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燕归君不归，相思人空对一枝春
周一晨钟响起，待外面雨声停息之时，我却不似以往那般精神奕奕马上起床洗漱，只一味头沉沉，双眼两鬓发痛！果真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手捻芳条说夜长这等夜来忧伤，熬夜寂寂闲雅之事，不是人人都有资本学得来！
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启身到浴室洗漱，之后才发现来月例了，难怪异常的虚累，一时倒也分不清到底是熬夜所致还是月例导致的了，想到今早还有两节课，这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
饭堂吃早餐之时，对面的陈老师微微惊讶问道：“杜老师，你没事吧？瞧你脸色苍白得很”！
“没事的，昨晚歇下时有些晚了，所以状态不是很好”，我虚虚地回复他。
待第一节课将要下课，肚子却开始有些闷痛，掺着头一味的发痛，竟有隐隐的呕吐感。那再坚持上完第二节课，40分钟而已，很快的，课毕我就立即回房休息。想到很快就可以回床休息，这样作一此想，又从极度疲劳中稍稍获得一星有力的支撑。
待第二节课开始不久，肚子疼痛得越发频频，头愈发昏沉沉了。在黑板上正写着课文中心思想，顿觉得黑板上的字一会儿移上又须臾移下，转而忽大又变小。眼前的黑板一阵黄又一阵白，黄白替换好几次间，终又变成了黑色，只是不单黑板一团得黑，连周遭也黑得出奇。又感觉周围是那样的吵闹，像孩子们课间嬉戏笑声，又好像不是，那分明是女同学的哭声......
我是回到房里已躺在床上了么？为何枕得软软绵绵还有些舒服的，许是又许不是。实在是太疲太累了，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先合上眼好好休息一会罢......
朱漆镂花的西窗半开着，合着北窗西郊湖荷花荷叶的风香味清凉地吹进来，睡在房里可舒服惬意极了。只是西窗外隐约传来孩子们细碎如银铃般的絮语嬉笑声，让我睡得不太专心，她们笑得是那样的欢乐，那样的有感染力，那样的乐而不自知。
我索性起床隔窗探个半头出去，瞧瞧她们都在乐些什么，也好让自己乐乐。远处的操场边只见一群小朋友正用竹竿在择摘荔枝，原来又到了荔枝成熟的季节了。
“杜老师，我摘得这一串可人不”？忽的芳成老师临我西窗下，托着两串结得肥美的荔枝淡淡然笑问我。
“这一串汁又多，味更香甜了”，我笑道。
“呐，这两串都是你的了，吃了它，肚子就不痛了喔”，他一如以往话语不多，淡淡道完便转身欲走......
“芳成老师，你拿着行李箱，这是要往哪去啊”？我接过荔枝略有心急地问道。
“以后啊，我不能再亲手摘下盛夏里结得最鲜的荔枝给你吃，也不能与你同舟采摘西郊湖开得最早的莲了”。
“那以后呢，以后的夏天你还回来么”？我不舍地追问道。
他没有回复我了，只推着行李箱渐行渐远，他递来的两串荔枝也随着他的走远消失殆尽，瞬间烟消云散，唯见操场边的荔枝依旧鲜红，树下的小朋友依旧是那样的欢乐。他为何以后的每个夏天都不再回来了呢？我不要他摘下盛夏里结得最鲜的荔枝给我吃，我只要，我只要在校园的某一角偶尔能见到他就满足了呀！他为何要这样与我长久而别呢！
正惆怅思忖间，手机来信息了，是钟鸣的：“卿卿，你这可是不乖了呀，说好答应我要早睡的！你看你，头痛痛了罢！以后啊，再晚睡，便再也收不到我唱的歌了”.......
“以后，我不晚睡便是了，快快把你的歌发过来与我听听”，正纳闷着他是如何知晓我晚睡，又真怕他不发歌曲过来与我听，而略有着急道来。
“卿卿，你快猜猜，我今天唱了什么歌”？
我正支着手歪着脑袋猜度他唱得是什么歌之时，他便发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过来，这不是情人之夜他唱给我的压轴歌么？唱得还是那样深情好听！
“还是月下夜来香的味道，还是那样深情动听的”，我把歌评发了出去，告诉了他我很喜欢听的，可信息发出后他并没有再回复我了！我就这样候在手机前，从清晨到日落，再到月上林梢，月下西沉，以后的每个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最终也没有等来他的信息。为了等他的信息，我又熬夜了，好像我得了一场病又好像不是，郎朗乾坤里只一味躺在床上，课也不上，也不出去玩，终日两相思昏沉沉。好似有无数人影在我旁边晃动，嘀咕着继而又沉默了，我虚累得根本无心看清啊！
又不知哪日清晓，海燕闻知近况后忙忙赶到我家，轻轻挨在我耳边柔声唤道：“卿儿，来，我带你去兜风，车子刚换了个轮子，多窄的田野路也是能开地过去的，只要去兜风啊，什么病都能被治好的”.......坐在车子后座上，我也说不上此时吹来的是哪个季节的风了，只觉得这样吹着极是舒服极暖心。
“还好啊，这人世间其他的人都有可能离我而去，你是不会离我而去，一直都在的，是么海燕”？我喃喃问道。
“我一直都在的，一如卿儿你，也永远不会离我而去的，不是么”？她边扭头边笃定复我。
“我一直都在的”这样的话此刻听来，最为温暖与安心了，胜却人间所有最有力量的句子。我微微自叹，十数年的友谊终比患得患失的情爱更来得踏实，更左右相依！频祝愿啊，愿我与她如花似叶长相见......
