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小院儿里,盛夏的午间,树上有蝉在鸣,丝丝叫个不停。
小蒼葭蹒跚着追上大步往前走的母亲吴氏,她咿咿呀呀,像大姐一样喊着母亲“阿娘,阿娘。”
走在前面的吴氏突然停下脚步,追上去的小蒼葭撞了个大跟斗,翻倒在地,母亲转过身来站立在她跟前,她的影子像一只怪兽一样全然盖住倒在草坪上的小蒼葭,她冷漠地开口,“不要叫我阿娘。”
小蒼葭哇哇大哭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母亲没有像大夫人抱起大姐那样来抱她,转身留下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她用沾满泥土和青草的手擦掉泪水,揉着泛红的眼角,哭后中毒似地一抽一抽。
在地上哭完了,坐了好一会儿,小蒼葭自己爬起来往母亲院中去。
到了母亲院中,她站在母亲房门外抽着鼻子,不敢进去。
母亲已经在用午膳,羊脂在为她夹菜,她听见了屋外三小姐抽鼻子的声音,但见吴姨娘一声不吭,也不敢作声。
吴氏指指,“那个”,她继续为吴姨娘夹菜,而小蒼葭在门外听着母亲与羊脂的一举一动,肚子此时咕噜噜叫起来,她用手压着肚子,尽量不让肚子发出声音来,一个回合终于响完了,见房内母亲与羊脂没有任何动作,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还好,还好,她们没有听见。”
肚子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响起来,响得更加大声了,她赶紧跑开,跑到母亲院子外面。
肚子一阵阵咕噜,她抑制不住,于是跑往膳房。膳房内,丫鬟婆子往各房中端完午膳也正在用膳,她在门后扒着门把手探头往里看。
她们坐成一排一排的,有说有笑,热闹得很。
她的肚子再次叫起来,房内有婆子注意到声音,端着饭碗转身往屋外看,小蒼葭赶紧缩回脑袋,屏气凝神。可是肚子此时又叫起来,那个婆子起身一边大口大口吃着饭一边走到屋外,一偏头,就看见屋外眼角还挂着眼泪的三小姐。
婆子装作惊讶地大叫起来,“原来是三小姐啊。”她的一声叫唤,引得屋内的下人纷纷转头,有好奇心强的围上来,婆子道,“三小姐此时不在房内用膳来我们这膳房干什么?”
小蒼葭的肚子咕噜噜又叫起来,那婆子像是抓到了什么可以嘲讽的一样,一个劲儿地说,“哦,原来三小姐是饿了呀?饿了就去吴姨娘房中用膳啊,来这里?莫不是吴姨娘不给你吃的?”
小蒼葭感受到她们的恶意,想要躲开,却被他们团团围住,她往左边跑,那些人就往左边围去,她往右边跑那些人就往右边围去,像是逗阿猫阿狗一般。
蒼葭弯着身子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躲出去,逃跑过程中听见他们得意洋洋的笑声,“这三小姐啊,只配跟她那个不知廉耻的母亲一起,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暗之处。”说罢,他们吃完午膳躲在膳房内用起加了冰的绿豆汤来。
天太热,知了都停止了鸣叫,院中没有任何人,都躲在房内乘凉。
大夫人与溱洧身旁有贴身丫鬟通过冰块扇来凉风。
吴姨娘懒洋洋地侧躺在床上,羊脂为她扇的风太热,她燥热难耐,“羊脂,有没有冰块儿啊。” “我再去试试吧,娘子。” “好,快去。”羊脂今日晨时已经去取过冰块,不过冰库的管家不让取,说是冰块儿不够用,让她们再等等。
此时府上三姨太已经进门,为白府生下公子白澯洋,她房中的冰块儿最多,房中有丫鬟为他们扇风,有丫鬟为她们剥冰镇葡萄,甚是惬意。
小蒼葭顶着烈日抱团躲在池塘背后,肚子一直不争气地咕咕直叫,自早上用过一碗白粥,到现在还未进任何食物。
身旁的青草都被晒得蔫巴巴地,抬不起头来,她扯一根草塞进嘴巴,可是那草又干又涩,实在吞不下去,又和着口水啪啪吐了出来。
她看见池塘中青嫩的莲蓬,跑过去趴在池塘边沿用手去够,但是手还不够长,莲蓬又长得过于远,她环顾周边,跑到几米远处的一堆杂草里掰下一根细长轻脆的棍子,又跑回来去够离自己最近的莲蓬,就差一点点了,她继续往池塘边沿去,最后一点,最后一点……
咚!
