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掷金拜火称风气,谋物伤情道寻常
书名:汴梁六友 作者:望月生寒 本章字数:10944字 发布时间:2023-11-30

《卜算子》词曰:

彤云秀水图,林下芳菲景。紫绶朱绂流黄金,楚腰白蛴领。

逢春痴情时,但醉无须醒。一线游丝引飞絮,缀网劳蛛影。

且说这天晋胜寒进衙门,廊下不远有诸多同僚差人晒着太阳,议论自己,“他明明去年才来,多大年纪就升咱们上边了,虽然都是穷苦当差,没啥计较的,可凭什么是他?”当中陈差人为之辩道:“那就行啦,还没完了。晋兄弟功夫是挺不错的呀,贼人是他擒下的,他们几个也特殊些,跟着楚都头面圣去了。”又一人不服:“就他?捡漏差不多,我们正面迎敌,他跟着那几个江湖人混在里面直追功劳。诶,我说,和你搭伙计的裴老弟就死里面了呀,我感觉抚恤估计还没他们的赏银高。过年你去他家看了没?还说攒够钱要谈婚论嫁了,这缺怎么补?那点功劳,难不成真比命还重?唉!”“也不能这么比。年关前后晋兄弟不回家自愿当值,同我也去拜会照料过了……”后又有几句甚是难听轻蔑之语。

晋胜寒听得心下一紧,微有气闷便直接走出,近前拱手一礼道:“诸位同僚前辈,小可晋胜寒仅是承蒙楚都头提携,侥幸擒贼,出身平平,履历卑浅不敢自恃功高。功劳当然是大家伙的,我既得了好处,今后必当酒食长待。但毕竟同处屋檐,还望多多包涵,口下留情!”几位差人撇头冷哼,寒暄客套,便借陈差人之圆场四散去了。

陈差人不禁赔笑道:“哎呀胜寒,都是当差混日的,一时抱怨,见你铤而走险得了奖赏眼红罢了,谁没个不得志发牢骚的时候。莫在意他们,真的,并无恶意的。”“陈兄多虑,你们议的话粗理不粗,我也想过。剿贼事宜确实不好拎清,非要论的话,的确不太公允,矛头指向我也是应当。只是这般背后议论我,属实不喜。”二人叙了几句,晋胜寒心下也难免忧虑自身未能入众,知当差后少有应酬往来,请陈差人帮忙宴请诸多差人吃上几席,姑且不提。

将入三月,天气已暖,午后城东衙门有诸多市民诉案,只因之前元宵节旧案一直未果。那椅子上着青袍官服,冠幞头展角的刘攀知事仪态端直,见来了不少人,一二十个汉子在堂前唯诺,更是神色严正,寻思非同小可。

且听诉状,原是这干人的家眷元宵前后,在城北祆庙买了诸多器物,甚是无用又昂贵低劣。他们欲去退换反遭驱赶,因那等交易并无行会,是以无处讨个公道,只好来此衙门。刘知事听着,起身踱步凝思,忽问:“哪路神仙的庙?道个清楚。”一人争道:“回大人,非是仙庙,乃是外来祆教之庙,多是胡商祈祷之用,后我们汴京诸多商人也常去。之前我们似是同上任大人上报过。”

刘知事笑问一旁押司文书:“这算是前任张知事案子,眼见左迁,故意推脱与我?这般不负责任,闹成这样了。哈哈!好!”说着下来走近堂前诸多商客,脸上仍挂着笑容予以安慰,“且放心,市井间这种事也常见得很,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们所携便是那些器物?与本知事瞧瞧。”众商客见此谦和,眼神放光,纷纷称谢上前呈于一观。