“有你真好”，我的侧脸紧贴着她后背上，从没有这样虚弱无助依赖过的。也不知什么时候，风渐渐而止，待我直了直身子，手稍稍松了松一直环住的海燕，海燕却不见了。原野茫茫，渺无人烟，陡地我惊慌了起来，极力哭喊道:“海燕，你在哪，不是说好一直都在的么？怎么你与他们一样也会离我而去的”........
车子此时却越驶越快，我根本来不及伸手去刹车，任由车子东倒西歪地撞入田埂去，头部，膝盖，手臂均被跌得如要裂开一般疼痛，身心俱损的巨痛感逼迫我一下子睁开了眼！！
“我的乖女儿，梦见什么了，竟流了那样多的泪”？母亲俯在我身旁忧心忡忡问道。
我确实是做梦了，梦里有无尽能说不能说的往事，真实却又那样虚幻，期盼又那样的失落，一想到梦里的人全都离我远去，凝在眼角处的一串泪珠终滑落了下来，似夏日里初开的荷那样鲜活滚烫，又似春日里开得海棠那样的大株，还似鸢尾花那样开得尽是一路，延绵不断。
“梦里面我，做了一个恶梦了”，我孱弱道。
“还像幼时那样，睡梦中也会哭，真是傻孩子了”，母亲轻轻拭去我的泪边软语道。
不禁微微伸缩了右腿，拉伸的疼痛感刺得我差点又痛哭了出来：“母亲，我的腿很痛”。
“我的好女儿，你别动，千万不能动！你膝盖关节脱臼了，周围肿胀得很，现在已经敷上活血化瘀的膏药”，母亲着急叮嘱着。
“我一直不都在学校上课的么！怎么如今却在医院了”？我抬头环视四周，打量着敷上药膏肥肿的腿问道。
“你上着课就晕倒了，膝盖处正好撞上了讲台，是你的同事莉莉打电过来，我与你父亲才得知的”。
“母亲，不好意思，让你与父亲担心了，父亲呢”？
“他去买晚饭了，听闻你晕倒了，我们都吓坏了，好在医生说只需敷上药，静养十天八天，伤势就慢慢痊愈了”。
“临女，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母亲继续问道。
是啊，我怎么好端端就晕倒了，回首辗转间，记得那是透影灯耿耿的夜里因晚睡才导致的晕倒。但我能告诉母亲，那是因纠葛于某个男子的爱恨往事才熬的夜，因生命中来来又往往的人才流得泪么？不能的，连自己内心深处都极力避开的事，又如何宣之出口拿出来与她人做分享呢，藏得多深就尽量多深罢！
“近来学校的事太多，忙不过来，加上，加上又赶上月例，身子自然更虚了”，我避重就轻道着。
“莉莉也说了，看你最近很忙定是累到了，我已经着人买了土鸡，连续煲上一个月的鸡汤给你好好补”！母亲安慰道。
“谢谢母亲”。
“是了，我受伤晕倒的事情，烦请母亲不要告诉祖父母，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这个知道的”。
看着稍一触摸即疼痛难忍一点也不能动弹肥肿的腿，我微微叹息：看来一月半月也是好不了的。如今是毕业季，我却不能守在前线，心虽着急，却也只能静卧。好在如今班里有沈老师暂时教着，我也时时留意毕业学术群的消息，时刻跟上步伐，倒也无大碍......
