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言归于好
海鸟的布呜叫声清锐尖细，几缕阳光从天洒了下来，落在少年身上，莫名温暖。
他赤裸着上身，坐在一块极平的大石上，脚旁的薪火堆呲呲发出燃烧的声音，火苗四溅。
少女显然对于海岛地形十分熟悉，很快寻来了一些干柴，生起了火堆，烘晒两人湿透的衣物。
此时，二人同坐在一块大石上，相距不远。只是男女有别，中间用韩怀瑾的衣衫隔开视线，避免互相看到对方衣不蔽体的窘状。
“那日天还未亮，我感觉体内气血通顺，功力恢复了七八成，便打算起身离开。临走时见你睡得极沉，不忍扰你清梦，就悄悄离开了。徐府那帮打手武功确实平凡得紧，我光明正大地从院子屋顶里溜走，竟然没有半个人发觉。”少女回忆起分离那日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仿若天籁，听得韩怀瑾耳朵酥麻难耐。
“想想也是，单看那伙人的水准，离你相差得有些远，若不是我那面善心狠的陆师叔在场，恐怕你也不会受这伤。”韩怀瑾目光盯着地面跳跃的火苗，缓缓说道。
“话说回来，你为何会与你那陆师叔来到隐王岛？”少女轻声问道。
说完，她伸出一根细长的木条，轻轻捅了捅火堆旁架着烘烤的衣服，打算从布面的干爽程度判断衣服是否烘好。
韩怀瑾侧过脸庞，看着少女的方向，恰好瞟到她露出的一截胳膊，雪白如脂，光滑如莹，纤细得仿若春风拂柳，令人见之神迷。
再回想起那张浮肿溃烂的脸，少年心中觉得万般不是滋味。一副如此诱人的身体，却配了一张无比可怖的脸蛋，真是让人叹惜。
“喂！”少女见他不吭声，对他发出一声娇嗔。
韩怀瑾恍然回神，尴尬地清咳两声，转过头望着空处说道：“他只是逼迫我跟着一块乘船出海，却没有限制我的行动，真是完全猜不透他究竟有何目的。”
少女“哦”的一声，似乎对他说的十分有兴致，咬唇思索了片晌，嘴里嘀咕说道：“如此说来，你的这位师叔行为是有一些异常。他身为‘江湖第一大侠’，却总是乔装打扮偷偷来到隐王岛，找岛主采买各种毒药，生怕外人知道。”
韩怀瑾闻言一惊，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骇然道：“你说什么！陆师叔他经常到这儿采买毒药？”
“没错啊。他还以为没人知晓此事，却没料到有一回他离岛前卸去伪装，恰巧被我躲在石头背后偷偷看到。幸好当时我反应机敏，不然恐怕也同那些倒霉蛋一样，被他灭了口。”少女回忆起这事关生死的大事，语气却轻松得像在说着家常一般。
“这……”韩怀瑾更加感到震惊，猛然问道：“这么说来，莫非他会在返航时，寻个时机，把同船的船老大和水手一齐除掉？”
“算你聪明。否则这么多年来，为何没人在江湖中揭破他的真面目。”少女双手互击，鼓掌称赞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揭发他？”
“他是何人，拿毒药去做什么，又干我何事？只要他没找我麻烦，究竟是好还是坏，我一点也不关心。”少女漆黑的双眸里蓦然闪过一丝寒光，透出诡异的冰冷。还好两人的视线被布衫遮得严严实实，没让韩怀瑾看到这一幕，不然一定让他吓得不轻。
“你……”听到这些，韩怀瑾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厌恶。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觉得我很坏？”少女感觉出来他语气里的不满，幽幽地问道。
“没错！倘若你能尽早在江湖里揭发了他的丑陋面目，或许我师父就会有所提防，不至于像如今这样无辜惨死！”韩怀瑾不知何处冲来的怒浪，瞬间灌满他的心头，脱口怒喝道。
“你混蛋！你师父的死凭什么赖到我头上？你凭什么要求我一定要揭发那个大恶人的真实面目？世上不是谁都必须嫉恶如仇、行侠仗义的。我只想保住自己，这又有什么错！”韩怀瑾的无故指责彻底引爆她的情绪，让她提高了音量怒斥道。
“我……”少女噼里啪啦一阵痛骂，使得韩怀瑾有些发懵，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你走吧！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少女恼怒难当，拿木条猛戳架着的衣衫泄愤。
“走就走！”韩怀瑾一时怒起，从大石上跳了下来，三下两下收起尚有些潮湿的衣物，匆匆穿在身上，负气而去了。
韩怀瑾刚走出去没几步，却听到身后传来少女啜泣的声音。那哭声如同百爪挠心，一下一下摧毁着他离去的决心。
确实师父被陆守正下毒害死这事，怎么想也怪不到少女头上。或许是因为他急于报仇，却又苦于无法，才会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到了少女这儿。面对江湖里黑白颠倒、人人自危的凶险阴谋，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这时一阵清风迎面拂来，吹散了韩怀瑾冲动的念头，也留住了他的脚步。
