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离躲藏在一处隐蔽的暗角,她心跳如鼓,以极端的警觉捕捉着风中最细微的动静。
她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几乎要将自己化作一块石头,可那队提着滴血长剑的杀戮者,还是一步步逼近她的藏身之处,她死死地捂住嘴,但丝丝惊惧的呻吟仍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流出。
身体在无助地颤抖,叶长离很想就此逃离,然而目光所及之处满目疮痍,想起尚在附近的齐大夫,一股狠意猛地压过了恐惧,她咬紧牙关,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强迫自己凝固在原地,极力忍耐着。
万幸,那些人走了一段距离,却忽而在离她较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视线转向了别处。叶长离长舒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却猛地吸进一口带着浓重血腥气的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还好他们的目标不是她,可这庆幸仅仅持续了一瞬,那些人竟焚了一把火,将所有的尸身付之一炬。
他们神情淡漠,火焰迅速蔓延,熊熊燃烧的火舌伴随着浓烟升腾,令人作呕的气味冲天而起,火光与浓重的夕阳交相辉映,烈火灼灼,吞噬着、抹除着一切罪证,将如血残阳也熏得更加晦暗。
风中隐约传来断续的低语:“……落日岭……最后的机会……务必……”每一个破碎的词句,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她已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们仍在谋划着什么罪恶的事情,一定是什么罪恶的事情!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阵尖啸,却只是一闪而过。
只因此时此刻的叶长离已无法思考任何阴谋。一股皮肉、毛发被焚化的、带着甜腻感的焦臭气息,被风裹挟着,强硬地塞入她的鼻腔,直冲脑海。她猛地瞪大了双眼,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映满了跳动的火焰与扭曲升腾的黑烟。
“不……不要……怎么能这样?!!”
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冲撞,想上前阻止这一切,无边的愤怒充斥着全身,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但残存的、微弱的一丝理智死死拽住了她——出去,只是白白送命,仅凭她一人,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在她被这巨大的无力感撕扯时,更多身着同样长袍、手持利刃的身影,踏着如血残阳,从远处飞掠而至,与先前那伙人汇合。
叶长离将身体压得更低,几乎要嵌入泥土里。火光渐熄,血红的土地附着上一层焦黑,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与躯体,此刻已彻底化为无法辨认的残骸。
就在这时,人群围堵之处,突然传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少女惊叫。方才她躺倒在血泊中,无从辨认,此刻才显露出身影——一袭原本雪白的衣衫已被血色彻底浸透,她惊恐地蜷缩着,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片颤抖的叶子,那模样,与片刻前的叶长离如出一辙,惊魂未定。
又是新一轮的争吵与辩驳,若叶长离没有看错,他们万目眦裂,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名方才苏醒的少女。
但叶长离不知他们所谓的矛头为何,只见一群人簇拥着将少女带走,三五成群,直到所有的身影都隐没在夕阳之中,山间广阔,却只剩了她一人。
她还有些怔怔的发愣,许久之后,才试探性的站起身来,凉风习习,席卷着破碎与荒凉缓缓而来,残阳退去,月光与星辉却如昨日一般,如何也无法穿透厚重的乌云,今夜又是一夜漆黑漫长。
重重的阴霾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感到无法释怀的无力和绝望。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寂静,连风的呼啸声也仿佛在远处低声哀泣,与这漆黑的夜色相互呼应。
叶长离有些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迈开了步子,向那片尸海走去。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恐惧?痛苦?亦或是悲凉?
她度过漫漫岁月,不知死亡为何物,她曾无比期待那一方土地之外的世界,而在她真正开始行走于世间的第一日,迎接她的却是这般场景。
原来时间所过之处并不平淡,它可以承载万千事物的生发与消亡,可以如此的支离破碎,让人难以面对。
叶长离走过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每走过一处,她的心便沉下一分,忽而之间,她迷茫的眼神聚齐了一束光亮,向某地飞奔而去。
顾不得砂砾尖石堆积,叶长离跪坐在地,小心翼翼,又带着几份虔诚将眼前的尸体翻转过来。
直到看见尸身的全貌,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或是上天垂怜,齐大夫尸首所在之处,有一浅浅的水坑,正因如此,他才未被大火殃及。
叶长离不敢怠慢,打算将齐大夫的尸身好好安置,心里想着其他村民的尸体,也应一一找回。
但她还未走出半步,不远处又传来异响,叶长离心中警铃大作,那些人竟又折返了回来!来不及顾及其他,叶长离立即带着齐大夫的尸首飞奔而走,她不敢往回看,一路都未曾停歇,生怕耽搁片刻,会被那群杀戮者发现,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回了桑梓村。
叶长离将齐大夫的尸首带回了那一方院落,而此时,那院落中竟还有一人,周身散发的气息与她相同,但面容冷清,如同天边清冷的月光,让人难以靠近。
“柳媚!”叶长离高声唤道,见到眼前之人,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
柳媚依旧不冷不热,她侧着身,上下打量着叶长离,随后目光落在她身后,似是不解的问道:“那是什么?”
叶长离并未立即回答她,而是将齐大夫的尸首背回屋中,放在已然凉透的床榻之上,再帮他掖好被子,柳媚也跟了进来,静默地看她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
“是齐大夫,”叶长离低垂着脑袋,疲惫至极,已再也生不出悲痛,“他死了。”
“死了?”柳媚依旧十分疑惑,似是不能理解,“他不是说过还有很多事要做,怎会自己死了?”
“他不是寻死,是有人杀了他。”叶长离又解释道。
“旁人为何要杀他?”
叶长离摇头,“我不知道。”
“那杀他的人又在哪里?我曾听村民说过,杀人需是要偿命的。”
她还是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不止杀了齐大夫,还杀了很多人……”随后她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而且我们也打不过他们,余下村民的尸首,应当再也带不回来了……”
柳媚闻言,沉默许久,有些愣神的看着齐大夫的尸首,她眼中淡漠,却在不知名的地方逐渐泛起丝丝缕缕的情绪。
许久之后,叶长离又试探性的问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将他埋了吗?他之前曾经说过,人死之后都会归于大地,化为尘土。”
此时柳媚却反驳道:,“不,他不能死。”
叶长离不解,“可是,他已经死了呀。”
柳媚还是坚持道:“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曾经许诺的誓言如何完成?誓言不可违背,这也是他自己说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在床榻上休养了许久的齐大夫大病初愈,他走至院中,沏上一盏清茶,望着院中桃柳,久久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