住院的这些日子，除却母亲常伴身旁，偶间莉莉和其他的同事，学生来探望外，合着偶时细究毕业新模拟试卷，其余的时间都是斜靠床上，翻着父亲从家里带来的闲书了。
一天午后醒来，只见桌上多了一袋子的水果和鲜花，从母亲口中得知，那是中午时分学生来过的。只因在午歇怕扰到我，她们放下东西后就回校了。看着桌上物我既动容也觉得好笑，倒又想起了多年前学的那篇《师生情》，如此看来，旧时所求，多年的理想是不是终得偿所愿了呢？如今也不知班里还有哪位同学似我幼时那般，时常盼望班主任生病的，若真如此，她也得偿所愿了罢......
“本想时时推你出去走走的，只碍于这天气，自从你住院以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半月的雨，整日在室内，想必把你闷坏了”。母亲边削着苹果边道着。
“有这书看，还有母亲日夜地陪伴，我才没有闷坏呢”，我接话笑道。
“也亏得你爱看这些书籍了，不然漫漫长日的，也不知该怎么度过了”。母亲亦笑道。
“从今何以消长日，剩种芭蕉学草书，我虽无芭蕉可以学草书，但我有无数喜看的书籍，如此倒也聊以解寂”，我举着书籍朝母亲笑道。
就这样过了半月又余，一日清晓醒来，只觉得窗外的风吹得忒大，帘子忽上飘下，摇曳不定。许是又要下雨了罢，遂起身慢慢踱到窗前欲把窗合小些，才只是稍稍靠近窗子，只见一束殷红如血的芍药亭亭玉立趴在我帘子窗的那头。我不是不惊讶的，医院里竟种了这样好的花，平日印象里，除去九里香还是九里香啊！何曾有过这样的花了。又嫌光线亮了些，住院的这些日子只拉了半边的帘，至于这芍药何时入我窗来，就不得而知了。
我竟瞬间为自己的粗心懊恼不已，觉得这样好的花日日相伴，我竟无艳眼相酬答，留它窗外自在红。可能春风也为此抱憾不已，有朝终忍不住重重揭了揭我帘子，花欲窥人，我终还是卷起了帘，不算太辜负了它。
开得如此明媚鲜活，忍不住地便伸手轻抚着娇嫩的花瓣，淋着雨痕的花，摸起来更是冰凉透彻，指尖微微舒服。临窗悄视间，蓦的却想起了苏子说地那句“谢花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的话语，殿春风，如此说来，此花一开，春便规圆了么？
是了，细算起来，我在医院也躺有一月又余，此时四月又将过半，暮春到不能再暮春，再过几日便是绿肥红瘦之夏了。前些日子细细交代给海棠浇水的事，昨日莉莉来信说，我案上的海棠依旧没有绽放，也不知是不是得知我住院，我的海棠索性偷懒也不开了。这偷懒样有时也是学足了我呀，有样学样，亦不能全怪它。
“临女，尽管伤势好很多了，也不能这样干站着的”，母亲拿着早餐从外面走了进来关切提醒道。
“没事呢，要这样多站站练习练习一番，才能好得痊愈”。
“都躺了一月了，也敷了一月的药膏，好在今天下午就不用敷药，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母亲欣慰叹道。
闻言间，几滴带着春夏之交清新又茂盛的水珠自檐上不时滑落，窗外的尽头处，一抹淡淡又暖暖的日光正爬上一排开得极绿的九里香叶上，怎么看都满是朝气蓬勃的气息了。
“是的呀，雨停了，我也该出院了”。
“下了一月的雨终也停了”，母亲亦道来。
芍药开得灿烂喜庆，瞧着心里也是暖暖欢乐，接下来的半日，我只管盯着窗子的芍药独自看多时。母亲在旁不禁打趣道：一朵花也能看上半天，还像幼时那样，还是个痴孩子。
次日清早，办完了手续我便出院了，站在廊门下，瞧着满天地久阴转晴，心里亦是阳光充盈不已。回校之后，时隔一月没有往宿舍来，各物各件亦蒙上了薄薄的灰，瞧着腿伤已安然无恙，整个上午便都在搞卫生了。
中午课后，也不晓得莉莉哪里得来的蒜头，一见到我，忙不迭地就往我脖上挂了一大串，边围着我转边嘀咕着岁岁平安的话语，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打哪来功夫学得不太到家的巫婆子。
继而就是喝她刚从外面买回的糖水，什么喝了以后生活就甜滋滋美满满，什么病啊，伤啊全都远离了我。蒜头这些驱邪物虽不能当真，只是她迎接我出院连番的举动，令我大笑不已，亦令我感念动容。
晚饭过后，我依旧又来到北苑散步了，本怀着侥幸又期待的心来看看那两株久未谋面的海棠，只是才踏进北苑的小道，远远的只见树上无花徒有满阴的绿叶了。我微微黯然，病了一个月，错过了花期，终还是把北苑的海棠辜负了！
“按理说，这样的伤势顶多半个月就全好了，怎的硬是缠缠拖到了一个月”....
