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四终于在天大亮前,到达了一个小巷巷口。
这里离他的家所在的那个巷口,只有五十多公尺。
他在巷口里,定了定神,左右看了看。攀上一边院墙,伸头看看那院墙里面。
是一户人家的后院,院里没人。
兰四并没有翻进里面。他只是观察确定自己的另一条退路。
他落下到小巷里,快速走几步,慢慢地偏脸侧目,紧贴住墙角,伸出一点点脸面去,刚刚能看到自己家那边巷口时,他停住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
那边巷口墙角处,站了个人。
那人的背影,兰四感觉有些熟悉。
兰四不动,在似明还暗的晨色中,那人侧脸对向这边看看,又转过去。
兰四心中跳动激烈。
他认出来,这是个他认识的过去帮会的弟兄。
过去是弟兄,今天已经不是弟兄!
兰四想起了“先生大哥”的叮嘱,摸了摸怀中温热的枪柄,忍住了冲过去的念头。
这时候,就见那帮会伙计转身,向这边快步地走来!
兰四不及多想,退后几步,轻轻一跃,手攀住身边墙头,一拉,贴着墙,翻了上去,再轻轻滑下进了刚才看过的那个院子里。
这就是他刚才停步时候,看好的或藏或离之路。
他将耳朵贴在墙上,听墙那边,巷道里的动静。
两人说话。
“哎,白牙哥你来了。快走,快走。
那兰四媳妇,这么一大早就起来了,妈的正朝这边走呢!
白牙哥您没出什么事吧?这天都亮了!”
这是兰四认识的帮会伙计的声音。
另一人说话了。听这人的声音,兰四觉得,自己应当不认识这个人。
“哎,我昨天晚上喝多了。我们年队长上次多分给我们一些赏金。老子没交给老婆,打了埋伏,和弟兄们喝酒——
哎,你怎么不走了?你不是说,兰四媳妇往这边过来了么?可不能让她看见咱们,快走!”
“白牙哥,等等,我看看,我刚才看兰四媳妇出门来,吓得赶紧跑过来——啊,原来她是出来倒马桶。妈的,吓得我够呛。好,她回去了。”
“你注意到她脸上没有?着急不着急?”
“她脸上?好像没什么,这里远了些,看不大清。白牙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
“放你妈的屁!老子白牙一个老婆,两个相好,还顾得上看上这兰四的老婆,妈的,你小子过去是兰四的兄弟,说,有没有胡思乱想过?”
“哎呀白牙哥,您老开什么玩笑?我看,您的酒是不是还没醒?行了,我这后半夜替您站的哨,算我送给您老的,好不好?您可别忘了,替我在队里补个名字。”
“这个好说,小子你记住了,你替我这半夜站哨的事儿,不要跟别人说。
老子白牙记得你的好,一定会跟队里长官多说几次,把你的名字定死了。
妈的,老子说‘定死的’,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的命,你眼珠子瞪那么大干什么?”
侦缉队员这一问,使帮会的这小伙计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了白牙哥!哎,我听帮里弟兄说,兰四也算是为这个,为政府,为国民革命捐了躯了,怎么政府不赶紧奖励抚恤兰四媳妇,舍不得这点钱?还是被哪一级长官挡住收走了?”
“你又放屁!他妈的,老子看,你小子是不是昨晚上偷偷喝酒了没醒,说他妈的胡话呢?这种烈士,那个什么,遗,什么——”
“遗孀,我听别人这样说过。”
“对,遗孀。烈士遗孀的钱,谁敢贪?这要是查到了,队长局长一级的,也都得撸了!老子这一级的,就得坐牢!你这一级的,就得枪毙!”
“那是那是,我哪里能跟白牙哥您老比?不过,我这一级的,也就是帮会里跑跑腿,别说贪什么烈士遗孀的钱了,就是那钱什么样子,我都见不着哇!”
“嗯,这个倒是。哎,刚才说到哪儿了?你小子问我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