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了解我，你的了解以前大多都是听来的，而今的不过是我让你看见的，你如何能够确定你的了解是真的。你是人，我是不死魂，算在世间过了数百年。”人该有的，全都死去。其月附身之体，也是尸首。
人死魂消，有了空缺，她刚好赶上了。“莫要肆意揣测旁人，又对自己的揣测深信不疑，你毕竟不是旁人。人至多不过百年，人心尚且善变。”
“你及弱冠不久，年岁不大。身为医者，你见了不少的生离死别，无力回天。此处是京华，不是药医谷周遭的小山村。所处之地不同，境遇便会完全不一样，而你的心境亦会随之而变化。”
其月抬头，冷不防地问了一句：“你可有杀死过人？”
“你动了杀心，亲手将那人置于死地。没有旁人帮你，没有旁人推动你，是靠你一人将其毙命，杀人的事是你亲力亲为。”医者见过血、割过肉、剔过骨，其月说的是亲手杀死一个人。
晨樾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没有。”其月有了定论。晨樾倒是不在其月面前伪装，是认定了她不是多言之人，她的口中说不出闲言碎语。
“最多在旁看着旁人动手，或是在下手之前你离开了。”无关紧要之事，没必要隐藏，谁都没有点破。
“其月，你不在场，却又似亲眼所见。是你猜的准，还是我何时露出了马脚被你察觉到？”此事绝无人在其月面前提起，在将军府时便说出那样的话，她赶到京华之时，月闻早已身死，尸体安放在丧庭。
“你忘了织梦是我的。”其月不会明确回复，京华是个险境，她要在京华安身，手中就要有足够的本钱。她愈是迷雾难透，背后之人愈是小心谨慎，不会轻举妄动。
“织梦术如何厉害难挡，也要人先入梦，你故意领我往错处上作想。宅邸处处有暗哨，你不够灵活，摆脱不了身后的耳目。未有命令，隐卫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其月，你有意诓骗我。”晨樾说得头头是道，拆穿其月想要设下的骗局。
其月附占的是死人的身躯，死尸该有的僵硬，她也不缺。自竹林到京华，从未见其月疾行速跑，这副躯干有弱点。
“织梦早在百年前失传于武林，而我却可以使它重现人间，你又怎知我手上不会再有别的。”其月靠近晨樾，离得愈近，晨樾更能感受到其月的异处。“物什全记在我的脑子里，旁人偷不走。”
“旁人是偷不走，但你不该说出来，会被偷听去。我记得织梦是你留给林简的，祐祁是老者的属下，你留下的物什没能守住。”精湛绝伦的物什，谁都想要，林简是大善人，医者仁心，公然抢夺，是会受万人唾弃。纵然得到了，声名也毁于一旦。
林简死后，其亲族自知护守不住，遂将织梦秘籍供奉在山神庙，极为显眼不说，还人尽皆知。其间的意思很明白，织梦术自此与他林氏一族毫无干系。欲取者，可自行前往。
“林简是个好人，可惜性子倔，古板不知变通。固执的认为织梦是你的，不肯传授于后人。”织梦是个好物什，只要运用得当，作用可大了去了。落在林简的手中，却只是给临死之人一个美梦。
“正是你口中的性子倔，不知变通，是个好人，所以是她得到了织梦。”林简没有野心，医术算不得高超，有一颗悲悯之心，织梦落到她的手上，方能不违背创造出织梦术之人的初心。
“一件物什被造了出来，本无分好坏。拿着它的人做了恶事，不去责怪人，却全然怪罪到物什上去，实在荒唐可笑。”织梦，为久病缠身，离死不远的人带来最后的美境，看到生命最后的美好，带着笑意在梦境中归去。
“你在埋怨药医族，责罪当时的权贵，帝王生出妄心，臣子阳奉阴违，趁机得利。为高位者的贪欲，使得你家破人亡，使得数千童女丧生，使得万民不宁。”晨樾很难不多想深思，其月哪里是在说织梦术，她说的分明是己身。其月本是寻常人，却断了老病死，得到永生，背逆天道。
“你倒是挺会用词，何止是埋怨。”晨樾话说的轻飘飘，受苦受罪，被拿来做试药人的又不是他。深受药医族之恩，理所当然的偏向。“如今成了药医族，医治天下病患，当初不过是一方士，炼得几年丹药，仗着有几分小伎俩，狂妄无忌，招摇撞骗到权贵头上。”
在地宫中炼制长生不老药的不止是药医族先祖，尚有当世之医士，同宫中大夫。其先祖脑子活，人又机灵，投其所好，巧舌如簧，哄得权贵开怀，下放权力。
晨樾满腔怒火涌上心头不可遏。“住口！”
其月无束，偏要逆着来。“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你的长进也不过如此。但令你失态的话，我不会收回，它是事实，你变改不了。想来也该是如此，谁家先祖会将自己的腌臜事儿记在族谱里，留给后人责骂，丢不起那老脸。被人偷了去，还成了拿捏的把柄。”
“其月，你当真认为我不敢对你下手！”晨樾双目眦裂，仅存的理智即将焚烧殆尽。
其月瞥过去，晨樾大掌紧握，如紧绷的弦，仿佛下一瞬就会招呼到她的脸上。时日久长，未记录在册，无从找寻，是真是假，尽由得其月一张嘴。其月不止说给晨樾一个人听，此事无论真假，都会传到老者耳中。
“你当然可以对我下手，无人规定你不可动手，但你下了手又能如何，能变改已然发生过的事，变改历史么？”此是百年前之事，除非晨樾能够逆转时空，穿梭过去，不过是在痴人说梦。不死药尚未制出来，他哪有闲心闲时去管。
“其月，你到底明不明白，药医族本就受制于人，此话说了出来，更多添了把柄，你陷药医族于不义，弄得不好，便是杀人灭族的下场。”晨樾又怒又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