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神尼道:“贫尼此番前来,是想让薛公子拜在温先生门下,学习解毒之法,如此方能阻止那阎王帖祸害武林。”游天峰得知她的来意后,垂眸一叹,幽幽道:“可我听说薛公子对这位温先生颇有成见,那日在缘来斋,他冲撞了温先生,以致贻误了医治的时辰,想让他拜师怕是难了。”
神尼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温先生或许在山上采药,这会儿过去应该能寻得到他。贫尼身子抱恙,劳烦游帮主替我去求个人情。”
游天峰道:“我与温神医不熟,这个人情怕是帮不起。”
神尼柳眉一蹙,道:“这可如何是好?”
游天峰道:“我房里有一个药箱,里面装有两颗百草清心丸,可惜被我那孽徒丁不弃抢走了一颗,如今剩下的这颗你就先给薛公子服下吧。这百草清心丸虽然不能解了他身上的蛊毒,但可以缓解毒性发作,我现在就去取给你。”说罢霍然转身,到房间里取来药箱,将其打开,把里面的百草清心丸递给妙手神尼,“你且给他服下,然后度真气给他,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他心口的蛊毒便能退散。”
妙手神尼按照游天峰吩咐将百草清心丸塞入薛祥口中,再用一碗清水灌入腹中,然后将他扶起坐好,两手运功,将体内真气输送给薛祥。半炷香后,薛祥心口的那大片黑青就开始褪去。
“游帮主,贫尼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贫尼那日特意查看了薛大侠生前喝的最后一碗药的药渣,发现药渣里多了一味忍冬,这忍冬乃是至阴至寒之物,一般只做药引,贫尼一时疏忽,竟忘了交待此事,实在是天大的罪过。”
“你也不必自责,薛大侠死的蹊跷,忍冬未必就是因为你的疏忽而被人放进药里的。”游天峰凝视着薛祥,正色道,“我看你还是想个法子让他克制一下情绪,免得再生出事端。”
薛祥昏睡了好一阵子,百草清心丸药性极强,待他醒来,已是次日午后。薛祥勉强坐起身,凝目望去,只见面前一人,轻纱遮面,身着白色衫裙,赫然竟是冷玉儿,而妙手神尼和游天峰却不见了人影。薛祥突逢大变,此刻见冷玉儿宛如见到自己亲人,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抱住她的腰哭诉道:“仙子,那个老尼姑,她……她杀了我爹爹!”冷玉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她怎么会杀了你爹爹?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吗?”薛祥心头一动,只听冷玉儿轻叹道:“事到如今,也该告诉你了。你的那位妙手神尼前辈,她可是你的生母,她怎么可能会去害你爹呢?”
此话一出,薛祥身躯大震,他躺倒在床上,死一般呆了半晌,冷玉儿望着窗外,泪珠沿杏腮流落,缓缓说道:“八年前,你母亲以为我和你爹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事,她不听我解释,绝裙而去。为了不让你爹寻她到慈航静斋,我便谎称她出游时喘症发作去世,尸体也被水冲走找不到了,你爹信以为真,痛哭流涕,给你娘建了一座衣冠冢。”薛祥忽然坐起,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爹去慈航静斋见她?”
冷玉儿道:“慈航静斋是武林禁地,除本门弟子外,任何旁系弟子都不得踏入一步,更何况是外人。而且,门人死后,遗体须回慈航静斋安葬,这是规矩。”薛祥默然。
冷玉儿接着道:“你娘性子高傲,在武林中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遇到了多少危险,如果不是遇见你爹……”说到这里,薛祥心头一阵剧痛,却听冷玉儿话锋一转,叹息道,“那件事发生后,我为了避嫌,一直没敢去找你爹,也没去找你娘,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得知你娘从慈航静斋出发去了临安,便悄悄跟着她,直到看见你爹和你娘重逢才放心离开,当时他们两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仇人的样子,所以我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你娘她绝不会杀了你爹,她一定是想为某人顶罪。”说罢,她又黯然道,“唉,她不愿你知道她这些年的往事,宁可忍受自己的儿子把她当做陌生人,也不想让他伤心……师姐啊师姐,你这是何苦呢?”
薛祥咬了咬牙,道:“她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
冷玉儿眼泪一抹,道:“也许是她已觉察出那‘阎王帖、修罗刀’的可怖,所以不想让你卷入这场风波之中,生怕你也会……唉!她一生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别人受到伤害,何况是她的亲生儿子。”
薛祥道:“她临走前,可曾告诉仙子,要我去找哪位前辈,拜他为师?”
冷玉儿想了想,道:“好像是……”她忽然抿嘴一笑,道,“让你去葛仙山,找一位叫葛仙翁的人。”
“葛仙山?哪个葛仙山?”