少女抱着双膝坐在大石上，泪水止不住地流满面庞，滴滴泪珠滑落打在石头上。她曾经受过许多委屈，从不会感觉心里有多难受。可是这一次完全不同，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伤压在胸口，令呼吸都显得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侧右方紧紧地抱住了她，这对手臂很结实，很温暖，让悲伤瞬间定格。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无缘无故责怪你。”少年干净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犹如山间的清月。
未曾想，少年的这番话反倒让她哭得更厉害了。她侧身回抱住少年的腰背，脸庞埋进他的胸膛，大哭出声。
兴许她知道自己相貌丑陋，烘火晒衣时特意用面纱遮住了脸庞。韩怀瑾低头看着怀里啜泣不止的少女，更觉心疼，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娇躯。她白皙胜雪的肌肤，使人很难不多看两眼。
原来少女名叫花顾影，从小被隐王岛岛主带回岛上，传授了一身武艺和使毒的功夫。而她生性活泼好动，受不了岛上枯燥无趣的生活，常常乘岛上专用的小船溜到海安城玩耍。玩耍时无意结识了凛月帮的首领孤独寒夜，也就是那夜一同闯入徐府寻仇率先发难的那位。他们本以为徐府没有什么武功超绝的好手，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那个淫贼。谁知道半路竟杀出了个陆守正，差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幸好花顾影突下杀手，在人群中将淫贼毒死了。否则寻仇不成，还枉死了三名随同的帮众，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翌日一早，她偷偷地离开了徐府，确认孤独寒夜顺利逃出之后，立即乘上了小船，赶回了隐王岛。于是才有了跳湖寻药材，与韩怀瑾相遇这一幕。
“如此说来，这隐王岛就是专门靠售卖毒药给外人来营生的？难怪遍地都是毒虫毒蛇。”韩怀瑾看了眼身旁步姿娉婷的少女，恍然大悟道。
“嗯。你别小瞧卖毒这门生意，若是遇上一两个大买主，一日采买的数，都足够全岛四十余口人整年的开销了。不过岛主不许我们任何人外泄买主的信息，否则一律赐死。这也是不少自诩名门正派的大人物派人前来买毒，却不被外人所知的原因。所以，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千万不可对外宣扬。”花顾影主动牵着他的手，耐心解释道。
二人此时已经穿上了晒干的衣物，由花顾影引着走回隐王岛岛主的居所。少年后背的衣物被她生气时戳出了好几个破洞，如今挂着的破布在身后舞动，很是狼狈。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些大人物表面看起来人模狗样，背地里竟然这般狠毒。”少女如此解释，他大致就明白她为何不敢
“所以你还打算回到那个陆师叔身边吗？就凭你这点本事，估计十个你都不是他的对手。不对，二十个。”花顾影用手比划着数字，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韩怀瑾没有搭理少女的调笑，只是突然想起些什么，眉头一皱，向少女问道：“死后尸体颈部呈现星状的殷红暗斑，并且会散发出淡淡的花草香气，这是你们岛上制出的毒药的致死症状吗？”
花顾影眼珠子一转，惊呼道：“你说的这种毒叫星河葬，只在隐王岛才有。中毒之人死状恐怖，但由毒发至断气的过程十分迅速，甚至感觉不到什么痛苦就毙命了。它唯一的缺陷就是，刚投入热水中时是无色无味的，可过了一段时间，水温下降，就会改变气味和颜色，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韩怀瑾右拳用力地击打了一下左掌，跺脚大叫道：“没错，就是这种毒害死了我师父！可恶的陆守正，果然是什么卑鄙的手段都用得出！”
盛怒之下，他哪还顾得了什么讲究辈分，直接将师叔的大名呼了出来。
花顾影咬指思索了片晌，疑惑道：“他明明可以使用杀人无痕的毒药来害人，为何偏偏要用星河葬呢？真是奇怪了。”
韩怀瑾愤怒的双目简直可以喷出火焰，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还不是为了故意露出破绽陷害于我！这个卑鄙……”
话未说完，少女一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了他继续发泄怒气，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嘘，前方有人！”
他们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已离开了深谷，七转八拐来到一片树林当中。
这时，林间小径的尽头赫然出现了两道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