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他们几个下地了,小米瞅着整个院子看了一阵,姊妹几个不在跟前,整个院子还真的显得空荡荡的。
院子里那几只给蚂蚱大爷牵过来的羊大概是因为没有看到麦子,都摇着头四下里张望着叫。这物件儿,跟人一样,谁经常放养它们,经常给它们吃的,用心疼爱它们,它们就会跟谁亲近。
小米走近那几只羊,那几只羊虽说看起来不像和麦子那样亲近,终归有些时候小米也喂养它们,它们看到了小米,也一样用一种撒娇的眼神看着小米。
小米转身从那垛干草里给这几只羊拽出些干草。
这几只羊见了小米怀里的干草,很是兴奋地向小米说着感激话儿似的叫了一阵儿,然后就低下头去咕咕嚓嚓有滋有味地嚼起干草来。
小米看着眼前的这几只羊,原指望着那亩把地的萝卜这个秋季多少能换回点儿进项,一场谁也想不到的冰冻一下子把这一家姊妹几个对那些萝卜的指望冻没了,这个秋上的进项只靠着二亩地的红芋了,到了冬上年口间儿,这几只羊就是那个时候的指望了。
小米正瞅着几只羊心里做着盘算,猫春娘屁股后面拽着两个羊羔子,嘴里知了子叫似的进了小米他们家的院子。
“还真是,我瞅着你没出去下地,还真的在家了。”猫春娘这样打雷放炮仗似的说着,把屁股后面的两只羊羔子往脸面前猛地一拽,向小米说,“前阵子猫春那孩子不懂事儿,把你们家那只要下羔子的老母羊给踢坏了,当时不是当着老少爷们们的面儿应答着赔你们家两只羊吗?前两天猫春他爹就嚷着要给你们牵过来。前两天赶在又收又种上,没得啥子闲空儿。今儿地里还显湿,没法儿下地,就抓了这个空儿把这两只羊羔子给你们送过来了,你就接着把它们拴起来吧。”
小米不敢相信似的瞅着猫春娘看了半晌儿,愣没能说出话来。
“看你这闺女,还愣个啥呀。”猫春娘说着,把手里的羊绳子挨着那几只羊拴到了一棵树上,然后一拽小米的手,脸上像吃了蜜糖水似的笑着向小米说,“前几天不是跟你说半里湾儿有户人家托着猫春他爹要给他们闺女找个婆家吗?赶在这秋收秋种的忙季节儿上,猫春他爹也没得个闲去半里湾的那户人家问个落实。这不,因为那天下的雨,地里很湿下不了地,猫春他爹就趁了这个空儿去了一趟半里湾儿。人家也对猫春他爹说了,就是眼末前的这几天,人家就带着闺女过来让豆子相看。”
小米愣了半天,心里忽地像给热水冲了一样的发烫。她一下子涨红了脸,冲着猫春娘连着问了几声:“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真真的。”猫春娘瞅着小米,很正经八百地说,“这是啥事儿,我跟猫春他爹能拿着这事儿跟你们姊妹几个开心逗闷子?”
小米这个时候才觉得像天上打了个炸雷一样的惊醒了,她立马拽住猫春娘的衣袖子,摇晃着说:“这回是真真的了!”
“真真的,真真的。”猫春娘见小米这股子高兴劲儿,拍了拍小米抓住她的胳膊的手,说,“这几天也没准儿是哪一天,反正人家说是这几天的事儿,等半里湾那边他们定下了日子,我再过来跟你们说一声。反正这几天也没啥要紧的活儿了,让豆子准备得利整点儿。”
“知道了,知道了。”小米连忙向猫春娘点着头说,“我今儿就给豆子哥收拾出两身干净的衣裳,到相亲的那天穿。”
“这个倒不用太着意,人家那边也知道你们姊妹几个的情况,到时候衣裳穿得干净点儿就成。”猫春娘看着小米说。
小米很感恩地让着猫春娘进屋坐会儿。
猫春娘倒不客气,顺势就进了小米他们家的屋子。
“婶子,这事儿麻烦你跟叔了。”小米拽出一条凳子让猫春娘坐下来。
“说啥子外道儿话。”猫春娘瞅着小米说,“都是自己家的孩子的事儿,跑个腿张个嘴能费啥事儿了。”
“婶子,再咋也得跑腿儿说话吧。”小米心里热乎乎地看着猫春娘。
“哎,小米,我倒想问你个事儿。”猫春娘盯着小米,板起脸色说。
“啥事儿?”小米给猫春娘这句话说得一个激灵。
“这几天我咋瞅着老蚂蚱跟你们姊妹几个走得这么近?”猫春娘很不明白似的拧着两个眉头疙瘩盯着小米说,“他这一个老光棍子,心里寻思啥子呢!”
