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的分割线——
……
“怎么样，说完了吗？”
“好像是不那么轻松的道别啊。”
藕灰“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跨出长腿踩进了跑车。
前座的车盖很快覆盖，居于驾驶座的年轻男人，以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
“没什么。”
一改方才的得意和笑谑，上车后的藕灰面色冷漠。
也没有接下来要说话的意思。
“切…真没趣。”
年轻人悠悠摇了摇头，然后将眼珠移向后座。
“老板，您怎么看呐？”
“……”
居于后座的，是一个十指交叠，紧紧撑住手杖的一个老人。
他胸前摇晃着银色的十字架，在日光不断的渗透中摇曳出白光，同时照亮那夹鼻眼镜深处的，深邃且寂寞的眼睛。
“这回玩的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芙美子？”
源家医师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自己选的护肤品很好，也给了你足够的钱，但万没想到你居然办起了装年轻人兼职的游戏。”
“——还有，那个死猪一样的胖子没有把你‘得手’吧？不然我真要怀疑你的品味，连带着怀疑我的品味了！”
“这有什么嘛？”芙美子蝮蛇般转动着眼珠，别过头来轻蔑地说：
“这些人虽然没钱，但在品味上，要比你这种老鬼好上不少！”
“真是…”源家医师笑了，他久违地有了点欲望。
看到芙美子闪烁的，黄橙橙的眼珠，简直忍不住现在就冲上去撕碎她的衣服。
‘藕灰’。
是源家医师家的女仆，日本前贵族后裔芙美子小姐的中国名字。
是源家为他起的。
“藕灰微融…这可是梁宗岱一首很好的诗里的句子啊。”
“我觉得用在生性高雅的你身上很不错…呼呼。”
那是一个喘气的夜晚。
坦诚相对之时，源家紧紧抱住了芙美子，聆听她耳语的女人将脸埋进源家怀里，然后使劲点了点头。
“不过有一件事很有趣哦。”芙美子突然转过半身，笑嘻嘻地对源家说：
“那个女孩——啊，就是刚刚被我说了狠话的那个，和你的名字一样也叫源家呢！”
“也许最开始也不用这么悲伤的离别吧…但既然想到往后再也见不到了，又和你这混蛋一个名字，就忍不住想奚落一番。”
“忘掉我，然后真正开始重塑自己的生活，对那小女生而言…也许更好吧？”
“嗯哼哼~~”
芙美子在前面哼歌了。
源家盯着她的侧脸，再俯视自己的手掌。
忽然感觉芙美子就像不会老似的，而自己却日益逼近风烛残年。
芙美子拥有一套非常奇异的价值观。
关于这点，源家在很久以前就见识到了。
几乎每个与她相处的人，都会为其友善打动。
可一旦需要搬离，又或者一段关系注定要结束，芙美子就会收起笑脸，干净利落地斩断一切，再到不同的地方重新拓展自己的人脉。
“没办法…要是以往的朋友太多，联络起来真是要累死的嘛！”
“谁叫我人缘这么好？大家可都想和我聊天呢！但是我也要有点自己的生活啊！”
“看电影，看电视剧或做花艺这样喜欢的事情的时候…被电话打扰，真是太糟糕了！”
芙美子略带抱怨地说道。
源家也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在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每个人当然都不想被打扰。
自己也是一样。
汽车蓦然结束了惯性。
司机回过头来说：
“源家先生，送到了。”
“我老婆的病的事…还请您帮忙，医院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手术会由你来做。”
“那些医生都说生还率只有百分之二十，所以，还请，还请您…”
与刚才不同。
气色飞扬的年轻人，蓦然间声音哽咽，流下泪来。
“砰。”
源家的手就在开门后，透过驾驶室旁的窗户摸到了男人头上。
“没事的。”
司机颤抖地抬起头，发现源家微笑着，背光发黑的脸旁边就是太阳。
那双大手带着温柔和古朴的气息，甚至让他心底怦然一动。
源家将嘴唇凑过来，本来就长的幼态、学生时代穿过不少女装的司机脸庞发红，颤抖于源家在耳垂旁边的吐息。
“你的妻子会活下来…因为我来了。”
“那以前，就让她先好好休息几天，调理心情吧。”
还没注意的时候，源家就招着手朝后倒去。
藕灰，或者说芙美子面带笑容，同样笑意吟吟地冲司机道别，他点点头，擦干眼泪和鼻涕后也挤出了一点开心。
“所以——”芙美子盯着远去的气息，有点娇嗔，又有点兴奋地扫向源家说：
“你是打算一回去就开始？”
“死鬼…刚刚在车上就感觉你想乱来了！人家…人家也久违的好兴奋…”
芙美子顿感浑身发烫，就要扑到源家身上，不料却被闪开了。
“抱歉。”
源家眼中浮现出的，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坚定眼神。
奇怪。
他的目光并未投向远去的司机或身后的住宅，而是不时寂寞地遥望一眼远方，像是在深深思考什么的样子。
“你这家伙…怎么了？”
芙美子也收起媚态，面带不解和疑惑。
源家没有理会她，只是摆摆手，兀自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他头也不回地说：
“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对了，至于刚才那里，我想你就算回去上班也可以，或许会让你很开心呢。”
“哈？人家都辞职了，怎么可能再回去！”
“还有你这老东西！是更年期到了吗？想法真是一个接一个来啊？…难道今天又要老娘独守空房？”
“喂喂！不要不说话啊！…”
芙美子涨红着脸在后面抗议，源家却置若罔闻，迅速走过了能淹没声音的拐角。
他在想的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是还在跑车里等芙美子时，就蓦然出现的奇怪的感觉了。
——那个家伙…
他想起的是源家的脸，那个被芙美子说“不好看”，并短暂地成为她同事的那个“收银员源家”。
虽然芙美子说不好看，但在源家眼里，好像也不至于这么刻薄。
但他想的不是这些。
而是回到了12月31日，一个多月前那起爆炸案发生的时候。
其实，自己当时正好在爆炸中心附近，能够逃掉只是日程上的偶然。
但就在那天…
——他曾亲眼看到“源家”背着一个大包，然后神秘兮兮地放到了两栋楼之间的甬道里。
听说事后警方进行过调查。
——说如果是‘爆炸’的话，以这里为中心，刚好可以制造出席卷整个街区的效果。
不会错。
——就是那张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