屋内光线明亮,蒼葭所在位置甚至有些刺眼,吴氏去库房取了白澯洋曾经废弃的桌案。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
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
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
故鄙谚有云:
生男如狼,犹恐其尫;
生女如鼠,犹恐其虎。
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
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夫敬非他,持久之谓也;
夫顺非他,宽裕之谓也。
持久者知止足也,宽裕者尚恭下也。
……”
白蒼葭一个字都不喜欢,缄口不言,吴氏又开始长篇大论,一口三舌,最后以蒼葭的开口结束,她与提线木偶一样,吴氏一字,她一字;吴氏一句,她一句。
“你日后到了夫家,一切都要以丈夫为大,他要喝水你不能递茶,他要纳妾你不能妒意阻止,他的衣食住行你要随时留意,服侍好了他就是你一生最大的荣耀,丈夫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听从、顺从才是作为妻子的本分……”
一字一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听到了吗?”
蒼葭随口回答着听到了。
吴氏看她不屑一顾的样子,逼问她,“听到了什么?”
“听从、顺从。”
“还有,到了夫家要服侍公婆,孝顺公婆,要为夫家生下儿子繁衍后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育后代是丈夫的孝顺,更是妻子的责任,女人一生,以夫、子、公婆为大……”
……
从午后一直到晚膳,直到羊脂布好菜,吴氏方放下手中的戒尺,才让蒼葭得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