“婶子。”小米向猫春娘笑了一下,说,“蚂蚱大爷也怪可怜的,这个年纪了,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心里落单。”
“他身边再没有啥子亲人,心里再落单,跟你们姊妹几个有啥牵扯?”猫春娘看着小米,说,“本来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就够委屈的了,他再往你们这个家一贴,这叫啥事儿?”
“婶子。”小米笑着摇了一下头,说,“不管咋,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咱能拉扯他一把儿,就拉扯他一把儿。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年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没少拉扯我们姊妹几个,老少爷们们跟我们姊妹几个除了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别的也没啥牵扯。眼下,其他人家的日子都比我们姊妹几个的要强些,想帮着伸把手也伸不上。就蚂蚱大爷的日子,说起来他的日子要比我们姊妹几个好多了,最起码吃喝上要比我们姊妹几个宽敞多了。蚂蚱大爷贴到这个家上,外观上看起来是他蚂蚱大爷靠着我们姊妹几个过日子,实际上说,这是蚂蚱大爷在帮衬着我们姊妹几个。我们姊妹几个能给蚂蚱大爷做的也就是做口热饭,帮他缝缝洗洗。”
“你这闺女,”猫春娘听了小米这么一说,瞅着两眼鼓着嘴巴说,“你还是个闺女家,很多事儿你还不知道,他老蚂蚱是个老光棍子。让他跟你们姊妹几个一块儿过日子,你们姊妹几个可得当心点儿。”
虽说小米还是一个没有出阁的闺女家,但是,猫春娘的话是啥意思,她一下子就能听得明白,猫春娘的这句话是在拿个屎盆子往蚂蚱大爷的头上扣,她猫春娘咋的会这样去琢磨蚂蚱大爷呀!她瞅着猫春娘,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个老蚂蚱,也真是,自己一个人瞅着日子不好过,咋的还拖累着你们姊妹几个?”猫春娘撇着嘴说,“这个人,这些年一个人就都能过了,眼看着要往土里去的人了,咋的还会有这样的寻思。”
猫春娘的这句话让小米心里一热,顿时一股子火气顶上了脑门子,这说的是啥话?不明不白的,让别人听着还以为蚂蚱大爷心里往别的地方寻思了呢。她瞅着猫春娘,恨不得马上扇她几个大耳刮子。
猫春娘似乎觉出了自己说了走嘴的话了,马上改着口说:“再有几年就他那两条腿,还不瘫到床上等人伺候?这个时候寻思着跟你们姊妹几个一块儿过日子,那是他往长远了为自己琢磨的。”
小米瞅着猫春娘,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疙瘩。
“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刚有个好转,他又贴上来了,这不是拖累着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往苦里去吗?再看他这几天,跟换了个人似的,那个摇摆劲儿,蹶蹦得咱们这个村子都要盛不下他了。”猫春娘嘴角撇得马上要拉到了耳朵垂子下面了,很有些生气似的说,“你们几个也心软,咋的就答应让他跟着你们几个过日子?你们几个图他个啥呀,他要啥没啥。”