眼见俱是些材质奇特的火把灯台、黑白火石亦或是琉璃瓶皿等器物。“这些器物模样跟花纹也甚是稀罕,不过倒是……呃,有何不妥吗?”刘知事看了半天,左瞄右瞄,只缓缓疑问。当下又是七嘴八舌:“贵呀!大人。像我这琉璃物,十几贯,顶天了,他 娘的要人了三十贯银呀!这冤枉钱……”“不不不,贵不算什么,你乐意买还嫌贵?可他们说是结实得很,什么圣物材料,刀砍斧劈不留痕迹,放在火堆里七天七夜都完好无损。倒也没真这么干,百般呵护没怎么碰呀,天一暖就裂开成了残品,还不如买个王八壳呢。”“小民那还有些大物件,不方便带来,也是变成破烂。本来就没啥用的玩意做个摆设挣个面子,结果更没用了,大人可派人去寒舍一看。”“这帮孙子简直败坏俺们生意人的清誉。”一群人边骂边怨恨,越来越急,越来越难听。

听得嘈杂,刘知事挥袖怒骂:“够了!全都起开!嚷个什么?让本知事去你家看个……你们个个还有清誉?真是!多大事?吵吵吵,那么急?”捻须思量,于是下了吩咐,“先来几个代表人物,与那位押司记下诉状明细,然后跟着……晋捕头,你也是新官上任,年轻人需要磨练,领些差人带着先写完几个去走一遭。其余的后边排着。这般事宜总得查验,今日晚了肯定不成,明日再说吧。”晋胜寒那端领命又听叮咛,“此番不比擒贼,你可莫要莽撞,去那什么庙搞明情况属实与否,然后,也去问清探下这庙的情况、或者坊间耳闻,问清大概底细,然后都搞清前因后果,嗯……于押司讨张文令,感觉可以就把那什么庙的庙祝管事带来收监对质。明日汇报与我再说,就这样,仔细些,多探消息,别一意孤行。也不急,不是多大事。今天弄不明白,明天继续探也无妨,关键是不能含糊。”刘知事交代完便退回了后堂房。

晋胜寒声诺,虽是没听清什么要义,倒满是精神,点了一队差人整备,叫几个商客苦主带着器物领路去了城北祆庙。一路闲间不禁问带路的几人:“这个什么祆庙是何来头?”“回捕头,是西域那边来的,咱这都俗称‘拜火教’,教徒肯定不比佛道两家。城内好几地儿大大小小都有,因多为胡商祈祷,与他们来往交易间,我们也跟着求个生意兴隆。”“呵,外来的神仙也来我们这撒野?”“还请官爷秉公。”“好说!”

一路行去,穿坊越街,行了七八里,找的祆庙便在北边斜街上。在外看去:

层层廊房,渺渺轻雾。主楼当中,光明所处。三重檐歇小山顶,头搭琉璃碧瓦。万象斗拱鲜藻棁,肩歇神牛猛虎。楼环阁绕,坐台扶亭。左掖梨花飞玉阶,右腋春燕认泥巢。足下火光映照,繁乱壁画,膝上神龛排列,鸟样圣碑。现于汴京城生计,没有六大派围攻。

此庙甚是宽阔,难记多少开间。晋胜寒行走不禁道:“看样子也与中原风气融合不少。”也见得某间诸多祭司围一火坛,穿着似是西域风格的僧衣,行着不知哪国的祭礼。他们一行明了身份,寻到庙祝,庙祝为汉人姓史。审问情况,器物确是此处祆庙卖出。来的几个商客与庙内主事几人吵将起来,晋胜寒喝退双方,便要拿人去公堂再论。史庙祝慌道:“且慢!在下仅主持庙宇些许事宜,此为拜火教圣坛,又非我管着器物买卖,何故拿我?”“那该当拿谁?”

争吵间,一行衣着奇异,白巾怪帽,许是拜火教众。为首那老者眼眶凹陷,白须蓬卷上前道:“你们哪的差人?我们教众得大宋官家所许,集聚行商,来此是为传教贸易,秋毫无犯,怎敢寻事?”晋胜寒没好气回他:“你们这伙净卖些名不副实的残次品,这里有坊民与我们城东衙门告发,特来查明,情况属实,你们教里哪个……”

领头那老者叹道:“罪过!他们这等不知光明教义,玷污圣物,保管不好反来诬陷。各类器物常呈现客人观后而郑重相予,是圣主开发于奇山宝地,千锤百炼后运来中原,如此贵重又多为火用,怎会有问题?”一商客道:“怎么没问题?你这琉璃灯台还说宝贝,那么贵,几次就坏了!”“那本就不是日用品呀,是专程给上元节富家公子千金准备的五彩春宵,心诚则灵,也很有收藏纪念意义的……你那个更是稀奇物,在我们那估值三千两银。”

