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的灯光下,一对男女亲昵相拥、款款而舞,沉浸于靡音酥身的意境之中。杨花花滑嫩的手臂环绕在石飞的脖子上,石飞的双手则紧扣着杨花花富有弹性的丰腴腰肢,宛若一对郎情妾意的恋人。
毛秉凤懒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呡一口杯中的红酒,静静地欣赏一对男女娇媚百态。
一曲舞罢,石飞依依不舍地扳着杨花花的双肩,凝视良久后,接过毛秉凤递上来的高脚酒杯,俩人在轻触的叮当声中愉快的分开。
杨花花知道俩人有事要谈,便借故离开了。待到石飞点燃香烟、吐出第一缕烟雾后,毛秉凤直截了当问起来:“常委,徐达德和郑翼,你到底相信哪个?”
石飞嘬着卷烟“咝——”地长吸了一口:“哪个都不能相信!”
“那……”毛秉凤顿了顿,又问道,“冠途的事,……郑翼还会不会搅和呢?”
“难说。”
“晚上酒倒是喝得挺欢的,跟去省城之前大不一样。”
“也许是他岳父起了作用吧。徐达德下午告诉我,说他为这事专门给他岳父打了电话。”
“他岳父?”毛秉凤摇摇头,似问似答,“我看起作用的……是常委在饭桌上那许诺吧?!”
“哼,你以为人家像你?没进山门就想着做方丈,完全沉不住气!”石飞拿眼瞪着毛秉凤,责问道,“我问你,昨天请统计局班子成员喝酒是怎么回事?啊?”
毛秉凤嗫嚅半天,结结巴巴地说:“还不……就是想……提前联络下感情,以后好……好共事嘛。”
“哼!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石飞没好气地说,“今天一大早就有人问我,说毛秉凤是不是要当统计局长了?迫不及待了?母鸡下蛋呱呱叫——生怕别人不晓得!——张扬过头,害人害己!”
看到石飞真生了气,毛秉凤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民主生活会+’是组织部提出来的,那就代表是县委的意图,就表明县委对干部队伍要亮真剑!你这样赤裸裸的请客喝酒,不明摆着是向县委的创新挑战吗?不明摆着是要把我送到火上烤吗?”石飞把头扭过一边,但还是余气未消,又回过头来数落道,“天天就想着找我要位子,你又为我做过几回省心的事?就说冠途,啊,我让你多用智慧,在还没跟他彻底闹崩之前不要胡来,可你倒好,郑翼那边还没开始动作,你就把人给杀了,弄他妈一裤子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毛秉凤辩解道:“开始……开始我也没想要杀他,就按曾局长的办法找了他,还去杨兔子那儿吃了烧烤,吃的也很高兴,完了还带着他兜了圈风。可狗日的……衙役的脸说变就变!吃饱了喝足了,抹嘴就提那电缆的事,说他一生就毁在那电缆上,要我带信给你,不拿二十万,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我好说歹说,狗日的就是不松口,当时脑壳一热就没忍住。”
石飞气冲冲地说:“哼!曾局长的办法。曾局长是怎么说的?啊?拿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忘了?你可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给杀了!完全不给我们留缓冲的机会!”
