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你的腿摔得要紧吗?”豆子看着小米,很心疼,就是眼前这个瘦得跟干树枝一样的妹子这些年一直在帮衬着自己拉扯这个家,没有这个妹子,这个家怕是早就散了。
“哥,没事儿,就是破了一点儿皮儿。这不,猫春娘还给我找了点儿药,说用香油和和糊上,有个一天半天的就好了。”小米转头向豆子笑了一下,说,“哥,倒是有个事儿跟你商量商量,不知道你会咋的个想法。”
“先找香油和和药糊上吧,不打紧的事儿就先等你的腿好了再说,眼下就是你的腿,比啥事儿都要紧。”豆子说着,就起身去灶房找香油。
“哥,还是让谷子找吧,你不知道在哪儿放着。”小米喊住了豆子。
豆子住了脚,就冲着屋里喊谷子。
谷子听到豆子的喊,端着一个空碗就冲出了屋子。
“五妮儿喝水了?”小米见谷子出来,盯着谷子问。
“喝了。五妮儿还说呢,放了白糖的水真甜。”谷子说。
听说五妮儿已经喝下了沏了白糖的小茴香水,小米的心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谷子,给你姐找香油出来。”豆子向谷子说。
谷子一个愣怔,去年收秋之后用自家地里打出来的芝麻换了二斤香油,平日里小米姐安排着日子要打算着过,一顿饭只能往锅里滴上两、三滴子。小米姐还说,等以后这个家的日子翻身了,就每天用油炸着饭食过。一年过去了,二斤香油吃得也剩的不多了。
“快点儿找去啊,看你姐的腿都摔成啥样了,赶紧找香油给你姐和药糊腿!”豆子见谷子发愣,冲着谷子催着说。
谷子听说是给小米和药糊腿,马上就冲进了灶房拎出了那个油瓶子,然后在院子里照了照,问:“这点儿够吗?”
“够了。”小米向谷子笑了一下,说,“这一和药糊腿,咱就没有香油吃了。”
“说啥呀!这两天今年的芝麻不就打出来了吗?今年的芝麻我就打算一粒子也不卖了,都换上香油,这些年咱这个家也该见见大油星子了。”豆子见小米心疼这两把的香油,马上就怪罪着向小米说。
“那不成!”小米听了豆子的话,也立马板起脸色。
“咋?”豆子见小米似乎来了火气,让了一步问。
“这两年咱得攒钱盖三间浑砖到顶的房子。”小米说了自己的心思。
“盖房子?”豆子像给炮崩了一样愣了。
“是,盖房子!不盖房子你咋的给我们娶嫂子?你给我们娶不进来嫂子,我们几个这辈子就没有安生的日子过!”小米好像忘了谷子正拎着油瓶子站在旁边等着给她和药糊腿了,她很肯定地看着豆子,说,“就是从牙缝里挤,这两年也得挤出三间浑砖到顶的瓦房!”
“小米,你就别跟哥倔了,这些年你们几个跟着哥,够委屈的了。”豆子见小米定了决心,劝着小米说,“哥就是这辈子不娶人,也不能再让你们几个为我的事儿受委屈了。”
“不成!你是咱家的根,你不娶人,咱家就断根了。你去爹坟前问问爹答应不答应。爹要是答应你不娶人,答应你把咱家的根断了,我们姊妹几个啥话也不说。你去呀,现在就去问问爹去!”
豆子见小米发火了一样盯着自己,马上就缓着脸色仰天出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看着小米,说:“小米,知道哥心里咋想的吗?这些年,哥觉得对不住你们几个,最对不住的是你小米。老话说了,父不在,长兄为父。哥这些年没能照顾好你们几个,还让你们跟着哥受了不少的委屈吃了不少的苦。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十岁那年秋上出的事儿?那年,邻居帮着把咱们家的几块大一点儿的地给种上了,那些小地块咱们两个鸡挠食儿似的一钉耙一钉耙地扒,那时候咱俩连把钉耙从家扛到地里的力气都没来全啊。可是,季节赶着,咱俩就抬着钉耙上地。从地里回来,你还小大人一样不让我进灶房做饭,也不让谷子做饭,说灶房不是我这个男人进的地方,说谷子还小做不好饭。有一天咱们抬着钉耙回来,不知咋的,钉耙从咱的肩上掉下来了,一个钉耙齿子把你的脚面子都扎透了。当时我都吓得不知道该咋的了,你愣是一咬牙,把钉耙从你的脚上拔了出来,没事儿一样对我说不疼。那时候你都疼出了一头汗,能不疼吗?哥心里知道,你是怕哥为你心疼!小米,五、六年了,那个钉耙齿子一直在哥的心里扎着呀!扎了脚以后,你要哥给你用一条破布条子把脚一勒,就那样蹦跶着回家了。我怕你的脚会给扎得发炎溃脓了,就让邻居家跟我一块儿赊了一点儿药。哥回来把药给你上了以后,让你第二天在家歇着,你不答应,就又蹦跶着跟我一块儿下地了。小米,这些年哥心里不踏实,就盼着啥时候咱家的日子过得舒坦了,能让你们几个跟其他人家的女娃子一样有花衣裳穿,有胭脂擦。哥没能耐,拖累得那么几个跟着哥过这样的日子。眼下眼看着咱们的日子想抬头了,要是再盖房子,又不知道会苦到哪个年月。三间浑砖到顶的房子不是个多小的事儿,砖头梁檩跟上面的瓦都得掏钱去买。你想过没有,咱要从牙缝里挤多少年才能挤出这些花销!哥宁可对不起死去的爹,对不起死去的先人,这次也不能再因为房子这事儿让你们几个陪着哥吃苦受委屈了!”
