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节将晚膳备好让蒼葭吃下,药熬好喂蒼葭喝下,又制好药膏。
屋外电闪雷鸣,房内蒼葭趴在床上,松节尽心照顾着,她将凉凉的药膏敷于背部,敷好后,隔一柱香再敷一次,每次薄涂。
松节药碗中还剩小半没有敷完,刚准备继续敷时,屋门口有羊脂拿着湿漉漉的伞跺跺脚,拍拍身上的雨水。
她抬脚想要进去,蒼葭一声呵斥,“不准进来。”
蒼葭让她不要用湿漉漉的鞋子踩脏她们的梦窗馆,羊脂半只脚悬在空中,又悻悻立于门槛之后,她阴阳怪气道,“走吧,三小姐。”
今晚的雨跟蒼葭小时候被佛堂撵出来那一晚一样倾盆。
松节依依不舍拉着她,说要与她一同过去,蒼葭安慰她道,“我的好松节,我过几天就回来了,这梦窗馆你可得给我好好守好了,我不在也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我会早点回来的,你不许来找我,答应我。”
“小姐……”
“答应我。”
“小姐……”
“松节,你还要我在那边为你担心吗?”
蒼葭是如此的决绝,松节抽噎着回答,“我答应你,不过小姐,就不能明日再去吗?今日外面还在打雷,你是最怕打雷的。”
自从那日佛堂出来顶着雷声闪电独自跑回梦窗馆的时候,她就害怕打雷了,这些年打雷闪电的时候松节必守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
“好松节,我都长大了,现在已经不怕了。”蒼葭装作云淡风轻,“我走啦,愿你今夜好眠。”
在门口的羊脂阴阳怪气提醒,“三小姐,记得带把伞,这雨可大着呢。”
蒼葭什么也不管,径直走出去,只一瞬之间,她就被雨淋得湿透,头发湿答答地贴合在她的脸庞、脖子和衣襟上,再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像是要把人吃掉,寒气从衣襟到骨髓,又从骨髓向外溢散,游遍身体每一个角落。
雷声如狮虎张开口子咆哮,让人心战战兢兢,闪电照得她死气沉沉的脸像曝尸了多天的白骨,脸上几道红印子倒是为脸增加了一抹红。
羊脂在她身后打着伞,看着她沉默地发疯,她心中暗自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这么大的雨,别想我来给你打伞。”
走出梦窗馆被她们推烂的竹门之后,蒼葭突然站立在前面,羊脂也只得站在她身后,她抬头望望只看得见雨和乌云的天,以命令的口吻冷冷开口,“为我打伞。”
她毕竟是三小姐,即便羊脂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上前为她撑伞,她本来还想商讨,“三小姐,我去梦窗馆拿伞,你等一下。”
“不准进梦窗馆。”
羊脂悻悻站住,转身将头上撑的伞凑上蒼葭。
梦窗馆到静思院那一炷香的距离,蒼葭今日走得格外慢。
她身后的梦窗馆那光秃秃的土地之上所发的新芽在一片大雨之中,重新汲取养分,用曾经软弱可欺的根部重新发出新芽,向雨生长。
来到静思院,蒼葭拖着湿答答的身子往旁边屋子去,羊脂心不甘情不愿地提醒着,“三小姐,娘子还在安顺台等你呢。”
白蒼葭不顾她的提醒,问道,“我住哪间房?”
