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狱长蒋老四引路,江云莺扶着母亲跌跌撞撞往里走。
“诺,这边。到了,就在这,你们有什么话赶快说吧!”蒋老四说,转身走回入口处。
一阵稻草翻动的刷刷声,等江云莺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就看到父亲不自在的脸色。
虽然年方十一岁,她也自有天生的敏锐,感觉到父亲神色有异。
江二夫人则问:“老爷,你身后的是什么?你藏什么了?”
听到母亲问话,江云莺才发觉,父亲在极力遮挡什么物件。
江奉仪见母女起疑,干脆挪开身子,露出身后的小桌。
桌上摆着酒菜。
“老爷有人来看望您?”二夫人喜出望外,“是谁?”
“是,是……”江奉仪支吾两次才说出来,“兴平王。兴平王来看我,还送了酒菜。”
“啊!”二夫人想起刚才出去的那个人,预感不妙,“他为什么来看你?他想做什么?”
“他,他想请莺儿做炼丹童子。我们若答应,他就保我出狱,官复原职。”
“啊!”
“母亲!”
母女俩吓得紧紧拥在一起。
兴平王,是当今皇上的亲伯父,曾经在死人堆里找到皇上,背着他冲出敌阵,途中被敌军砍伤,听说从此不能人事,立朝之后,荣封兴平王,邑千户。
这个老王爷爱好炼丹,且专门招徕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当炼丹童子,三年来招了二三十人,最终都不知下落。据他所云都得道飞仙,或者放出许配好人家了。
没有几个人将他的话当真,但这个是救了皇上性命的皇伯父,当然也没有人敢饶舌头。
“不!”
“不!”
母女俩齐声抗拒。
谁都知道,将女儿送到兴平王府就是送进了狼窟。
但是江奉仪说:“兴平王爷正在炼最高等级的游仙丸,他请来指点的炼丹祖师推算,炼游仙丸须找己丑年建寅月辛卯日出生的带水丹童,找来找去,没想到应在我们家莺儿身上……”
没等他说完,二夫人歇斯底里叫起来:“不信!别听他胡说!”
江奉仪有点恼怒:“小心祸从口出!现在信不信有什么用?我能不能活着出去,全凭王爷一句话!”
见母女俩被吓住,又将语气放缓:“王爷保证,一年之后,一定全须全尾将莺儿送回给我们。”
想起刚才兴平王射来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吞掉,江云莺恐惧极了:“父亲,我怕,我不能去!”
二夫人却向丈夫确认:“他真的说,只是当炼丹童子,不会害我们莺儿性命?”
“嗯,他还给我立了字据。”
江奉仪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字据,递到母女跟前。
江二夫人只认得里面几个字眼,什么“千寻万觅”“有江氏小女,姓中带水,八字相当”“特聘做丹童一年”……想到丈夫的性命拿捏在这张纸上,一时六神无主。
“父亲母亲,这如何信得?倘若女儿进了王府,他再将你们害死,女儿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二夫人也醒悟过来:“是啊,老爷,不能答应!”
江奉仪顿时恼火,气冲冲站起来:“鼠目寸光,你们想过没有?现在除了他能救我们,还有谁来救?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江云莺差点晕过去:“父亲,您是最爱我的,你不会将我往火坑里推……”
江奉仪将头一仰,昂扬看向旁边:“我是最爱你们,可现在我都自身难保。寒心啊!没想到养了十一年,养出一个反骨女!”
“父亲!”江云莺晕倒在地。
二夫人连忙扑过去扶起她:“莺儿,莺儿!”
正吵成一团,又进来一个人,自我介绍说是兴平王府的长史。
长史说:“我们王爷也是宽恕为怀,估量刚才的字据不能让江小姐释怀,特地再写一份,请了两个保人,按了手印,并盖王府的印章。这回江大人放心了吧!”
说着将一张字据隔着栅栏递进去。
江奉仪将字据从上到下默读两遍,又盯着最后的手印和印章,脸色渐渐带了笑意。
“这也是江五小姐这样的八字难寻,我们王爷为了炼丹成功,特地破例请了保人写了保证,没有别的。之前的炼丹童子都有好归宿,如果夫人不信,在下可带您逐个回访。老爷、夫人、五小姐,有此字据,你们尽可放心!”
说着作势要走,又留下几句:“我们王爷一片诚意,愿意救江大人出去并官复原职。当然,江大人选择把牢底坐穿,我们也尊重您的意愿,另外再找丹童。这样八字的姑娘肯定不止江小姐一个。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直着身子走了。
江奉仪重新仰头看天,不看地上的妻女:“听到了吧?如果不答应,我永远没有出狱的机会!”
母女俩坐在地上,相拥着流泪。
江云莺抬头问父亲:“您一直清廉为官,上衙散衙出勤也无可挑剔,究竟犯了什么罪?”
江奉仪无奈地说:“也不过公务上的一些小疏忽,现在被翻旧账,揪出来了。”
说着又恼火起来:“你还没明白?你三叔的事,本来不会牵连到我,事过三天,突然揪住我公务上的小失误做大文章,你们还不明白吗?”
“父亲……”江云莺紧咬贝齿,“是兴平王,是吧?为了逼迫我做他的丹童,他落井下石,故意罗织您的罪名!”
“唉!”江奉仪长叹一声,“你明白就好。现在你三叔倒了,再没有人帮我们,公务上的小失误,要放多大就多大,最后上纲上线,人头落地也有可能!”
一家三口凄凄惨惨说了一阵,狱卒过来催促:“走吧,要不是看在兴平王爷的份上,探监时限早就到了!”
二夫人说:“老爷,先不要答应,我们再想想办法……”
“唉!”江奉仪只是叹息。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出刑部大牢。
候在门口的狱长见二人脸色更为凄惨,二夫人像老了十岁,任是铁石心肠,也不由叹息一声。
回到家里,天已擦黑,母女无心生火做饭,依然相拥着坐做一处。
江二夫人连声叹息:“莺儿,怎么办,怎么办哪!”
夜色降临,江云莺眼里的光亮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