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挡住寒风的游走肆虐，几十个兵卒举着火把、兵器围住两块石头，连烤带砍，忙活近两个时辰，石下的厚冰终于出现松动，众人合力一推，巨石轰隆倒地，顺着倾斜的雪坡“咕噜噜”滚到两旁。
阻碍一消，风势立变，猛烈的风灌进山口，吹过一个时辰，积雪被一层一层吹散，慢慢裸露出平坦的山路。
青州，镇边主大营，哨兵在塔上远远瞭望到一行整齐的长队正向营地方向进发，队伍首尾悬挂玄金龙旗，打出信号后等来对方的正确回应，确认来人正是二公子率领的队伍，哨兵立刻滑下塔楼，跑向主帐传信。
卫子安正站在舆图前盘算二兄何时该至，听哨兵来报，伸手扯来狐裘斗篷披在身上，几步走出大帐，跳上马迎出营去。
“二兄！”
卫子安隔着老远便开始挥手，一踢马镫，满脸笑意地奔向营外。
两匹马挨近，卫子安控住身下马匹，慢慢向前靠近。
“二兄一路辛苦了！”
他伸手拉过卫子湛的缰绳，但见二兄神色有几分冷淡，只看着自己浅浅一笑，却没有多余回应，卫子安缓缓垂下笑意，越过卫子湛身形向他身后侧头，这才发现浩浩荡荡的车驾辎重空了近乎大半，轮毂漆黑，似有熏烤过，而随军的兵卒各个垂头丧气，神色忧愁，颓靡的气息弥漫整片队伍当中。
卫子安微忖片刻，再挨近卫子湛的马身，低声问道：
“二兄……果然遭袭？”
卫子湛抬手整理暖额，目光从手下射出，掠过卫子安，轻微点头，“回去再说。”
两匹马一前一后跃过营门的木栅，卫子安回首一指，身后留下他的命令，“传令，出营接应粮草。”
帐内被炭盆烘烤得暖和许多，两人褪下身上的貂裘大氅，不经商量，默契十足地走到舆图前。
“这儿。”
卫子湛抬手点在一处位置，“大概百骑，领头之人我未看清，使长枪，不知是鬼方何人麾下。”
北境各处山脉地势于卫子安早已烂熟于心，他扫过一眼便知是何处，露出惊讶的表情，走上前盯着遭袭的位置。
“此地距离主城不过几十里，处在边防、城卫两军的巡守范围之内，这队骑兵还真是有胆子，可见那带队之人也算个人物！”
想到此，卫子安按下眉头，回身打量卫子湛一番，关切道：“二兄没有受伤吧？”
卫子湛摇摇头，“敢入我大嬴腹地来偷袭，需轻、快、低调为宜，左不过一小队轻骑而已，百十来人造势滋扰，不足为惧。”
他看向卫子安，神情一冷，音量放低继续说：“该惧的是……”
“你营中确有接应。”
之前两人互通信件商议，借此机会检验军中的忠诚，未料果然露出叛徒的马脚，卫子安想到此层，眉心又沉了几分，看向身前的北境舆图，眼中跃起愤愤的怒火。
不等他发作，帐外忽有人道：“将军，属下来送茶！”
帐中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敛好脸上的表情，卫子安退回到帐中央的矮几旁，唤帐外之人入内，“进来。”
小兵卒端来烧好的茶水，目不斜视走至矮几前放好，正欲退出，被卫子安叫住。
“等等，外头的粮草卸得如何了？”
兵卒答道：“回将军，属下进来时，已卸两成。”
卫子安沉沉“嗯”了声，矮身坐下后又道：
“你替本将传令给他们，命其加快速度拆卸车马，如今粮草被毁六成，余下的必须尽快登入库中，以免再受鬼方袭扰。”
卫子湛背对着兵卒，淡淡一乐，待那人退出帐外，才回身叹道：
“子安，现在你也学会使诈了？”
将军越级下令于低阶士兵，只需直言要求，不需赘述因由，对传话之人多说、多做，无非想借其口向外传播讯息。
粮草遇袭烧毁一事，营中目前尚无太多人知悉具体经过，如今他放出消息，正是说给那个暗地里的细作来听，一听事态严重，让他以为偷袭有所成效，从而放松警惕；二听两位上公子已知是鬼方动的手脚，令其心虚而蛰伏，暂时不敢再有更过分的举动。
卫子安曲起一膝，语气由刚正威严的将军变成兄长面前肆无忌惮的弟弟，清清嗓子，讪讪笑了笑。
“还不是瞒不过二兄！且，我这都是跟二兄你学的。二兄快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卫子湛从舆图上收回目光，回身踱步过去，睨了卫子安一眼，笑言：
“我何时教你这些伎俩了！我看是阿鹤那只小狐狸教坏的你。”
“哎，我们三人若论狡猾，谁能比得过二兄你！”
卫子安推去一杯热茶，坏笑着偷看卫子湛，“我随二兄一同长大，早就耳濡目染了！”