“娘子说你住左边的灵鹊阁。”
蒼葭不顾羊脂所说,自顾自往灵鹊阁去。
羊脂被大雨淋了近一个时辰,人早已经冷得不行,吴氏听见她们的动静,已经走到房门口,她看见她来了,也就将心安下来了,于是让羊脂回去换身衣服后来伺候自己休息。
静思院并没有多余的丫鬟供蒼葭驱使,蒼葭一个人倒也清净。
她到了房间准备点灯时才发现,走了一路手中竟没有灯笼,此时也没有火星可以引燃屋内那半根煤油灯,她摸黑借着时而劈下的闪电环顾屋子,这是她小时候住的屋子,冷冷清清,看得出来,屋子有人草草打扫过,只不过没那么耐心,擦了一遍就算数,角落那厚厚的呛鼻的灰尘也不管。
白蒼葭提起桌子上的水壶,可是空空荡荡。她又走向衣橱,看着空空荡荡的衣橱,内心也没有任何波澜。
床上倒是准备了一床被子,她去关上门窗,褪下全部的衣裳,赤裸着躲在被窝里,脚下淋得湿透的衣裙流淌成一条小河。
她习惯于小狐狸的睡姿,用软而大的尾巴将自己团团裹住,让外界是外界,自己是自己。
她要让脑袋放空,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可是越是如此,糟心的事情就越是像喷泉一般涌上心头,不受控制,她只有将自己裹得严实些,再严实些。
昨日从梦窗馆回来已经是深夜,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第二日天还未亮,羊脂就推开她的门将她从床上叫起来让她去厨房为吴氏准备早膳,看着她一声不吭往厨房去,羊脂又回到房中补觉去了。
蒼葭拖着疲累的身子去到厨房,厨房中已经有三五个丫头婆子刚到,正准备开火。
看着神情冷漠的三小姐进到厨房燃起火,她们都疑惑地看着她,指指点点她脸上还未消的红肿印子,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蒼葭闷声不响,自顾自擂起小火,准备用砂锅煨汤。
锅底的火已经燃起,砂锅中加水,将案板上处理干净的幼鸡整只放入砂锅,加上姜片、蒜结、红枣、枸杞,最后放上一把茶树菇,做得干净利落,游刃有余。
砂锅煨上之后她又去到案板拿起刀剁肉,刀、肉、案板之间暗暗较量,最后肉成了碎末,案板一点点磨损,刀丝毫未伤。
厨房丫头婆子渐渐多起来,也忙起自己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今日这三小姐倒是闲情逸致,这样早来做饭。”
“你们还不知道吧,三小姐,与二姨娘,昨日在梦窗馆大闹了一场,如今三小姐又与那二姨娘住在一起了。”
“大闹一场?”
“是啊,听说院门口的玫瑰花圃都被二姨娘一刀砍过去,整个院子搅得稀烂。”
“听说还打了她的脸,用戒尺狠狠打的!”
“还用听说嘛,你看她脸上那印子。”
“斯,看着都痛,这吴姨娘也太狠了点吧。”
蒼葭不管她们的叫嚷,好似什么都听不见,她将肉末放入木盆之中,加上葱姜水,再加上少许白酒,打入两个鸡蛋,搅合着肉末。
“这二姨娘平日傲气惯了,对三小姐也这样啊?”
“可不是嘛,她傲气什么,不过是在我们面前显摆,在三姨娘和四少爷面前不也一样唯唯诺诺嘛。”
“谁还当她是个主子呢,谁又比谁高贵。”
“何况还不如我们,以前也就是给大夫人洗脚的。”
“她不是一心想要儿子嘛,想了十年也没有。”
“听说就连三小姐都还是老爷醉酒后她勾 引来的。”
“是嘛?”
肉末搅得差不多了,她开始将昨晚发好的面拿一些过来擀面皮。
有新来的丫鬟好奇地凑过来问蒼葭,“三小姐,你真的是你娘勾 引老爷来的啊?”
见三小姐不回答,她识趣地走开了。
“肯定是啊,就她那样,不是她勾 引,老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一勾 引倒是成了主子了,还得我们来伺候她。”
“不过徒有虚名的主子罢了,谁还真的当她是主子?”
“不过她不是要儿子嘛,这么多年又不曾管过三小姐,现在怎么又?”
“还不是要不来,又想要享享清福,这不,女儿大了,又想起还有个女儿来了。”
“像她这种人,怎么还有脸去认三小姐。”
蒼葭心中琢磨着包子包十个,自己偷偷藏几个。
又有婆子凑过来问包包子的蒼葭,“三小姐,你还真那样听你娘的话啊,她可是十几年都不曾管你,任你在梦窗馆自生自灭。”
见蒼葭不答,她开始尖酸刻薄起来,她不屑地猛推蒼葭一下,“你臭什么脸,还真当自己是小姐啦?”
“你是小姐怎么还一大早在厨房与我们一同做饭。”
“你是小姐怎么还穿着破破烂烂。”
“你是小姐怎么这么多年不受老爷待见在那偏远的梦窗馆天生天杀。”
“要不是今日你来,我们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要不你还是与你那洗脚丫鬟的娘早些去死吧,省得碍眼。”
“你这脸上的伤倒是挂着好看的很……手上的也不遑相让……”
蒼葭都不曾注意到手上还有昨日玫瑰花刺的刺伤。
她什么都不说,任她们互相推攘、蹂躏、肆骂,手上不停歇地包着包子,放进提笼里边,一个再一个,一层又一层,不一会儿已经十六个了,她还在继续包着。
有丫鬟提醒道,“你的汤好了,三小姐。”
蒼葭抽回一些神来去打开砂锅的盖子,没曾想被烫到了,她像是失去感知一样,不经心地甩甩手,又拿起帕子去揭盖子,里面加上少许盐,用汤勺搅合搅合,熄火。
她怕烫,所以没有去试咸淡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