“你说三千就三千啊?”晋胜寒挥手止住买了其他物件的旁人嘈嚷,笑道:“听说你们没有行会照管,值多少也没有论处,既是如此,你们准备些样儿与他们去衙门对质。辨清黑白,到底值多少,是退是换是协商,由知事大人决策。东西品类不少,正好路上想想有什么没编好的名头。

拜火教众内窜一汉子骂道:“庸俗!没有交易精神的宋人,还说什么汴京城富庶,请万国通商,这就是你们的诚意?你们买的时候个个如获至宝,现在嫌这嫌那要反过来退还,简直无耻之至,没钱掺和什么,疑心你可以不买呀。城东有什么衙门?让开封府的来,我们不去小衙门!”说罢后面还有人起了哄。晋胜寒见这干人拒捕,松开急要抽刀的手,于后吩咐,“官差吏差,来人不差。候审也不成?欲盖弥彰,由不得你们。来!将为首几个祭司什么的先行拘走听审!”

陈差人几众上前,双方争执将要动武。拜火教众前头一汉子生的高猛威严,动起手来,直接推开两名差人骂骂咧咧。晋胜寒见此蛮横遮掩,再耐不住,直接抽刀架上,“叽哩哇啦!”那汉知他不敢动手,反是伸脖子上前挑衅,一掌拍开刀身。晋胜寒盯着这厮瞪圆了的眼睛,下面一脚鸳鸯踢在其两个膝盖根,趁软按倒在地,便令对这狂徒上锁。

却听侧方一音叫道:“是晋公子吗?且慢动手!”但见一娘子领着两个丫鬟并小厮,看身姿:

窄袖短襦衣半臂,绣花嵌宝,红黄相间裙曳地,齐腰称身。青玉带连理,皮革履锦纹。小山眉,深窝眼,挺直鼻,红薄唇。金簪拢云,粉面迎春。婀娜身姿高挑,天然肌骨轻匀。心头三日绕音迹,堂前一过留香痕。

晋胜寒将这汉子交于旁人,望见来人不由走近几步,甚是欣喜,全然忘了方才,行礼道:“这……是牧姑娘,哎呀!那日洞下草率一别,后来可是无恙?也真是缘分,竟在这碰到你。”牧余蔓回个万福,娇声道:“已是数月,仍记音容,恩情更是不敢忘,还未感谢恩公。只是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晋胜寒与之道个明白,眼睛看着牧余蔓秋水波动,秀眉微蹙。那日昏暗洞下看不太清,不曾想美貌如此。“怎会有这等事?许有误会。”

她和拜火教众相识,同那老者问答几句,回身无奈道:“晋公子,可否先放了此人,借步说话?”晋胜寒点头,先吩咐下属差人去理清证词,押些证物,再未有人造次。二人走向不远一亭,牧余蔓道:“这类事情着实少见,他们这庙为小,所置圣物多从皇城右掖门前的主庙来的,按理说东西绝无问题。奴家所托一事,您应该可以应允吧。”不顾晋胜寒脸上难色,又接上话,“非是脱罪,只请您先莫要拿人,引得巷议。我说服他们明日自去衙门,况且此事说大也大。”晋胜寒微微点头,问道:“牧姑娘是回鹘人,也属拜火教众,或是身居高位么?”

“虽是回鹘,自小便在中原。所奉信的,也是跟着长辈耳濡目染光明之神,遂常来祭拜。仅此而已,哪有什么高位。只是回鹘与大宋联系且听我道来。”且说自唐来,回鹘汗国与大唐交好,虽是游牧,未有侵犯,也曾帮平定安史之乱。后回鹘国崩离析,分作几脉。牧余蔓所属甘州回鹘最盛,与中原几代来往皆甚密切,称之为舅,常是遣使进贡。是以多数的拜火教众及汴京胡商便是回鹘人。晋胜寒听罢恍然,“原来如此,我们两国还有这般关系。呵呵,我孤陋寡闻,只盯着契丹了。”

牧余蔓小嘴一撇,嗔道:“契丹可讨厌了,现今还帮着党项人掀起争端,常是攻打,就为了河西走廊的商路……”“那我们也是一条绳上的。哼!等我哪天从军去,一定收拾他们。牧姑娘自幼在此,还要回去吗?”

