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的渃河依山而流，异界之中却只有这里维持着原样，汜共披着一袭宝蓝色的长袍立于河面之上。
“怎么是你？”
我的脚步虽轻，但汜共早已察觉。
“我要等的人并不是你！”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朝后挥了一下手臂，我便已滑向了河的对岸。也就是这时，我才彻底看清了他的脸。
“焚冀不会来了！”
“所以呢？”他轻蔑地打量着我，“就凭这副残破的半神之躯，你竟妄图阻止我？”
“不自量力。”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与他交手！”
“与焚冀交手？哼！你也配么？”
“你说什么？”
眨眼的功夫，汜共就已站在距我一步之遥的位置，愤怒之火从他眼底燃起。
“你使了多少阴谋诡计，自己心里清楚，也用不着问旁人，要不了多久，你的恶行将会传遍整个异界！”
“阴谋？什么阴谋？”
他眯长了双眼，似乎对我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但我并未多言，随即，他便笑出了声来。
“赤焱，说到底……还是你太过愚蠢！你竟然连自己的同系氏神都不相信，最终害己又害人……”
“住口！”一股怒气自胸口处泛起，我深呼一口气。
“怎么？恼羞成怒？”刺耳的笑声继续侵占着耳膜。
瞬时，两股红火从手心涌出，我捏成拳朝汜共挥去。几番躲闪之间，我几乎连他的外袍都碰不到。
“你退步了……”汜共摊开双手，耸了一下肩膀。
“你又何尝不是呢？否则，又怎会费尽心机偷取别人的神元？”
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下一秒他便双手合十唤出长剑，我也连忙朝腰间摸去。
几个回合下来，双方却都陷入了无聊之中。
“也许，这样的方式并不适合我们！”
河面一阵动荡，泛出圈圈涟漪，无数细长的水兽从中钻出，已经有几条紧紧地攀附在我的腿上，下半身已经完全不能动弹，我连忙挥剑将它们尽数砍断。
再次朝河面望去，早已不见了汜共的身影。我密切注视着水面上的一切动静，忽地，一道黑影渐渐逼近，在距我百十米的地方猛然乍起，迸溅而出的白色水花几近打湿了我半个身子。
我又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这才看清了那物的全貌，原来是条黑青色的蛟龙，此刻，它正全力朝我游来。
慌乱之间我释出长藤向它席卷而去，并顺势借着藤蔓将自己扔向更远处。
细密的长藤只是将那黑蛟浅浅地围住了几圈，随着蛟龙的扭动，那堆锐利的鳞片已将几根藤蔓磨至断裂，断裂的青藤直直地落回河面，再度泛起涟漪。
蛟龙愤怒地嘶吼着，张开深渊巨口再度袭来。趁此空隙我也早已将落日弓唤出，几支箭正在拉满的弦上蓄势待发。
箭已射出，然而并未刺穿它的鳞甲，待我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些箭矢都已被它衔在口中。似乎是要朝我示威的样子，那黑蛟摇晃了几下头颅，竟将那几支红羽箭尽数吞入了腹中。
来不及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此时，蛟龙突然弓起身子，紧接着伏到河面上开始吸取渃河之水，硕大的腹部起伏着，像是在呼吸。
它无非是要利用这些水来制造攻击，我心中倒也有了对策，便暗暗加强了周身的防护结界。
巧妙地躲过第一弹，我朝身后那棵被击中的古树望去，那参天的巨树竟被瞬间冻成了冰柱。
蛟龙继续攻击着，我只好飞快地变换方位，然而没过多久整片河面便都被冻住了，似乎连它自己的动作也受到了限制，此刻正在冰面上焦灼地扭动着。
“蠢物！”
这正好留给了我结术的时间，我将火系神力注入了收缚术中，于是无数耀眼的光环在冰面上炸开，像极了涟漪。
这些红环聚集在蛟龙周围，随即又组合成了一个新图案。
霎时，那兽便被无数股烈焰组成的巨网裹住了，随着挣扎的剧烈程度，网也会逐渐收紧，蛟龙身上开始出现了无数道被灼烧的痕迹。不一会，那团巨物便被冲天的火光吞噬了。
正当我松懈之际，却不料那火团又渐渐地黯淡了下去，紧接着火焰越来越小了，最后竟变成了一颗硕大的冰球。