“婶子。”小米压了压心里的火气,觉得更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猫春娘了,以前的猫春娘虽说嘴上刁巧,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儿,咋的这两年他们家有猫春他哥在外面挣点儿钱了,人就变得这样让人觉得生分了。她瞅着猫春娘,说,“这人呀,我琢磨着你这么想有点儿不像老少爷们们的理儿。啥是老少爷们?我年龄小,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合这个老少爷们儿的说道儿。老少爷们儿在一个村子里住着,谁也不想图谁个啥,到作难的时候能有人伸手拉上一把儿,那就该是老少爷们儿的情分。老少爷们儿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要是有个啥,都装作看不见,那还不如路上碰面的生人。路上碰面的生人,要是有个啥事儿,张口跟人家说了,我琢磨着人家也不会两手蜷在袖筒子里不管不问。”
猫春娘听着小米的话,小米的这话,跟把她的肚肠子翻出来晾了一样。她瞅着小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显出了难堪,很难为情地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小米见猫春娘脸上显出了难堪,冲着猫春娘笑了笑,说:“我知道婶子不是那个意思,是想着我们姊妹几个日子紧巴,担心多了蚂蚱大爷日月会更不好过。其实,婶子想错了,这个家里有了蚂蚱大爷,我倒觉得日子轻闲不少呢。”
“那是,那是。”猫春娘的脸上仍难堪地笑着,随和着小米说,“不管咋的,就是他那两条腿不灵便,也是是个劳力,能帮着这个家干不少的活儿呢。”
“婶子,我琢磨着呀,不管是谁,日子过到蚂蚱大爷的这个份上,一个人回到家,家不是家,院子不是院子的,都会在心里琢磨着能有个靠头儿。”小米看了看猫春娘,话里的意思说得也很明显,要是她猫春娘混到蚂蚱大爷的这个份上,也一样会想着有个依靠。
猫春娘给小米的话说得心里有点儿发堵,可又不好发火儿,倒是觉得小米这闺女有点儿不大懂事儿了,不管咋的,自己跟她说那些话,也都是为着他们姊妹几个好,再说了,今儿自己是来给豆子说事儿的,咋的也是给他们姊妹几个办事儿,小米这话不轻不重的不饶人,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她脸上不温不火地笑了笑,说:“这个倒是,谁到了这个份上都会有这个想法儿。”
“婶子,就拿我自己来说,也不知道以后会过到啥份上,万一到了蚂蚱大爷这一步儿,只想着也会有人像我们姊妹几个一样,给我一个心里的奔头儿。”小米见猫春娘脸上的难堪马上要挂不住了,话头儿一兜,就拿着自己说叨这件事儿了。
“傻闺女,说啥傻话呀。”猫春娘见小米拿着自己说叨这事儿,马上脸上的颜色有了松快。她瞅着小米,板着脸色埋怨的口气说,“哪有这样咒自己的!就凭着你这个性子,以后一准会找个好人家落个好报应。”
小米笑了笑,说:“这可说不准,谁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是啥样。”
“善有善报。”猫春娘瞅着小米,很正经八百地说,“人心好,命就好。”
小米没有随和着猫春娘的这句话说啥子,只是冲着猫春娘笑了笑。
“这闺女,你不信这个说道儿?”猫春娘瞅着小米不说话了,皱着两个眉头瞅着小米问。
“不是不信,也不是全信。我们姊妹几个也算是不招谁惹谁的老实孩子了,可老天给了我们姊妹几个啥日月?”小米苦笑了一下说。
“这不是好报应来了吗?眼下谁家的孩子说个媳妇不得个几千块钱花?豆子这孩子就赶上了人家女方不要求有啥子的好姻缘。”猫春娘的脸上马上挂起了一副笑模样,说,“我琢磨着这就是老天给你们姊妹几个安持的报应。”
小米听了猫春娘的这句话,脸上马上露出了很开心的笑来。她向猫春娘点了点头,说:“这事儿也多亏着你跟叔两个人上心了,事儿真的要是能成,不管咋的,我们姊妹几个也得给你和叔买上一条十来斤重的大鲤鱼,好好谢你和叔两个大媒人。”