毛秉凤满嘴都是替石飞着想:“问题是……要钱的人是冠途,他要是打不湿拧不干的,钱花完了把你当……当韭菜割怎么办嘛?留着他终究是个麻烦。”
石飞一时语塞。毛秉凤说的挺有道理,如果换做别人,也许拿钱就能了断,但他偏偏却是卑劣粗俗的混混冠途。如果他出尔反尔,麻烦就会更大!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到底,这个麻烦是自己给自己留下的……
如愿当上县委常委后,石飞心里终日忐忑,担心米祖略安排的杀手狗性发作乱吠一气。
每月的阴历十五,石飞和童献金都会上莲花山,混迹于香客之中烧香祈愿。在一次上完香后,童献金突然问他,是不是鬼缠身了?诡诘地一笑过后,又道,晋升常委后就没见你笑过,莫非梅明的失踪真跟你扯上边了?石飞着实吓一跳,但脸上并没流露出惊惶来,跟童献金那讳莫如深的眼神对视了几秒后,旋即仰头大笑起来,一副半夜敲门心不惊的坦荡样子,说谣言止于智者,你堂堂一县之长不至于弱智吧?童献金说,是不是谣言另当别论,只是你目前的状态很会让人产生联想。接着很知心地说,梅明失踪不管跟你有没有关系,你这状态也不利于工作,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能说话的佛”,他可以帮你拨迷驱雾。
石飞便按照童献金的指引,找到了那个“能说话的佛”。一见面,石飞便被“能说话的佛”怪异的长相所惊惧。古书上说:何知僧道有高明,必是古貌与神清。这人既僧非道,长像怪异举止奇诡,必有异乎寻常之处。
果然,“能说话的佛”出口不凡,眯着眼睛看着石飞,说你近期有小人妨身,须早做防备。石飞吃惊的问是什么样的小人。“能说话的佛”说,此小人离你很远,但渊源不浅。石飞将信将疑,再问便被告知天机不敢泄露,于是贡奉两千元“阴探费”(说是去阴间探听消息的费用)后,急忙回城找到米祖略。
米祖略起初没以为然,让石飞不要听信这些巫士的胡话,但石飞却坚持说那“能说话的佛”的话不可不信。米祖略便认真帮石飞分析起来,说这小人离你很远、渊源又不浅,答案应该就在这“渊源不浅”上。
过了两天,米祖略神神秘秘告诉石飞,说这个“妨”他“身”的人极有可能是那个叫冠途的混混。石飞不以为然,说这事怎么可能会跟冠途连到一起?米祖略说,冠途是狗子“办”梅明时找的下手,也是当年在你那工地犯的事,这渊源肯定浅不了。
“妨身”之人找到了,石飞却一直犹豫着,心想冠途就一小混混而已,也不是能翻浪的泥鳅,就没把他当回事,没想到还是积下祸来。石飞暗自后悔着,如果当年顺遵“能说话的佛”的佛言,一不做二不休掐了这祸根,就不至于现在这样芒刺在背了!这道芒刺并不是冠途被杀本身,而是冠途被杀后产生的系列“麻烦”,而这些麻烦比起梅明的失踪会更加严重,如果处理不当,自己大好的政治前程将玉石俱焚!毛秉凤杀冠途本意上没有错,也有给石飞清除麻烦的用心,只是“清”的不是时候,而且“清”的潦草马虎,让石飞踞炉炭上、焦心如焚!
“你怎么这样蠢?!啊?杀个人还拖泥带水的!就不晓得把尸体处理掉?那石屋后面沟深林密的,兴许还有野兽候着,往下一扔连毛都给吞了!非要留下个痕迹让人揪心!”石飞把沙发扶手拍得“啪啪”作响,挑着眉毛道,“你要认真回忆一下,整个过程留下什么破绽没,防患后续应对!还有那辆车的事,郑翼纠住不放,是不是真留有什么疑点哪?”
毛秉凤很肯定地说:“绝对没有破绽,我约冠途出来连电话都没打,是在他经常爱去的彩票店门口直接上的车。用公车的事,我也在局党组会上澄清了。……其实,”顿了一下,很自信地说,“常委,我倒不担心郑翼,他没有证据就是白折腾,公安局的通告都家喻户晓了,板上都钉钉子了!”
“哼!板上钉钉子!千古奇冤都有翻案的时候!”石飞的指头在茶几上敲得“咚咚”响,“……如果我不在这个位子上,这案子能这么快定性终结?啊?我那也是想在公众面前形成群呼效应罢了,是无奈之举!能不能如人所愿还是个未知数!”
毛秉凤恭维道:“一人传虚十人传实。冠途被情敌所杀,在宁阳已传得沸沸扬扬,没有比这‘群呼效应’更好的定性了!”
“希望如此吧!”石飞语带无奈,顿了一下后说,“……百密未免一疏,现在还不是你我乐观的时候!弦要长绷着、心要长悬着,千万不能瞎子打哈哈——盲目乐观!”
“常委的话我会谨记在心!”
石飞冷着脸责问道:“你的所谓‘谨记’,有多少可信度?这么多年你为我做过一回干脆事没?拖泥带水的事倒是干了不少!”