“就是那个大家都知道的葛仙山啊。”
薛祥愕然,冷玉儿嗤笑道:“你居然不知道葛仙山在哪。葛仙山说远不远,离这儿不过百四十余里。”
“那这葛仙翁又是何方神圣?”
“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对,他可以被称作神仙了。”冷玉儿嫣然道,“在这江湖上能被称作神仙的也没有几个。”
薛祥苦笑着,心想,我这辈子要真能拜那位仙翁为师只怕也没什么遗憾了吧。又听冷玉儿说道:“有些事我不能对你详说。你的琳儿已被我救出,只是那个拐走她的马良已不知逃往何处,他的身上似乎有阎王帖的线索。拜师的事可以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温逐流解了你身上的蛊毒,然后去葛仙山。对了,殷默前辈现在想必已在路上,很快你们就会在天师府会合。”
薛祥道:“仙子不随我一同前往?”
冷玉儿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若是得空,可来瑶池仙府找我。”她将一块玉牌交给齐霄,仔细叮咛许久,便自行离开了。
薛祥休息了一阵,很快也起身出发了。在天师府门外,他又见到了张一行,恭敬地行礼道:“请道长禀报一声,说薛祥特来拜访。”张一行回礼道:“公子稍待片刻,小道去去就来。”
片刻后,张一行赶了回来,道:“掌教师兄有请,公子随我来。”说罢领着薛祥进府。张天师会客用的厅堂典雅质朴,薛祥进入时就闻到一股松木的清香,顿觉神清气爽。张天师正襟危坐,正烹着茶,见薛祥过来,微笑着示意他入座,道:“一行师弟先前多有得罪,世传这里就替师弟给公子赔个不是。”
这位张天师姓张,名宗演,字世传,是龙虎山第三十六代天师。
薛祥接过茶,回礼道:“天师不用见外,一行道长也不是存心刁难,他还与我切磋武艺,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张天师微笑道:“既如此,那便是世传多虑了。”他收起笑容,“我与公子有缘,公子也不必见外,以后叫我世传就好。”
薛祥兴奋道:“世传兄,有件事,我……”他忽然脸色一变,叹息道,“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天师道:“公子若是想问你娘子现在人在何处,不讲也无妨。”薛祥苦笑道:“你还真懂我。”
张天师道:“这个你放心,等用完午膳,我自然会让你们小两口相见。”薛祥道:“那就多谢世传兄了。”
“不必客气。”张天师摆了摆手,忽然道,“听说你……中了三日疯?”薛祥一怔,心想,什么三日疯,我几时中过那玩意?于是摇了摇头,道:“兄台莫要听外人胡说,在下身体好着呢。”张天师道:“薛兄这三日可有遇着什么怪事?”薛祥道:“我这三日一直跟着我……”他本想说妙手神尼是他娘,话到嘴边又改口道,“我父亲生前的挚友妙手神尼前辈从福建赶到龙虎山,一路上遇见的事情多了,也没见有什么怪事。”
张天师道:“你们路上有没有在林中露宿?”
“林中是什么地方?”
张天师哑然失笑,道:“林中就是树林之中。”
“哦。”
“所以有还是没有?”
薛祥想了想,道:“在信州郊外的林中,我们确实小睡过一晚上。”
张天师喃喃自语,口中不停地说着“信州郊外”,忽然问薛祥:“你们夜里有没有生火?”薛祥点点头。张天师又问:“下半夜火灭了吗?”薛祥道:“灭了。”
张天师道:“你还记不记得,火灭了之后,冒出的是烟是什么颜色?”
薛祥道:“世传兄,你有话直说。”张天师道:“薛兄,我担心你是如师太所言,中了那蛊虫‘三日疯’的毒,所以才想向你求证。倘若冒出的是深青色烟,那便是了。”
“这我就记不太清了。”薛祥说,“我只记得那晚过后,我的精神就不怎么好,有时还产生幻听,甚至还认错了人。”
“师太说你昨日受了刺激,两眼通红,与三日疯的中毒之状确实有几分相似。”张天师说罢,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记不清楚,那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哈?什么意思?”
“信州一带几日前爆发了怪病,很多村子的村民都莫名其妙地死亡,官府检查尸体的时候,都在他们身上发现中毒之状,经过确认,是一种此前在江湖上从未见过的蛊毒,因为中蛊之人往往是在三日内死亡,故名三日疯。”张天师说罢,勉强笑了笑,“不过你命大,竟然可以挺过三日。”
“你说的这件怪事我是没遇到过。”薛祥陪笑道,“我们住的地方离信州城其实还很远,没有入城,附近也没有什么村子,下蛊的人要真是冲我来的,那他一定也费了不少体力。”
“唉,真希望他不是冲你来的。”张天师微微一叹,道,“我这里有温先生开的方子,可以解了三日疯的毒,薛兄症状尚轻,待会我让人将药量改少些,你按日服下,不出三日,此毒必解。”薛祥躬身道:“多谢世传兄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