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向西南角的小馆。
这是一座八角形的小馆,每个角里都是一间小型的暗室,小馆中间是一个大平台。
“墨兄弟,你今天可晚了些。”
“刚才被人耽搁了。”
墨白一边说着,一边跟随一个长相丑陋的男人,钻入一个昏暗的暗室。
男人鼻子下面是一小撮胡子,正是篷冲列岛的幻影团易形者,大约于五年前乘船渡海到了望海。后来,他辗转来到了昭阳帝都,便以幻影术糊口。
墨白之所以对幻影术感兴趣,还是源自于墨老。
早在学城求学之时,墨老与一位篷冲列岛土著相识。那人原是篷冲列岛蕃镇奴隶,尽管学了幻影团易容术,但还是在本岛无法容身,于是乘着一年寒冬之季,踏上翰海坚冰前往亚夏。
也许是天意安排,这个人耗时两个多月,仅靠捕食冰缝死鱼求活,居然竟挨到了亚夏大陆。从此,幻影团人韧性的观点,就深深扎根在墨老心中。
幻影团出现的时代很早,大约形成于元世纪中期,与浪人团并称篷冲列岛双团。那时,有人为逃避沦为奴隶的命运,逃进贵士山中的山洞,练出了适于在各种条件下逃亡的技巧,后来逐渐形成了幻影团三大流派。
三大流派分为上隐、中隐和下隐三派,上隐讲究谋划布局,中隐强调策反与潜伏,下隐则更注重侦察、暗杀。据说,如今篷冲列岛幻影团以下隐大行其道,进行谍报、侦察和暗杀等秘密活动,甚至受雇于亚夏贵族。
在一张小小面具之后,审视这个花花世界,应该是一件挺有趣的事。墨白觉得若是学会幻影术,自己就可以尝试各种不同的身份来生活。正因如此,每当柏氐离开客栈,墨白就跑到这里,向这位叫织田的易形者学艺。
“墨兄弟,今天我重点讲讲易容术的小技巧,掌握这些小技巧对你学习易容有很大的帮助。”
“多谢织田兄。”
“易者易改,容者不容。易容术无外乎就是改变人容貌的小技术,最重要的第一步是观察,观察所易者的容貌,注意细节把握神韵。”
“嗯。”
“第二步是为所易者塑型,用树桩刻画出所易者的样貌,然后用收集来的断肢,剥落的完好皮肤,混合一定量的异域胶树汁液,在树桩上定型后吹平褶皱,点上我们特制的水,贴附在装扮者的脸上便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用来为易形者定型的树桩属于阴模,树柱多用橡树树桩,其造价不高,成材相对容易。”
织田一边,一边从坐着的桌子下边,抽出一个橡树桩。桩上刻了一个女人的脸型。
“如果要想掌握易形术,勤学苦练是避免不了的,不过即便是学习很久的异形者,在短时间里,做到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容貌也不容易。”
“我会勤学苦练的。”
“将易形皮覆盖在脸上前,还要将眉毛、眼睛等重点部位涂抹轻油,以防揭开时把面部毛发连根拔掉。如果想掌握被易形者的神态,易形者还需要放松面部,多做表情练习,争取达到神形兼具。不过,扮一个易形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而且对于其化装能力,也是一种极大的考验,不仅要是一个美术家,还得是一个雕刻家。如果不想精益求精,也有一些简易的易容术,更容易在短时间里掌握,主要是结合化妆,在脸部上色、粘上眉毛、胡须等,不过晚上是最佳的易形者外出时间,而白天则尽量要多躲在阴影里。”
织田利用暗室里微弱油灯的亮光,在橡树桩上贴贴画画,为墨白讲解化妆技巧。墨白靠在桌前,认真地看着、学着、记着,大约掌握了技巧之后,易形艺者从桌子下边又掏出来一个小包布,从里面取出来一只小瓶子,里面有些液体。
“墨兄弟,这是定型用的异域胶树汁液,只需要一小滴就可以使用,它可以使装扮的皮肤柔顺服帖,让人看不出造作之态。现在,它是你的了。”织田将小瓶子递给墨白。
“多谢。”墨白将小瓶子揣进自己的怀里。
“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织田说完,消失在昏暗之中。
