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白牙哥您还是昨晚上酒喝得太好了——我刚才是问白牙哥,为什么要这样盯住这兰四媳妇——这什么意思?
要是这样的话,我要是也为国民革命出了力,也要被上面派人盯住我的家里人,我的老爸老妈?”
“他妈的,你小子净胡扯!
告诉你说,上面怀疑,兰四那老小子死得不干不净,听说现在还没找到尸首——妈的,老子跟你小子说这个干什么——
不过也不要紧,你小子以后要进我们侦缉队的。
记住了,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一定不要向长官发问!”
“是,白牙哥教训得是。那,我先走了?
要不,我回去睡一觉,再来顶您白牙哥一会儿班?
您记住替小的在队里多说几句好话就成。”
“嗯,这还像句话。不过,今天你小子回帮里去,就不用再过来了。
嗯,我们队长说了,这盯守的活儿,刚刚升级了。就全由我们队里管办了。
我们队长已经跟吴大哥说妥了。这事你回去报告一声,确认了就成。
你个人的事情,放心,有你白牙哥我哪-----”
兰四在墙这边,听得脑中冷一阵热一阵。
先是想看看就在不远处倒马桶的媳妇。
忍住了。
再接着就是思路跟着隔墙说话者的话头跳跃----
“-----我离开西边山区,往回赶的这几天,西边山区那头,到底出了些什么事情?”
他之前已经隐隐知道,红军赤党要利用年家围子邀聘援兵的机会,给政府一个难堪,一个大难堪。
这很正常。双方以你死我活的架势对杀,已经好几年。
这次,红军赤党好像已经让政府方面吃了一个大亏。
“----在政府这里,我已经算是死了?”
这可是兰四没有预料到的。
他在“先生大哥”提醒之下,想到,“吴大哥和年三少他们以密信暗算我,也就不会对我的家属不闻不问----”
而对自己家属“照顾”的含义,不用说,定是基于恶意!
想起那封暗算自己的密信,兰四毫无怀疑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被先生大哥言中了!他们果然这样干!”
兰四在一墙之隔外,很快地循着自己听到的对方对话路数,思索着。
“他们说的意思是,公开里,我成了为国民革命‘捐躯’的烈士。
暗地里,吴大哥和年三少他们,从我离开上海滩的那时候起,也许,我还没有离开上海的时候,就开始了,对我家的监视。
他妈的,我怎么这样糊涂?总用江湖上的道义规矩来看人看事?先生大哥说得对,说得对呀----”
兰四继而想到的是,“我现在怎么办?”
这一次,他不再多想。
“先生大哥早就对事情作了大致预估,精准得很!
我现在开始,就照先生大哥说的做!他妈的,老吴小年,老子先不着急跟你们算账,回头再算!”
兰四想好了,又将脸贴在墙上,听外面巷道的动静。
没有声音。
兰四轻轻跃上半步高,手攀墙头,一拉,脑袋先伸出去看看,见没人,轻巧地翻过墙去。
落地,他又成了歪肩膀瘸腿的老头一个,慢慢地走。
他走得离自己家越来越远。
在一个小报摊上,兰四问卖报的老头:“这位老兄弟,你有没有这几天的旧报纸存下来?卖给我?我听说,我的一个老弟兄死了,登报了----”
卖报老头说:“看你这位老哥,我把旧报纸卖给你,不合适——
你就是有俩铜子儿,也自己留着买烧饼吃吧。
喏,这是这几天的报纸,你拿去。记着,千万不要白给别的人。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兰四说:“我懂,我懂,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坏了规矩,就是坏了事情,坏了仁义道德----”
拿了一摞旧报纸就走。
卖报老头看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同情地想:“这老头,还能说出点道道来----他居然有故人死了登报?
这可比我这穷卖报的,牛气得不是一星半点,呀,这老头有来历!下回再来,我再跟他套套亲近----”
卖报老头再也不会看见这个样子的歪肩膀瘸腿的兰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