原是那兽为了保命，便在紧急关头朝自己的身体吐了一发水弹。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它的结局早在吞下红羽箭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我沉下心来默念灵咒，只是一瞬，冰球就已化作血雾。这世上，怎会存在可以同时承受水火之力的躯体呢？若都是外力也许也能勉强撑住，但是内外相合便只有死路一条吧！
“哈哈哈……”熟悉的笑声自背后传来，“只是一条妖兽而已！怎么？你竟是一副黔驴技穷的模样？”
汜共轻拍着我的肩膀，“你还是太弱了！弱得想让人……放你一条生路……”
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就算我阻止不了你，到时，也一定会有其他人过来！”
“过来又能如何？还不是送死么？”一丝狠戾从他眼中溢出，只是背对着他我并未瞧见，于是吃痛地挨了他一掌。
“较量还未结束，你怎可分心？”
“这就是你的本性？喜欢背后下黑手的狡诈之徒！我早就说过，你这种人根本不配与焚冀交手！”
“哦？逞口舌之快？”汜共看上去并不恼。
腰腹突然传来剧痛，我竟不知他是何时出手的，但未等细想，忽觉浑身上下就如散了架似的汇聚不了任何力气。
“没办法，只能先用你的命……祭奠那个早已不复存在的神界了……”
只听得耳边传来了一阵叹息，随即就被击落到百米开外的树丛里，整个腰背都重重地砸到了那棵化为冰柱的古树，树干周遭的冰晶都被砸出了无数裂痕。
好快的速度！好强的力量！我揩了揩嘴角的血迹，从林子中缓缓地爬起。
骤地，一声清脆的鸟鸣划破长空，抬头便见到了盘旋低飞的朱鸟。
“苜蓿，怎么是你？”我扶着腰吃力地跑上前去，“你们怎么来了？还是快些走吧！你跟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据我所知，汜共复生之时并无神元，他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神力？”
“眼下无法细说，总之是他抽取了顼阳之力，可……”话音未落，我们都被一股强力逼退了几步。
“走啊！快走！你快带着朱鸟离开这里！”
“不！我不能走！让族人惨遭屠戮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我怎可轻易逃离？我虽不敌他，但身为火系一员，我势必要耗尽全部的力气与他一战！”
“哎……”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知不可强求，这毕竟是他多年以来的夙愿。
水镜之上的人影渐渐显出实体，河水中央泛出的巨大涟漪一直延伸到岸边，暗流涌动的水面下是每个人都无法触及的命运。
“既然来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汜共被星星点点的淡光包裹着，就像渃水河上盛放的莲花。
我与苜蓿相互点头示意，同时往河面奔去。
广阔的水镜之上游走着两簇光点，宛如地底深处迸溅而出的火星子，随即又旋成一个圆圈将那点滴的淡蓝围住了。
几抹亮光就这样在渃水上不知疲倦地飞舞着，河岸边立着众多参天的巨树，像一群来自远古的圣人，正在冷眼旁观脚下的厮杀，河面成了取悦它们的斗兽场。
汜共突然停了动作，伸出脚尖轻点水面。
“别忘了，这里……是我主宰的世界！”
无数水滴从河面升腾而上，继而形成了一双硕大无比的羽翼，而此时，我们却正好站在羽翼中央。
羽翼蜷缩着，又像扇贝那样缓缓合起了，视线被朦胧的雾气和刺眼的光线打断，我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羽翼变成了一颗严丝合缝的巨卵，我探出手触碰着它的内壁，竟不是冰做的。
“是冰蚕吐的丝，此物坚韧无比，即便用火焚烧也无济于事。”苜蓿盘腿而坐，倒是十分淡定。
“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像蛛网上的猎物一般化为脓水。”
我偏不信邪，硬是用剑在上面划出好几道口子，但只是一瞬，它们又恢复了原样。
“不必着急。”