墨白松松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肩背,走出暗室。他信步走出八角小馆,穿过万国馆敞开的红色松木拼装而成的南大门,站在馆门前横穿昭阳城的银露大街。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一扫两天来的冬雨和小雪的寒意,显露出冬日暖阳少有的热烈,照得墨白身上暖暖和和。这几天,大司柏氐一直往来于昭阳城内各府,拜会相熟的伯爷,求见帝国有势力的朝臣。
初来昭阳之时,柏氐脸色一直很难看,近两日则大有改观。难得的是,今日柏氐带自己到了万国馆,可见此次来昭阳的目的快实现了。为了乾国,柏氐确实付出了不少。
有了柏氐的努力,乾国能够自强吗?魏武现在忙些什么呢?我的出身到底有什么奥妙呢?想起了这些,墨白不免有些头大。
柏氐大司似乎对魏武很重视,还谈到关于济国的预言,显然认为济国未来可期。不过,在昭阳待的这段时间里,柏氐从未再谈论魏武,更没有接触黑鹰铁卫军,明显是有意忘却魏武的存在。
忘却未必有用,该来的一定会来。墨老一直告诫墨白,人不可以选择逃避问题,必须迎难而上。
墨白抬起头,仰望天空。
空中的浮云越来越密,压得昭阳城喘不气来,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正在走向各自想去的地方。我该去什么地方呢?墨白心中暗自想道。
“看样子就要下雪了吧!”墨白自语自地说着。
就在这时,皇城里传来击鼓之声。
墨白听到那击鼓声不同寻常,知道皇城一定出了大事,于是扭头望着皇城方向。路人散落到四周,躲在朝阳路两侧,使墨白轻而易举地看到,一个少年被一群人围在中央。
少年长着宽阔额头,生着两道浓密剑眉,嘴角上有些粗重的绒毛,身上穿着淡蓝色的粗布衣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斗篷。他气定神闲,旁若无人,那种气度令墨白不由得赞叹。
墨白再次仔细地打量,感觉这个少年似曾相识。
突然,墨白记起这个年轻人是和自己一起进入昭阳,住在同一家客栈。想到这里,墨白慢慢地走过去,在距离尚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躲在一株大树的后面。
人生是奇妙的旅程,过客则是旅途中的风景。
毫无疑问,朝阳路上正在上演的一幕,比墨白见过的任何风景都不同。墨白眼睛珠不错地看着,不自觉地为年轻人捏了一把汗。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对这个少年有莫名其妙的好感。
拔刀相助。墨白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这四个字。
恰在此刻,少年的身形倏忽一动,单掌直劈挡在身前的灰衫人。灰衫人闪身躲过,手中的刀舞动如风,竟将少年裹在其中。同时,另外一个灰衫人刀光一闪,与其他十几个刀客一起出手,组成了一个刀阵,将少年罩于刀光之中。
眼见少年无处闪躲,墨白心中暗道不好。他将眼睛闭上,不想看到少年横尸街头。待他再睁开眼睛,墨白一下子愣住了。那些刀客组成的刀阵竟被少年破了。少年乐呵呵地站在路中央。
“前辈该出手了吧!”少年说道。
尽管距离很远,但少年的声音仍传入墨白耳中。这个少年中气十足,没想到竟是一位武林高手。墨白不禁叹息,悬着的心也落下来。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武功已经颇有造诣,看来泰氏一族果然了得。”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墨白定睛看去,发现街角出现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年过四十,显得那么从容不迫,上身未动,身子竟飘然而起。他手中有一只小风车,缓缓飞出,飘向立在街心的少年。
眼见那风车抵近少年面门时,黑衣人竟后发而先至,以手为刀直劈少年的头顶。少年不再微笑,神情凝重地严阵以待。墨白明白,这个黑衣人才是围堵少年中的高手,于是紧紧盯着黑衣人。
突然,朝阳路上飞来一道寒光,正中那只尚在旋转的小风车。
轰!
一阵巨大的烟雾升腾起来,半条朝阳路居然难辨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