“哥,你说啥?”小米一下子从那个木墩子上站起来,瞪着两眼喷了火一样地紧盯着豆子,“哥,你再说一遍!”
旁边拎着油瓶子的谷子给豆子的话说得两行眼泪哗哗啦啦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冲上前去,一下子抱住了小米,喊了一声“姐”,就放声痛哭起来,她手里的油瓶子在小米的后背上随着她的哭声来回晃了几下。
豆子咋的也没有想到小米今儿会忽地跟自己发了这么大的火,他认错似的无声地看着小米,嗓子眼里一下子堵得跟塞进去了一个一搂粗的大木塞子一样。
“哥,你知道从爹死了娘走了以后我心里在盼着啥吗?”小米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豆子更没有想到小米会淌眼泪,这么多年,小米从没有淌过眼泪,就连那年给钉耙齿子扎透了脚面子,她都没有哭。今儿是自己的话把她的心伤透了?他紧盯着小米。
“哥,这些年,我就一个心思,看着你成家,再看着谷子她们几个都嫁一个好人家。哥,今儿你说这话,是在往我的心思上扎锥子!”小米抱着谷子的两个肩膀,一只手抹了一下眼泪,“哥,咱几个活到今儿,都是在为一口气活着。咱娘不是不要咱们了吗?我就一心想让她看看,离了她,咱们照样能活出个模样来!哥,你要是争气,要是为咱几个争气,这三间大瓦房就得盖起来!你就得娶个人进门!就得给咱们这个家留个根!就得带着我们几个把日子过得跟锅灶底下的火一样的红!”
“小米……”豆子一下子嗓子眼里硬梆梆的说不出话来,他盯着小米,两只眼也雾雾腾腾看不清小米的脸面了。
“姐,这些年你吃的苦受的罪太多了!”谷子在小米的肩上不住地哭。
“谷子,姐没觉得苦。看着你和玉米、五妮儿一天天长大了,姐心里也觉不出啥子叫个苦。姐就想着等你们几个长大了,能一个个的都嫁个好人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小米拍着谷子的后脊梁,说,“姐就觉得你比玉米和五妮儿大些,这些年没咋的多对你用心,有点儿心里亏欠你了。”
“姐,姐,姐……”谷子把小米抱得更紧了。
“好了,行了,不哭了!”小米推开谷子,“今儿姐让你帮着姐把药给和上,姐想坐下来歇会儿。”
谷子擦着两眼的泪水开始找个半拉的碗碴子洗干净了给小米和药。
小米重又坐回到了那个木墩子上,可能是刚才太动气儿了,她觉得两边的肋岔子又是一阵突突地疼。
“小米,你这是咋的了?咋的头上都是汗?”豆子忽地觉得小米是不是身上有那个地方不舒坦了,紧瞅着小米急急地问。
“没咋!可能是路上走得急了,热的。”小米装出没事儿一样向豆子一笑。
“身上要是有啥不舒坦的地方,你得说啊,咱这个家还靠你扛大半拉的柱子呢。”小米虽然说没事儿,但豆子还是觉得小米没有说实话。
豆子的话让小米心里也是一愣,是啊,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因为身上不舒坦干不了活儿了,这个庄稼季儿就给耽误了。她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豆子,说:“可能是刚才摔岔气儿了,两边的肋岔子一出气儿就有点儿疼。不过不要紧,待会儿吃个萝卜顺顺气儿就好了。”
“小米,别拿自己的身子不当一回事儿,现在这个家离不开你呀。”豆子听小米这么一说,很着急也很心疼,“我这就去半里湾给你请张老先生过来看看。”说完,他抬腿就往外走。
“哥,你回来,我的身子没那么娇贵,就是岔气儿,吃两个萝卜顺了气儿就没啥儿了。”小米喊住了豆子,“咱地里萝卜不是有的是嘛,哪还用请先生花钱?”
“我就去地里拔几个萝卜回来。”豆子见小米不让自己去给她请先生,转身就又要往菜地里去。
“哥。”小米又喊了一声豆子。
豆子站住了脚步,这时他似乎想起来了刚才拔回来的那几个萝卜。
玉米从灶房里端出了一大碗还有些浑浊的白糖水。
“姐,我尝了,这水真甜。”玉米把那碗白糖水放到了小米面前的土台子上,“姐,你先喝吧。”
小米抬手摸了一下玉米的头,说:“甜,就玉米喝吧,姐以前喝过。”说着,她往碗里瞅了瞅,“再澄一会儿喝吧,现在还有些浑。”
“姐,等会儿还是你喝吧。”玉米看着小米,说,“灶房里还有一碗呢。”
豆子找到了那几个萝卜,用水洗了又洗,然后送到了小米跟前。
小米从豆子手里接过一个萝卜,咔哧一口,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谷子和好了药,小心地把小米的裤腿挽了起来,撅起嘴巴先是朝小米的髁膝盖上吹了几口气,然后用手小心地给小米糊药。
小米的髁膝盖上一阵的凉,顿时就觉得髁膝盖上的伤一下子就轻快多了。
小米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安稳地坐下来给亲人伺候着糊药,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是在给谷子她们几个疼着护着,心里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舒坦。她一边嚼着嘴里的萝卜,一边瞅着谷子给自己往两个髁膝盖上糊药。
“姐,还疼吗?”谷子轻轻地往小米的髁膝盖上糊着药,不时地抬头看着小米,问。
“不疼了。”小米嚼着萝卜,回着谷子的话,然后伸着脖子打了两个饱嗝,“这回没事儿了,岔的气儿也顺了。”
就在谷子为小米糊药的这个当儿,一个推着两个轮子的洋驴身上穿得很光景的人试探着进了小米她们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