卫子湛轻轻哼笑了下，吹开杯口散出的热气，低声问道：“者华那边怎么样？”
“二兄放心，者华所带人马皆为我二人亲信，具体实情只者华一人知晓，他以日常巡防为由领着两千亲兵出营，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不会有人怀疑。我特意命他务必行军迅捷，他那边不会有问题。”
卫子湛笑笑，“那就好。”
卫子安咧嘴一笑，手臂搭在膝盖上向卫子湛那边凑去，“我就说二兄你狡猾，兵分两路就算了，还能琢磨出那样一条路线，就问还会有谁能猜出可以从……”
卫子湛抬眸递去一道警示的眼神，卫子安倏地停下话音，起身走到帐外环视一遭，屏退两侧值守的戍卫，将絮了棉的厚帘撩开一角，走回来重新坐好。
厚帘露着缝，外头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两人静静饮茶，耳中同时辨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无人接近，才压低声音继续分析。
“能私放鬼方细作入境，又助其避开两拨巡守士兵，蹲守在你营外三十里处埋伏我，可见此叛徒十分熟知我之路线，手握实权，能够无声无息地调令兵卒。子安，此人职务不低，日常间与你多有接触，你可有什么想法？”
卫子安凝眉沉思，脑海中浮现出几个符合情况的手下，细细回忆他们近来一些反常之处。
过了片刻，他轻叹口气，神色颇为惆怅。
“确实有几人值得一查，不过眼下他未露马脚，贸然开始调查可能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先隐忍几日，待者华归营再做打算。”
卫子湛点头赞同，对着卫子安目光一闪。
卫子安立即心领神会，垂眸掐算下时间，迎上卫子湛的眼睛一笑，展开五指，无声道：
“五日。”
卫子湛若无其事地端起茶具，执壶倒茶，“好，就等者华。”
软和的衣袖从他手腕之上滑落一角，露出里面的五色绳结，卫子安眼尖，瞥见后“哟呵”一声，抓住卫子湛的手腕不放，凑近看了又看，大声谑笑。
“这什么？二兄，这，是，什，么！你为何会戴着女儿家的玩意儿？啊哈！”
他眯起双眼，不怀好意地盯着卫子湛脸上的表情，打探道：“宋姑娘送的，是吧？”
卫子湛抖开卫子安的手，抬眸冷眼瞟过，语气却亲昵，“多管闲事。”
“啧！什么叫我多管闲事！二兄，你的事我必须谨慎对待，哪一件都算不上闲事！”
卫子安向前挪了挪位置，兴致勃勃道：“哎，二兄快说，你同宋姑娘她——怎么样了？”
卫子湛目光一黯，只一笔带过回答：“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
卫子安毕竟男儿心性，于情事豪放粗犷，不甚细心，未曾发觉卫子湛的变化，仍紧追不舍地询问：
“绳结都贴身戴上了，还说不怎么样。二兄，你把她留在哪了？在南阳？”
卫子湛未答，伸手去了暖额撂在一旁，低头兀自喝茶。
卫子安心中急切，自己回答自己，“不对，不在南阳，你那府邸连个人都没有，你怎么会放心？”
他顿了一顿，露出一抹坏笑，重重拍打卫子湛的肩膀，“嘿，是不是让宋姑娘住在青州了？二兄跟子安疏远了不是，这军营古板无趣，二兄怕宋姑娘受苦，可以送她去我府里住嘛！就住二兄的小院，又安静，又可随时出门游逛，美哉、快哉！”
听卫子安自顾唠叨，卫子湛咬牙忍耐，见他说了一大通依然兴致盎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卫子湛叹口气，捏了捏眉心，偏头打断卫子安。
“不在南阳，也未居青州，更不会住在你府邸，就不劳子安操心了。”
“为何？”
卫子安愣了愣，“我府邸配不上宋姑娘？”
卫子湛无可奈何地看着卫子安，最后对他摇摇头，“不是。是你太吵了。”
“呃嗯……”
卫子安被噎得一阵讲不出话来，一番调整之后，才干咳一声，小声问道：
“那二兄……心中有数？”
一束光从缺口处射进帐内，风卷着雪顺光而下，在光线里泛起莹莹的细闪，化成水雾飘落。
卫子湛失神地望着那束光，半晌后啜了小口茶，并未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