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声响过,江云莺倏地睁开眼。
左顾右盼,原来睡在自己的床上。
母亲也在,趴在被面上睡着了。
江云莺抱来一床被子,轻轻盖在母亲身上。
母亲略动了动,嘴里念出一句:“莺儿,可怎么办呢?”
江云莺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找来外衣披上,就出了门。
母亲的贴身丫鬟在外间坐着打盹,见她出来,连忙站起。
“你继续睡吧。”江云莺说,“我出去散散心,很快回来。”
那丫鬟担心地说:“小姐您自己去么?”
江云莺惨然一笑:“没事,我就在附近走走。”
这时她的贴身丫鬟紫鸢来了,陪着她一起出去。
江云莺像木头人一样,直直地向前走着。
紫鸢不住地回头看,希望夫人及时醒来,发现小姐外出。
等到再转头往前看时,小姐不见了!
紫鸢吓出一身冷汗,一边追一边四处张望,终于发现小姐走了一条岔路。
“小姐,您要去哪里?”紫鸢气喘吁吁追上来问。
江云莺不应答。
紫鸢跟着主子一路走下去,到了江边。
小姐该不会想不开吧?
紫鸢吓得寸步不离。
小姐却站定了,问她:“紫鸢,你担心什么?这个时候我敢跳河吗?”
“小姐,您千万不要想不开!”
江云莺轻笑起来:“我哪里死得了?我一死,父亲也难活,母亲也活不了。”
“小姐......”
“紫鸢,我第一次尝到了死也死不得的滋味。”
紫鸢说不出别的话,只能重复叫着:“小姐......”
“呵呵,”江云莺又笑一声,“以前的种种,如今想起,竟成了笑话!”
说了这句,江云莺不再说话,只是拼命走着,一直走到精疲力尽。
步子越来越沉重,双脚已经在拖着走,江云莺抬头一看,不由苦笑。
怎么走到了这里?
吴府飞云院,漓豆正准备外出。
她一早起来,洗漱之后陪舅母用早膳,再回到自己的园子,带上两瓶酵菜打算到韩府去。
她这段时间无事,一有空就到韩府找飞渡夫人聊天。
她走的后门,一则习惯走后门,二则前门仍有好事者指指点点。
管家在路旁候着,说:“豆小姐,昨天那个姑娘又在后门外守着了。”
漓豆停住脚步。
昨天那个姑娘,不是江云莺又是谁?
已经明明白白和她讲清楚,本豆不是江家人,不会管江家的事,还来!
漓豆心里有点恼火,但也不打算和这个厚脸皮的女人费口舌,于是冷起脸,继续从后门出去。
马车已经等在后门外,漓豆走下台阶,扫视一眼,果然看见江云莺在街对面走来走去。
漓豆收回目光,冷着脸上了马车。
放下窗帘时,对面的江云莺抬眼看过来,满脸凄惨,眼眸说不出流露什么情绪,艳羡,惭愧,哀求,无助,决绝……
哼,这一切,不正是她父亲自酿的恶果么?
青芽在旁边说:“一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靠山倒了只有被别人拿捏的份。”
漓豆放下窗帘:“走吧!”
到飞渡夫人的院子时,只见师兄韩牛栋正在“表演”长拳。他一气打下来,居然像模像样,引来丫鬟小厮拍手叫好。
见豆子来到,韩牛栋出拳更为有力,倒春寒时节居然打得头顶冒出热气。
飞渡夫人心疼得不行,见宝贝孙子大汗淋漓收了拳,连忙骂只顾呆呆观看的丫鬟:“蠢了,还不快点拿手巾来替少爷擦汗!”
几个丫鬟抓起手巾,争抢着跑过来往韩牛栋脸上擦。
“别、别,我自己来!”韩牛栋连忙将手巾抓过,自己擦汗。
“哈哈哈!”丫鬟们一起笑起来,“少爷,吓唬你呢!”
飞渡夫人皱起眉头:“栋儿你是不是太过了?看你那害怕样,敢情女孩子都像洪水猛兽?咳,我什么时候能饮到你娶亲的喜茶?”
漓豆将两瓶酵菜放到桌子上,打趣说:“老祖宗,师兄如此拘束,您亲自出马替他挑选就是了。”
飞渡夫人连连摆手:“可不敢了,别弄得刚找回儿子,孙子又丢了!”
韩牛栋擦干头发,憨笑着走过来:“豆子又拿什么好吃的来?”
漓豆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他:“喏,店里拿的枸橼鸭!”
韩牛栋笑嘻嘻接过来:“知我者豆子也!”
漓豆白他一眼:“我这是不想你打扰我和老祖宗聊天。”
“我知道。走了,不吵你们。”韩牛栋打开纸袋,一边嗅着一边走出去。
丫鬟小厮们也识趣地散开,院子里顿时清静起来。
漓豆说:“老祖宗,今儿我想问您御史台、刑部及大理寺的关系。”
“到正厅再说吧。”
再说江云莺拖着脚步离开吴府后院,身影微驼,神情落寞。
“小姐,你一个早上了还没吃东西。”紫鸢担心地说。
江云莺木然不应,好一会才说:“回去吧。”
“回、回去?”
家里等待的小姐的,将会是什么?
江云莺却加快脚步:“不回家,还能去哪里?”
回到那所曾经充满天伦之乐的院子,江二夫人又在走来走去等着女儿。
桌子上的礼盒打开了,里面是厚厚的利是封,鲜艳的红裙袄,果品,点心,江云莺心知兴平王府的人来过了。
“莺儿,”江二夫人带着悲声说,“兴平王府的长史,昨日你见过的,刚才送了礼盒来,说炼丹时辰要紧,今天就是吉日,待会王爷派轿子来接你......”
“母亲,就这样,”江云莺指指礼盒,“您和父亲就把我卖了?”
江二夫人连忙将礼盒合上:“莺儿,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和你爹也是没法子!再说,我们家沦落如此,卖儿卖女到大户人家当丫鬟也是可能的事。”
“母亲,您当真信那王爷只是买个丫鬟当炼丹童子?”江云莺说着,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莺儿!”江二夫人扑过来,拥着女儿痛哭。
夜色渐浓,一顶轿子悄悄来到江家院落外,江云莺由紫鸢陪着,母亲送着,无声无息上了轿。
轿子抬进兴平王府后门,一路抬到游仙楼楼下。
两个嬷嬷掀开轿帘,将江云莺扶下来。
江云莺双脚发软,浑身发抖,被嬷嬷牵扯着往楼上走。
楼梯口飘下烟味,还有不知名的刺鼻气味。
“云莺童子,你自己上去吧!”两个嬷嬷将江云莺往前推一把,自己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