毛秉凤怔怔地看着石飞,话也嗫嚅:“常委,我……我……”
“算了算了,说再多也改不了你的毛病!”石飞气恼过后,抽烟的“咝咝”声更响。半晌,缓了口气说道,“另外,有件事你得抓紧印证一下。听徐达德讲,郑翼是在去阳明山矿山见什么故旧的路上发现冠途尸首的。郑翼我清楚,他从不喜欢游山玩水,更不喜好交朋结友,无缘无故进山见什么故旧让人不可捉摸。非常时期,他的任何动向都值得我们关注!”
“常委是不是……”毛秉凤把“神经过敏”几个字咽了回去,分析道,“郑翼爱好画画,会不会是去那里写生咧?”
石飞翻着眼皮道:“所以需要你去印证,而不是让你给我提问题!”
在毛秉凤看来,郑翼去阳明山矿山除了写生,没有更好的解释。阳明山矿山十年前就清产核资了,工人也都遣散下岗了,那人迹罕至的地方,野鸡都懒得生蛋,他所谓的故旧住在那儿喝西北风?那山上除了石头……
“石头!”毛秉凤突然喊出了声。
“狗日的没有规矩!”石飞不满地说,“我这名字是你该叫的吗?”
“常委莫误会!我说的石头,是指阳明山矿山上的石头!”
“阳明山矿山上的石头?什么意思?”
“老蔫……”毛秉凤急急地说,“老蔫就在阳明山矿山!”
“嗯?老蔫在阳明山矿山?他在矿山干什么?”
“老蔫的女婿在矿山搞了个石材厂,他一直在那儿帮忙打理!老蔫不光是郑翼的故旧,也是我俩的故旧!”
“啊?”石飞惊得跳了起来,空拳击掌连声道,“……麻烦了!麻烦了!”
毛秉凤也有同感,某种程度上说,石飞的反应并非夸张。吴老蔫曾跟石飞、毛秉凤,以及那个成了鬼的冠途在一个工地共事多年,吴老蔫是冠途当年入狱的唯一知情人,好在吴老蔫怕惹火上身,冠途坐牢没几天,就借故说患了疟疾,辞工回乡下做自己的豆腐去了。石飞当了市政局长后,便破例允了吴老蔫的请求,安排他儿子吴雍到市政局做了临时工,第二年就给转了正。从情理上讲,吴老蔫对石飞应该是感恩戴德的,守着别人的秘密得着自己的实惠,比弯腰捡馅饼还来得容易。但是,石飞跟毛秉凤持着同样的心态,爱用逆反的思维去揣度那些本就正常的事物,包括现在的吴老蔫,俩人都觉得是一颗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这个老蔫不可忽视!”果然,石飞说话了,“不能等到炸弹点着了才想着去拆除引信,那样的话,血肉模糊的就是我们!”
石飞的话,让还未从屠戮冠途的余悸中走出来的毛秉凤惊出一身冷汗,脸上的惊惧之色也随之泛起,因为他从石飞的话里嗅到了森森的杀机!对毛秉凤而言,他并不后悔杀死冠途,因为他受到了跟石飞同样的威胁。但吴老蔫不一样,就算他是当年冠途坐牢的唯一知情人,杀他也不是唯一的选项,引爆这枚炸弹有些得不偿失,毕竟他还受了石飞的恩惠。于是便建言道:“常委,我倒觉得,与其去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不如快刀斩乱麻,将多事的郑翼给办了!”
“办了郑翼?”石飞阴着脸问,“然后呢?”
“然后……”
“然后炸弹没拆除,你我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石飞指节敲着茶几教训道,“如果办了郑翼,冠途就会成为另一个引信。到那时,你连拆除的机会都没有!”
毛秉凤不解地问:“可……冠途是一个死人,怎么会成为引信?”
“一个死人当然不足为虑。”石飞不悦地盯着毛秉凤,剖析道,“但是你莫忘了,郑翼一直在钻冠途死因的牛角尖!冠途尸骨未寒的情形下,郑翼要是接着出事,那个杜康一定会接着这个牛角尖钻,凭杜康查案的经验,这么明显的细节他更不会忽略,推翻我们费尽心思定性的案由为期就不远了!”
“……可不可以,在老蔫身上花点钱?这年头,钱还是管用的。”
“花钱如果管用当然可行!问题是,老蔫要是昧己瞒心,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把你我当韭菜割怎么办?……只有破釜沉舟才能绝其后患!”