“不回了,那边太乱,我们好几家早定居在此,只是若有必要,也当助力。所以这不是想说既然同气连枝,生意来往,莫要伤了和气。许是一些教众不太懂中原风俗律法,哪里不周有所冒犯,奴家且替他们求个情,可以吗?”晋胜寒听得牧余蔓常在中原,心下窃喜。他感觉此事兴许牵扯不少,又见美人相求芝麻小事,思量无妨,便交代这伙教里主事明日自行去衙内庭审。牧余蔓也躬身去与那端商客交涉,众客见这美人好言,一时没了气头,纷纷点头称大度。

而后晋胜寒便被她拉着要摆宴答谢旧恩,几个差人看出端倪,笑着嚷道:“天色晚了,今晚不必你当值,且去吧,也不碍事,什么祆庙和牧姑娘打听岂不更好?我们回去把大概先汇报刘知事。”盛情难却,晋胜寒交代一众便去牧姑娘处做客。

牧余蔓家在此处不远,往西几街便是。宅子庭院甚大,仆人丫鬟齐备,眼望着是富贵之家。听得恩公到来,他们一家酒食款待,除了部分菜品饰物,与中原之家无异。谈间得知他们族内几家亦属胡商,与河西回鹘往来养马贩马。“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而今河西、河套乃至蓟北之地皆非宋土,产马实属不易。先前官家在京畿西管城一带、黄河沿岸对其另有封地牧苑,遂赐姓为牧。过了几巡,长者有客退了,留下两人攀谈。

天色虽已黑,但晋胜寒还是想多耽一会儿,方才拘谨,这会吃的也慢,话头却是放开了。多是听牧余蔓道些拜火教义、祭祀风俗,什么火神光明创世,善行与邪恶斗争种种。此时春风正暖,庭内良景且佳,晋胜寒哪还听得进去。若说佛经,恐早睡了。他只是凝神看着这牧姑娘白皙的脸上红唇拨动,偶见生得笑意,唯恐自己失态才撇开脸去,逢问只得点头附和。后晋胜寒言些边庭战事,倾吐志向,牧余蔓对此大加赞赏,眼带崇拜敬道:“愿我们两方都能打跑外敌,战胜邪恶。”听罢这娘子一番言语,晋胜寒意兴难下,既觉前路坦荡,又觉遇了红颜知己。正开怀间,有丫鬟耳边私语,他望牧余蔓神色,便会意辞行。“一时兴致竟忘了时辰,相谈甚欢,这样,后会另期。”“好!寒舍常迎,今日不周还望恩人海涵。”

拜别后,晋胜寒被一丫头送出门外,背过身去,难掩喜色。想自己少饮几杯不方便再回衙门,离西边寓所更近些,又忍不住与好友分享美事,便顺着夜市闹热人烟,蹦跳般的回了住处。

赶到后,李长庆不在,小牛忙累睡了,仅见石时务收拾药草,种志恒屋内攻读。晋胜寒便难耐性子坐在凳上与石时务话了今日。见他欣喜模样,石时务调笑几句,对什么牧姑娘毫无兴趣,反是奇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拜火教,你们中原讲五行呢,他们挑准一个拜了?还不如我们化用五毒呢。可记得南方属火,西方为金,怎么不拜金呢?”见此玩笑,晋胜寒回侃道:“拜金还用设教?全天下都是拜金教。”

“照你说的,那这伙西域商是编套话故意高价来卖?噫,还真有一套,不讲武德。不过,话说什么佛祖开光舍利子、道观加持桃木剑也不便宜呀。”石时务摇摇头,又遽尔惊觉大呼,“呀!我先辈们误我啊!我们苗人非搞什么五毒教,弄什么虫草,人一听就吓跑了,一点都不实在,蠢死了,狗日嘞。”晋胜寒听罢转身道:“那你想怎样?”