“只要能成,我跟猫春他爹吃不吃这谢媒的鲤鱼都不要紧,只要豆子能成亲过上一家人家,我跟猫春他爹比吃谢媒的鲤鱼还要高兴。”猫春娘笑着说,“虽说你们姊妹几个不是我生养的孩子,邻居把茬的,跟我自己生养的孩子有啥子两样?豆子不成家,我跟猫春他爹心里也着急着呢。过两天半里湾那边带着闺女过来让豆子他们两个相看了,事儿能定下来,我跟猫春他爹这两颗心也算是着地儿了。”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猫春娘有一张女人针线簸篓子嘴,抓起啥就能说啥。人们也都说猫春娘的话很假,但说得让人觉得心里热乎。小米平日里对猫春娘也这样的想法儿,总觉得这两年猫春娘慢慢变得没有以前实诚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猫春他哥这两年出门挣了几个钱了还是咋的了,好多人都说他猫春娘有点儿翘尾巴了。虽说她心里这样想着猫春娘,可今儿猫春娘是过来给豆子哥说牵线儿的事儿,刚才自己把不住性子,就差点儿给她弄出个大难堪来,这个时候就是自己强装着,也得顺着她猫春娘说话。她瞅着猫春娘,脸红花儿一样笑着说:“就是,这些年你跟叔两个人对我们姊妹几个都没少操心。这以后呀,我们这姊妹几个还得仰仗着你跟叔呢。”
“你这闺女,说啥仰仗的话呀!眼下咱们先把豆子的这事儿给说得准成了。豆子这事儿要是准成了,以后你们姊妹几个,到时候我跟猫春他爹十里八村地给你们姊妹几个挑着人家找,男娃子长得不出眼的咱不牵扯,男娃子人长得出眼性子不好的咱不牵扯,男娃子长得出眼性子又好没有啥子家底儿的咱还不牵扯。你们这姊妹几个,苦水里泡大的,结婚成家就得找个好人家,出阁嫁过去就得有个福气享着。”猫春娘正着脸色说,“咱咋的也不能在家吃苦受累的,出阁嫁出去还跟着男娃子吃苦受累。”
“婶子,咱是啥样的人家呀。”小米笑出声来说,“咱又不是啥子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这样挑剔着,怕是到时候都住成了老姑娘也找不到你说的这样十全十美的人家。”
“看你这闺女,说啥丧气的话!”猫春娘瞅着小米,脸色仍旧正着说,“你们这姊妹几个咋的就不能挑着人家找婆家了?咱是比别人家的闺女长得丑了,是脸上有啥雀子麻子了?还是咱不比人家能吃苦受累?你们这姊妹几个,十里八村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好闺女,到时候找婆家就得好好挑拣挑拣。”
“婶子,我们这姊妹几个的事儿先放到后面去,眼下要紧的是你跟叔多跟人家说些好话儿,把豆子哥的亲事儿给说得准成了。”小米仍旧笑着向猫春娘说,“咱都不是外道人,豆子哥的年龄你也知道,要是这两年豆子哥的婚事儿准成不了,过了这两年就是个大难事儿了。”
“你这闺女,这次你就把心放到肚里去,就是我跟猫春他爹的嘴皮子磨破了,脚底下多跑破几双鞋,也得把豆子这事儿给操心成了。”猫春娘向小米打包票似的说,“只要人家那闺女没啥子缺陷,我盘算着这次准成,是人家跑上门来求着猫春他爹的,不是咱上杆子去求人家。他上门求着咱了,我琢磨着就不会对咱有啥过分的要求。没听人家说过吗?男求女隔座山,女求男隔层纸,只要人家那闺女没啥大的毛病,咱也凑合着答应了,因为咱这个家跟别的人家的家不一样。”
“婶子,我也跟豆子哥说过了,只要人家的闺女是个过日子的人就成。咱庄户人家图的就是过日子,长得好看又咋?不能当饭吃。就是人长得不出眼,只要知道过日子,就是咱的福气。”小米向猫春娘点着头说。
“我说吧,还是你这闺女知事儿。”猫春娘听了小米的话,脸上笑得像老烟花似的说,“有你这样知事儿的闺女在豆子跟前给个说叨,这事儿依着我看啊,有个八、九不离十了。”
猫春娘的这句话让小米的心里扑腾扑腾地滚雷似的跳,这事儿要是真的八、九不离十了,自己这心也就能踏实了。她看着猫春娘又是一笑,说:“还不知道人家半里湾的闺女家见了我豆子哥以后会有啥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