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列车进站,一个旅客打开了另一侧的车窗,跳车出去,落地时被道渣石块硌崴了脚。即使那样,还是拼命地瘸着连跑带跳地逃。他没跑多远,被军警们发射的子弹击中后背,当场死在了两股线外的另一空站台上。
第二天的报纸上,登出的消息是“昨日火车站军警与悍匪驳火,执枪干员击毙赤党顽匪”。具体报道中说,“该匪为赤党精悍交通,多次逃出政府法网----”
还有好几次,他亲眼看见,军警或捆或铐,抓走旅客。
有的旅客惊惶失措,大叫冤枉。
有的旅客嚎啕大哭,喊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一些被抓人,在军警的围抓行动中,不跑也不喊,尽量保持镇静,但有的依然面色惨白。
“要脸色好看才怪!那么大的架势一抓,多半要被杀头,落到谁身上,都是要魂飞天外的啦!”
有两次,列车员亲眼看见旅客被逮走,没多久就在报上登出来“赤匪头目----押赴刑场枪决----”
令列车员小伙子心中震动,真正感到恐惧和迷惑了好久的是,有一次,抓走的是个外表雍容华贵的女旅客。一个月后,报上登载的那女人被枪杀的照片上,她头发蓬乱,斜卧在一张破竹席上,眼睛尚未完全闭上。
“----女赤匪首领至死执迷不悟,宣判执行一刻仍口出狂言,称‘看将来,尔等必将以性命和血还债于民众’----”
报上的一些文字令人心惊。
列车员小伙子走在凌晨的上海街道上,想着那些自己见过的人听说过的事。
忽然,那个歪肩膀的瘸腿老头儿的形象浮现在他脑海里。
“那是个什么人呢?帮会小头目说的,不会是他吧?他妈的,我想到哪里去了?怎么会是那个老头?
他病歪歪得风一吹就要倒——
咦?他跳了下火车去,都没倒下。倒是挺奇怪的啊。
我要不要报告路局稽查处?
或者,就直接回去报告车长和政府方面的人,也可借此,拉拉和这些有权势的人的关系?”
他想到这里,眼前忽地好像出现了那个病歪歪的老头,脸上出现的带一丝戏谑的表情,和一个眼睛不闭,早已经断气的女死刑犯的脸融合在一起,挥之不去---
他做了决定。
“我这是疯了?没事儿找事儿?
就这种报告,即使报对了,抓到人了,也就奖个几十块大洋,要是报错了,老子挨一顿揍的可能都是有的。
再说要是报对了,那老头还不是一个死?
妈的,我不理这茬儿,我回家!
天下的事情多了,连那些当官的,直到南京政府里的蒋委员长,他管得过来吗?
老子也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家!”
就在列车员小伙子心中忐忑,冒着凌晨的寒冷夜风回家的时候,兰四已经绕过了两道哨卡,急速地向市区奔行。
这里是他风里雨里滚了十几年的地方,从城区边缘直到市中心,他很熟悉每一条街道。
换个一般上海人,绝不会有兰四这般,对这一带大街小巷如此熟悉。
兰四还在帮派里干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曾经负责过一段街面的治安。
说来好笑,相当长一段时间,上海大部分地段,帮会组织一方面做些不法勾当,一方面向市民收保护费,协助地方警察维持治安。
这也体现了中国从清末到民国的许多城市治安特点。
兰四奔行在凌晨的街道上。走到有疑问的地带,也就是他不了解军警巡逻路线特点的地段,他多先伸头看看,然后起动,风驰电掣般越过慢一些就可能有麻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