石时务思索点头:“要我说应该创个拜女教,不对,太狭隘,叫拜情教。到时候叫姑娘们欢迎远客来瞻仰拜情圣地,弄些特殊的定情信物,独一无二大是如意的那种,话说我们乡里山上有七彩石。哇,不愧是汴京城啊,遍地都是金坷垃。”“得了吧,求姻缘的少吗?你想到的人家早想到了,什么神仙也不缺。听牧姑娘说拜火教倒是好像一个神仙,不过八成忙不过来吧?哈哈!他们都未成气候,有官家准许还没挤进来呢。你拜情的有什么教义,谁信呀?”

“你不知情,还看上牧娘子?准是见色起意。不管,我们拜情教的就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爱无声,感化四御三清,真情无敌,掀翻释迦牟尼!任谁来也不好使,要不编段话本传奇……”晋胜寒听他计划,只是笑而摇头,“妖言惑众!”石时务倒是又改口,“算了,太直接,拉人入伙又很难。以物配主有点玷污,况且一旦有变,物在人非,这教义就不攻自破了,就跟你们报案的拜火教一样。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情如蒹葭,可望不可即,还是中原诗里的朦胧美好。得嘞,拜情教解散!”“你知道就好。不过,有时独钟一个倒也无妨。”晋胜寒抬头望着夜幕,一会儿间隙又不禁想起牧娘子的音容来。

见他花痴,石时务弹指嫌道:“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别急着沉溺,这些东西都是缥缈的,你还小,把握不住。按说她家世似乎不凡,给朝堂牧马还有什么封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牧回回对你是何态度?”“不知道呀,谈的甚欢,应该还不错。啧,你哪族的?沉迷风月还教起我来了?”“但我有分寸呀,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我当然支持……”晋胜寒霍然起身懒得理他,“诺,先生休矣!”活动身骨,收拾睡下。

次日,再去衙门。听说拜火教来了几众,与刘知事详谈在堂后,又见有许是城北衙门的职官拜访,还带着城北陆鲲一干人,亦被请入堂去。晋胜寒瞥见陆鲲给个冷眼,暗觉不妙。果然,等众商客再来也未升堂理事,几个眼熟的商客前来相问,他也只能推诿。不一会儿,那陆官人出来传刘知事话儿,令两个差人请衙间刘虞候并其他差官来。

晋胜寒想知个明白,不顾之前嫌隙,上前拱手道:“陆官人有礼,斗胆请问刘知事在内谈的如何?请刘虞候几位是做何事?”“不知道。”

“那个,陆官人,是这样的。就是昨日是我去北边祆庙查理,这边有些商客已经急了。您毕竟也在内,望不计前嫌,这会儿情形我是否能入堂问声刘知事?”“不知道。”

“嗯啊,那好,有劳陆官人了。”陆鲲懒懒理他两句,便抬头径直走了。看那身影,晋胜寒心怨:“挺好挺好,人家毕竟回我了。他知道个啥?他知道吃饱不饥!他 娘的,他好像条狗啊,真的好像狗啊,我更像!”心情甚是郁闷,晋胜寒回到职位,再也不顾但听发落。

后一连几日也无什么消息,似是刘知事另派了旁人去查,简单审了一堂。对于还围在门前的商客只是好言相劝,推诿赶人。诉状的渐渐少了。一日仍有几个前来询问,盯上眼熟的晋胜寒。他拗不过,去后堂见四下无人,与一近侍押司知会,见了刘知事。

刘知事案上堆着各类繁杂文书,正忙着事务,听了晋胜寒问话,一眼眉皱一眼挑看向他,又恼火把手中糕点丢在盘上。“不是另叫刘虞候和那谁去解释与那群人听了么?此案已结了呀。”“您叫卑职莫再理该事宜,让出职责,之后我也安守本分未有打听。可今天又有几个来缠问我,料是事情未得解决。”

“那你说咋办?”“不如大人出面与那些商客再理一番?”