母亲在医院喃喃自语的话依稀在耳，而我听了只低头不语，闷不作声。在旁人看来，我确实受伤了，是腿伤，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那根本就是情伤啊！为友，为情，为爱，为不能长久的人与事，为自己的贪恋所受的伤，这样的伤又怎能半个月就好起来了呢？
忧伤失意回首间，我忆起了春天某个夜里翻到徐再思的《春情》：“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记得那时还自嘲与不解，相思病竟是这样厉害的么？竟会让人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那都是心性柔弱，视情为命的女儿家才甘于这样沉沦与消极，内心充盈，懂得自娱取乐之人断不会这样。
现下我该明白了，不管是柔弱还是刚硬的心性，用心了，投入，情深了，谁又能参悟看透，情之一字若真了沾惹半分，谁又能真正做得到逍遥洒脱得起来！我虽没有似浮云如飞絮，而稍稍想起却足以让我晕倒静养一月又余，情之一字，我也算是尝到其中的厉害了。
许久没有来这里走走了，虽无海棠可赏，可杨老师放的歌曲亦是我想念不已。待靠近他房里，一如既往的，又听到他播放的歌曲了，还是那种为我喜欢悠悠纯音乐的曲。倾听之际只见一只飞燕轻轻落在了一条海棠枝丫上，不是时有抓挠挠，便是横在枝头上低首打量自身的羽毛，意态闲闲，淡定自若。看样子，这株海棠定是他曾来过的地方，这只飞燕定是这里的旧相识了。
我有一恍惚地走神，仿佛还是那个我与海燕双双坐在黄果皮树底下的夏天，我边啃着手里一大串刚摘下来的黄果皮边扬头看着树上飞去自如的小燕子，昔年与海燕的对话还清晰在耳：“海燕，你说，小燕子她们都是从哪飞来的”？
“要我说啊，她们都是从很远很远的北方飞来的”。
“很远很远，那她们可都认得路，认得飞回这里”？
海燕支着手皱着眉想了个半天也没有复我，我索性站起来朝着树上的小燕子直接扯嗓问道：“小燕子，小燕子，我问你，你们还是去年的那一只嘛？明年这个时候，你们还会飞回来嘛”？
树上的燕子没有回复我，只听见在旁的海燕大声回复着：“肯定是去年的那只，她们一定还会飞回来的”.......
是的呀，明年黄果皮成熟的时候，小燕子们一定还会飞回这里的。只是海燕，你呢，为何不像这春燕那样，果子成熟绿叶成荫的时候，重回我的身边与我再会一会，而不是一味的只作久别，只叫我徒有悲叹！！
我黯然啊，为何这世间美好的情事与物，总是那样的短暂，那样的可思而不可即，一如相伴十数年惺惺相惜的海燕，一如那个春天悄然进入我生命中知情识趣的钟鸣，一如......酸涩悲叹间我又深知，我若不那么贪恋，我本没那样的悲伤。
不得不承认，有时遇见了真正对你好的人，也是一件很不幸又极残酷的事情。因为你见过真正对你好的人，她们就像一块明镜那样，立马就能让你在人群中轻易的识别出其他人有没对你好，让你觉得真正对你好的人，是那样的稀那样的少。又因你尝试过那种最美好最温存的滋味，往后，你又很难再遇到，再体验这样的感觉了，你又只能怀想。
默默扬首沉思里，只见翠叶在黄昏风中摇动，空有叶影移墙。是呀，不是海棠的季节了，自然是空有叶影移墙了。记得那个春，他曾问我，你为何喜欢海棠呢？我低低回复：海棠她可是一朵解语花呢，多少情深不改，欲说还留的话语都被这样一朵花给道尽了。
是的呀，海棠它是解语花，可我却忘了，它亦是断肠草，在为我解语带给我情，趣的同时，也同样带来了悲伤。可这样一朵带给我快乐与痛并存的海棠，今年我还是错过了它的花期，终看不到了。
为了稍稍弥补不堪盈手赠之遗憾，不辞千里远程骑车为我拍海棠的那个春天，那个春天，终究要成为过去式了，心口突然一热，差点又要大哭出来。其实，我不是一个四时里只喜欢春天，只钟情于春天的人！只是那个春，我各经历了一场生离与死别，儿女情深，依依双泪流，恨离愁，不忍别，待到山崩水断流！所以我铭记，所以我不舍，所以我难过。
站了太久了，膝盖处隐隐地发酸发痛，刚出院，伤势还没痊愈，还没全恢复到之前那样好的状态，是不宜这样干站太久的，这样一想，才转身往宿舍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