“那……常委的意思,老蔫非办不可?”
石飞道:“要想让冠途那枚哑弹永远哑下去,就只有牺牲老蔫了!”晃着毛秉凤递上的红酒杯,“这事不能指望旁人了,你亲自去办!……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这个事如果让旁人去办,办砸了怎么办?那样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无穷无尽的担惊受怕,二是你我的菜园子里多了一个割韭菜的人!”
“那……”毛秉凤犹豫了一下,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语含无奈道,“好吧!为了韭菜,我再烧把灰吧……”
“你这话……我权当是个幽默!……但是,再幽默的结果都是实实在在付出才有的!形势很严峻,郑翼回了,有没有异动还是个未知数,所以,我们要抢在他之前,把老蔫打上句号!”
毛秉凤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石飞盯着毛秉凤:“说话!点头算什么?”
毛秉凤说:“说了,为了韭菜,再烧把灰!”
石飞披上衣服,饮尽杯中的剩酒后,说:“时辰不早了,抓紧回去准备吧!”见毛秉凤坐着发愣,“起来走吧,中邪了?”
毛秉凤嗫嚅道:“常……常委……”
石飞重又坐下来,不耐烦地说:“有屁快放出来!”
毛秉凤看着石飞,怯怯地说:“我的……手串……”
“手串?”石飞斜眼乜了一眼毛秉凤的手腕,正经作色训道,“我劝你莫再戴那个东西,你毕竟是个党员!”
毛秉凤口齿含混不清,结结巴巴道:“那……那天做冠途的时候,串绳让……让他给挠断了,丢……丢了几颗……”
石飞口气冷冷地说:“丢了倒好,免得你戴着那玩意儿到处显摆!”
“可……不戴不行啊!”毛秉凤哭丧着脸说,“那天开党组会的时候,因为没戴手串,让徐达德看到了,他无意一表扬,却把我推……推上风口浪尖了啊!……我担心,那散落的珠子会落到杜康手里……”
石飞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指着毛秉凤骂开了:“你个狗日的毛秉凤!这么重要的细节怎么现在才说?啊?这么大破绽还说什么‘绝对没留破绽’!老子告诉你,真要是落到杜康手里了,你就等着挨枪子吧!”
毛秉凤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央求道:“常委,常委,你骂得好!我……我该骂!你消消气,帮我拿个主意吧,万一……”
石飞觉得光骂也解决不了问题,这事还真不能轻视。毛秉凤丢珠子事小,丢在案发现场事就大了。杜康那家伙可不是吃素的,别看平时像个酒麻木,办起案来可是一套套的,假如珠子真的落在他手里了,查到毛秉凤头上是早晚的事,冠途怎么死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没等石飞想出好主意来,毛秉凤先说了:“常委,要不……我上一趟莲花山,看……看能不能求上一串?”
“哼!”石飞没好气地说,“那佛珠是沉香木的,是人家无为大师从海南定制的,就那么十几串,你上哪儿求去?!”
毛秉凤哭丧着脸:“那……那怎么办嘛?!”
石飞气不打一处来,又骂开了:“你说你,啊!妈的,没办一件称心的事!想死呀你?!”
看着石飞抱着脑袋不停挠头的样子,毛秉凤不敢吱声了,他知道珠子落到杜康手里的后果,石飞并不是危言耸听。
半晌,石飞坐直身体,主意来了:“听着,你明天上一趟莲花山,设法找到当年那个佛珠的赠予名单!”
“赠予名单?”毛秉凤不解其意。
石飞道:“只要找到名单,就不愁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珠子!”
“哦——”毛秉凤恍然大悟,脸上立马泛过色来,“明白了,明白了,还是常委高明!我明天就上莲花山,找寺庙掌管接待的知客弘觉。”
“弘觉?可靠吗?”
“可靠!……他是我媳妇米花的堂哥,人很忠厚。”
石飞冷僵的脸回暖了些,一边点烟一边叮嘱道:“寺庙也不全是净土,不乏好事的信众,所以,一定要谨慎!找那知客也要讲究点,要想出一个堂皇的理由,千万莫让人嗅出动机来!”
“我会谨……”话刚出口,感觉石飞有些反感,便改口道,“我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