只见苜蓿身下涌出几股密密麻麻的赤色小虫，它们迅速地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很快就爬满了整个内壁。
我细细看去，面前的这些小虫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是叶螨，也就是红蜘蛛，你见过的！”
“原来那日在林中的人是你！”
“好了……”苜蓿摆摆手，踉跄着起身，“叶螨会将它啃噬干净的！我现在来教你结术，等会一起冲出去的时候，不能让汜共有可乘之机。”
我点点头，学着他的动作开始做手势。
没多久，巨卵开始崩裂，我便和苜蓿一起冲了出去，一道赤色光束连接着各自的左右手，两人在水面上全力地奔跑者着，像胸有成竹的猎人。
汜共被突如其来的光束缠住了大半个身体，正欲解除这些束缚却不料被身后的两人合力推出了几丈远。
“呵……纵然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过如此……”汜共轻蔑地掸去了落在外袍上的细尘。
“可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带给你们真正的绝望！”
沮洳山中也开始飘雪了，洋洋洒洒的柳絮般的雪花从灰白的空中落下，又于湖面消失殆尽。
汜共接住几片雪花，用灵法将它们凝结成锐利的冰锥朝这里射来。我率先召出护盾将这些冰锥击碎，再放出红羽箭反击。
我正以为自己能够勉强招架得住攻击之时，汜共早已隐没在湖水之中了，我猛然间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小心……”
回首之际，汜共正站在苜蓿身后朝我露出得意的笑。
“不——！”
他用左手洞穿了苜蓿的心脏，苜蓿前身血淋淋一片，就连脚下的那片湖水也被染红。
又是一掌，汜共将苜蓿推得极远，我踉跄着跑过去将他稳稳地接住。
“朱鸟！”我吹了声口哨。
“不……不必了……”他轻声咳嗽着，“我死得其所。”
朱鸟在头顶盘旋，发出了撕心的悲鸣。
“我相信焚冀……只是……我们要给他……足够说服自己的时间……”苜蓿淡淡地笑着。
“对不起！”我落泪，“我仍旧是那个自负而弱小的人，我终究不是真正的赤焱！”
“你做得很好了！真的！你要知道……赤焱下不了渃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平生之愿……足矣！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去找辛儿了……我还要向她请罪呢……”苜蓿没了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朱鸟！”
我用长藤裹住苜蓿的身体，顺势将他甩上了朱鸟的脊背。
“带他回家！”
“传我之令！让木槿代掌昭天，并吩咐族内众人，务必同心协力以火系术法解除他族危难！”
朱鸟依旧盘旋着不肯离开。
“走啊！快走！”
汜共冷眼旁观着，“以卵击石，可笑之极！”正说着，又已闪至跟前。
“同样的招数还想用两次？”我摊开双掌挡住了他递来的拳，汜共见状便退后了几步。
“九骨剑！”
汜共双手合十随即将它从掌中唤了出来，每一次的挥动之下强大的剑气肉眼可见。
我连第一击也没能承受，已经在水面上翻滚了几圈，手中握着的长剑也不知被甩向了哪里，狼狈之至。
口中涌出一股温热，尽是浓郁的血腥气味。虽然不知道还能承受多少次击打，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努力地站起身。
双眼似乎已经无法聚焦视线，只能依稀地感知到面前的蓝色光点变得越来越亮，而这一次我再也没有胆量去直面它，只得闭上眼睛。
一股强力从对面袭来，但似乎又有另一股力从身后涌过。直到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才敢缓缓地睁开眼。
“抱歉，我来迟了！”
焚冀轻托着我的后背，然而我的喉咙早已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地笑了笑。
汜共紧盯着来人，眼中充斥着无尽的癫狂和欲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