晋胜寒语气试探着,惹来责备。我出面,你当如何?站桩堂侧洗耳恭听?那要你干嘛?成事不足,还来与本知事口舌?前些日让你去问明状况,你弄清了吗?这本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事,你固执己见,没个尊重,拎不清价值轻重,只会消解人家的信仰心,蛮横决断武力拿人,坏拜火教名声不说,没个分寸伤人闹出事来。那厮仅是个教众香客,根本不知祆庙诸事,人家受屈,直接告上城北衙门……”晋胜寒慌道打断:“大人错怪卑职了,当时他是有意挑衅……”

刘知事再次打断他,“住口!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恁一伙衙役那日还有何不轨?”晋胜寒抬头望去,不知所以。“那端还来问,你们眼见那庙油水颇丰,听闻意图勒索?”“真是……”

但听得拍桌震响,“你急什么,心虚不成?要说天下吏人,素无常禄,多以受贿为生,属实难免。不算什么大事,我又没说什么,若不是你,八成你那几个下属差人作祟了?”“这确是有段分开审查,不知可有枉法之人。”

“这种小事不计较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你们当中各负责了什么,出了事,总的责任还是在你,懂吗?功劳你领,过也该你受。”晋胜寒听罢,难以辩驳,唯诺了两声。“要不就说你误事,我才上任一月左右,未有建树,就令诸多同僚对我不满。”刘知事一声嗤笑,晋胜寒站立不安,手心发汗。“哎!这些日另添别的案子,亦有其余繁杂事务要理,还有官家仍定三月二十日驾临金明池赐宴群臣。我自家事都顾不上,已是很忙了,你无能谝能还来烦扰。罢了,我去!”晋胜寒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刘知事吃了方才的糕点,站起身来。许是坐得太久、看得劳累,有些头晕,揉着脑筋喝了口茶,颤颤从晋胜寒旁走过,气不顺道了句:“哎呀!你这巡捕干脆别当了,让主簿看看,调到旁的衙役班子歇着吧。”晋胜寒在他出门后,不由嘟囔,“这、这也太冤了吧?”干脆丢了恭谨,大步走出看看状况。

且说外面几人久等,互相倾诉,见衙门知事领人风风火火赶来,不自主地便一点也不急了。相视一会,还是刘知事开口:“你们一伙怎么又来了?以此为家,阻碍公事,非要撵你们不成?”一人吞吐道:“大人,上次那事还没求得什么说法呢。”

刘知事伸伸腰,坐在一旁,“没说法?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你们这,也忙了不少呢。不是都与你们讲明了?他们胡商也是千里迢迢远道而来,算上运费关税种种,本就奇异之物,以稀为贵。已经查明一切,这又是双方你情我愿之交易,本衙门尽力干涉,祆庙答应退还部分,另附赠品不好么?还要如何?总不至于叫我僭越职权而事。”有二人怨道,“可是返还的那点怎么也不补亏空呀。所定不是很满意,大人可否再审一遭?”“大人,在下是想干脆全退了。”

“你看,这不你不同意协商么?非得那边亏本另倒付于你?一伙市侩贪得无厌了啊。又非什么假物禁品,那般圣物如古董文玩买定离手,自己没把关好,残缺与否难以求证谁之过。要不你们干脆去开封府总衙,看看能不能争取更多。”刘知事有些冷漠地道几人不是。“那他们一伙就这般不讲声誉?奶奶的,没有行会真是反了。”“要不我们再找其他行间几个有面的行老话事儿去吧。”众商客已有退意,欲另想它法。

刘知事轻笑两声,站起身来。“这在你们,本知事仁至义尽了。他们并无行会规范,官家准许通商自由,我都没什么办法,还不是你们要买?谁在逼你们吗?对了!只顾道别人话柄,还没盘问你们呢?既然昂贵,你们为何情愿心不甘的?”几个商客面面相觑,“行商间起了风气,都兴让买的,谁不想生意红火。”刘知事听罢便下了逐客令,令旁边差人送客。“那你去找煽风点火的!风俗之事,让本官怎生管得?开封府衙估计也管不上你们这类,走走!”