小蒼葭不慎,随着岸边几块碎石掉了下去,挣扎中掀起一片淤泥,她用尽所有力气,吞了许多泥水,拍打的水花越来越小,小蒼葭的眼睛渐渐闭上,身体渐渐下沉……
“来人呐!来人呐……”有往三姨太房送冰的丫鬟松节发现了溺水的三小姐,她没有任何犹疑,放下手中的冰,不管不顾扶摸着塘岸下水,一番努力下,终于救起了小蒼葭。
大夫人叫来大夫诊治,听说老爷回来去了二姨太房中看蒼葭,三姨太孙氏也带着白澯洋去凑热闹。
大夫诊治后称,“没事了,三小姐不久后就能醒来,只不过三小姐溺水时吃了太多泥水,伤及肠胃,晚间可能会引发高烧,如若高烧的话就将这副药煎下去服下,近段时间要注意多喝温水,将泥水残渣排出体外。”
老爷让小厮送大夫出府,等到大夫走远后,他指着吴氏发威动怒,“吴氏!你连一个小孩子都照看不了吗?”
吴茱萸立马跪下,只是一个劲喊着,“老爷,老爷,我……”
不等吴姨娘说完,三姨太孙氏就抢先火上浇油,“老爷,吴姨娘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了,害得三小姐溺水,今日要不是送冰的丫鬟,恐怕三小姐早就命丧黄泉了,哪儿还有吴姨娘在您面前哭哭啼啼的呀,我看吴姨娘无力照看三小姐,还不如为三小姐另寻院子,找好的丫鬟婆子教导。”
吴氏伏倒在老爷脚跟,鬼哭狼嚎,“老爷,老爷,老爷,老爷,……”
“就按照你说的办,一切事宜由你负责。”
吴氏拼命拉着老爷的衣角,“老爷,老爷……”,白老爷不顾吴氏的哀嚎,厌弃地离开了那个房间。
大夫人此时起身欲离去,三姨太叫住大夫人,趾高气扬地向吴氏道,“今后,三小姐就迁至梦窗馆,由刚才的送冰丫鬟照看。”
刚才的送冰丫鬟松节站在门口欠身回应,“是。”
二姨太吴氏所住院子静思院是白府西侧最为偏远之处,而梦窗馆是白府东侧最为偏远的地方,那里长期无人居住也无人打扫。
孙氏看看跪在地面的吴氏,又看向大夫人,想了想继续道,“吴氏,你照看三小姐不力,罚跪佛堂三天三夜。”孙氏一副挑衅的态度,“大夫人,我这样惩治,您没意见吧。”
“没问题。”大夫人淡淡回答,端庄地离开了静思院。
大夫人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鱼肉,她是一家之主,老爷却把此事交由孙氏做主,尽管她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失仪之态,但她心中还是不免气恼。
大夫人走了,吴氏一脸愤恨地看向孙氏大骂,“孙姨娘,老爷只说让你把三小姐带走,你凭什么惩治我?”
孙氏冲吴氏笑笑,“来人,拿戒尺来,吴姨娘冲撞,罚戒尺十下。”
吴氏冲孙氏怒吼,“孙氏!”
孙氏不由分说,“二十!”
吴氏努着嘴不甘。
丫鬟拿来戒尺,吴氏不肯就范,孙姨娘示意身后的小厮,两个小厮上前压住吴姨娘,将她的手伸上前,孙姨娘亲手狠狠地打了她二十下,打得她自己都双手发麻。
打完后,小厮纷纷退下,她用戒尺挑起吴姨娘的下巴道,“不服啊,不服就去老爷面前告我啊?去吧,我不会阻止你。”
孙姨娘心中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失宠的小妾,趁老爷酒后上床的不堪之徒,吴姨娘心中也知道,如今孙氏生下了儿子,府中根本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不恨孙姨娘,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下儿子,这样一想,便更是愤恨蒼葭非男儿之身。
孙氏扔下戒尺,往门外去,冲松节道,“还不快把三小姐带至梦窗馆。”
松节跳下池塘救上来小蒼葭,全身湿漉漉的,她忙踏上梯坎走进屋来,上前抱起昏迷的小蒼葭,她想起来,刚才大夫说了药方,她大起胆子扶起二姨太,怯怯地问,“吴姨娘,刚才大夫说的方子可否给我,我去取药,万一三小姐夜间高烧才好……”
吴姨娘瞥了一眼床上的小蒼葭,冷冷道,“我让羊脂后面送来。”
“是”,松节礼辞,抱起小蒼葭去往梦窗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