众客各自叹息施礼去了,仍留一人满面愁容不住抱怨,“大人,真是冤枉,反被别人套了。早就让我家那娘子不要乱买,非是不听。”“你自家娘们乱花钱,不管好?夯货,钱就不该你们赚,叫别人赚去也是天理运势。”那人仍叨咕道:“唉,那这真是没个公道了,我小买卖尚且……”“够了,磨叽什么?男人嘛,大度一点,小娘子开心了,烽火戏诸侯算什么?理那么清,你今后怎么过日子?”刘知事笑呵呵拍他肩膀劝慰,“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这人气道:“他 娘的,可大度不了,花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那败家鸟娘们?”骂骂咧咧便走了。刘知事与一旁押司笑道:“闹来闹去还是他们的事,让这小夫妻闹吧,不打紧。哈哈,床头打架床尾就抱一块了。清官不断风俗家务事,这破事终于消停了。”押司回道:“是,知事大人日理万机还要调解他们,可谓尽心尽力了。”“唉,小事,回去。”刘知事回身,撇了眼那端的晋胜寒,没个言语便走开了。晋胜寒听罢见事已了,心里不乐没个舒服,却也理不清楚,“家务事?这就行了?”

之后,晋胜寒当真被调到别处看库守门,无奈自认鲁莽,适才适用,并无怨言。但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几日又闹出动静。那库门周遭衙墙不知怎么被涂抹上谩骂刘知事之言语,几乎占了半墙,传后衙门上下皆知。刘知事赶到见状,大动肝火,令人抹灰刷墙。晋胜寒正逢旬假歇息,送别友人去终南山,回来便被陈差人几个交好的拉住盘问。晋胜寒奇道:“骂的什么?呵呵,玩笑。这何人所为呀?是林识弓干的吗?昨日好像该他……”一差打断,“现在全衙都道是你!”

“我?凭什么呀?”“刘知事上任不久,你与他有些过节,对他不满。”

“三月春天过哪门子的节?我都没说什么。再说我歇息一日,不在衙门呀。”“这不正是前日犯事,故意脱罪么?”

“又未查明,怎么能信口开河?”“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差人终未言语,摇头拍着晋胜寒肩膀,“再看吧。”

再入此门,晋胜寒的日子就没好过,不是见到刘知事便受莫名冷眼,便是被几个管事的刻意刁难。又一日,他心闷气郁,饭毕闲间于后院练武拉弓,引两个库房的同僚指责。道他擅离职守,道他弄乱库房,道他心胸狭隘,刘知事办事他不服便背后乱议,竟然还做小人行径,抹墙上示众于人。“你这厮怎么这样,还能做领班?和个小屁孩一样简直他 娘的胡闹!调到库房也不老实。”晋胜寒正是气没处使,听得冤枉,争吵两句,几人推抢动起手来。这二人虽年长些,他已是不顾,弄起力气把他们撂在地上。

三人闹在厅前。刘知事听闻大怒,“你做事不当便罢,怎还能与长者动手?”根本不听他道什么,又拿墙上抹字与祆庙施威说事,“本来不想提这回事,可你竟是惹事生非,哪有在自家门口动手的?”晋胜寒听他絮絮叨叨,尽是无理据、没凭由的小事,这些日受够了气,干脆挺直身子:“便要如何?”刘知事拍桌骂道:“你便认了?”

“我认个屁!从头到尾全是一己之词,我说话了吗?但有凭据听候发落。”“好!你身为个衙役领班,怠慢职责,欺民逞威,纵容下属,殴打同僚,挑衅上司,不和人道。先给我杖责二十再行发落。”

晋胜寒不想憋屈,听这一条条甚无奈反笑,“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那么厉害呢。不如再多列名状,直接押我去开封府大牢说道。”未等言毕,皂隶便要上前。刘知事听旁主簿耳语,又喝退几人,改口道:“罢了!听言你也是个擒贼立功的,有些门路?本知事可不管。哎!但念在同处屋檐,杖责且免,必将你这诸事上报给个说法。”

这厅下晋胜寒见刘知事露怯,已是不耐此处,另嘲道:“有何说法?无非是火来用水,土来用水,水来还用水,外加木来用水,金来怕是也用水。哪讲什么相生相克,上善若水呀!”刘知事摇头冷哼一声,挥袖要走,又忍不住回头叫道:“给我等着!”之后四下便要散了,几位皂隶差人劝道,“知事可能不太了解你这人,他也刚来,诸事不顺,心情困顿,但你这小子真不该这样,这话说的……”“对呀,就这样顶撞?你让人怎么不生你气。”晋胜寒故作轻松搪塞,不理众人意。

到了将近月末,晋胜寒便被撤了差职。这天后晌他理完手头,便移交服饰官刀,正收拾物什准备离开,见陈差人几个赶来。“说了?撤职了?”“月钱也扣了点,除了扣钱赶人,还有什么招?罢了,诸位兄弟,我这便走了。”

陈差人道:“你也太猛了,直接怼回去,一点面子也不给。”晋胜寒坐下怨道:“我没有!老哥,我真的还算懂了,仔细看这是我的问题吗?大丈夫能屈能伸,那我去问事,不都是谦卑有礼?偶尔也会应酬,这是人之常情嘛。上次替商客问事,我直接去问城北那个陆官人,不太对付呀,可他们如何?不识抬举,就会仗点势利,鼻朝天眼朝下看你,便算懂事?哪怕好言相劝,说真的不知道,说我不适合当衙差,说我当如何更为妥当,这也成,我都依。可现今分明在陷害糟践于我!”

一人附和玄虚道:“是,我看里边肯定没那么简单。刘大人最近也不顺,据说他刚上任,考课磨勘就有些差什么的。万一没人保举,职都任不了。”陈差人摆摆手,“罢了,莫扯些不打紧的,那、就这样吧。”晋胜寒收拾差不多了,回道:“就这样,难免稍稍不大痛快,算是体会我那魏兄弟在御街什么感觉了。干了这久,奔走厢坊也算尽职为民,竟然说撤就撤了,摆明赶我走呢。”

“晋兄弟呀,你心胸开阔,真当这衙役是什么美差事了?正因你居然乐于如此,他们反而想赶你走。反正你是楚都头引荐来的,听我的,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我们这被坊间乡里推出充差的不在少数,都是混日子的,上下得罪,吃力无好。楚都头那样为了家仇,混了十余年,做个头领,也结识了开封府一些大人物纷纷感其事迹,弄些名声隐去了。他尚且攀不上什么府尹侍卫、皇城神捕之名,就算慢慢来,也难混得很,何必这般委屈?有时觉得入伍都比当差要好,你也有意,以你武功精神,去参加武举,或是边庭一朝有功被赏识,那便终身受益了。哎,且再思量,反正这厢定是难成事了,干脆去吧,保重!”晋胜寒应了声诺,便与这交好的几人拜别。

他正要走出衙门,撞见刘知事与城北陆鲲几人相谈游玩金明池之事入内。心下微微厌恶,还是拱手打个招呼告别。刘知事瞥了一眼抚下短须,“好,走吧。”便自顾走了,又听陆鲲一句“理他作甚”。晋胜寒也不发作,嗤笑一声,心念:“先前听家里路过、小牛他们劝我当差,说甚是威风,看来这些只是他们看来。根本没什么必要,还真是个看人脸色混饭吃的,就这还有不少人偶尔讨好恭迎我。这边说那边好,那边说这边好,呵呵。干脆就从我所好,参军算了。”

晋胜寒出来不禁回头望眼堂门,想起第一次来与楚山孤攀谈,后引荐当差,这会儿走了,脸上皱眉有些讶异:“嘿!也太夸张了。一句话的事,真当我看不出?就不能……呵,这楚兄一走,我混都混不下去吗?罢了,本就非我所意,只是帮他报仇。既履职平平,进来时候也是说来就来的,干不好就算。”

他背了包裹,沿街回去,失神无主买些酒菜要与几友同饮。见门锁着,方想起他们早去了终南山。进门仍试着叫了几声未见人影,只得自己坐下,少饮几杯,欲叙无人,正是黄昏人将归,听外面阵阵热闹未减。微微生闷不禁思量是否也去终南山逛逛,找找他们。“长庆他们赶马车去的,千里之遥,有点远呀。要不明日去拜访牧姑娘,与她同游金明池?她与那事总归关系不大吧。”

不知终南山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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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六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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