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雾深落花重,无枝可倚叶暮穷。
泰平听着扶垚讲述时,两个人已经转到琼文路,越过皇城朝阳门一线,来到东西向的银露大街。一片枯黄的叶子挂在银杏树的枝头上,扭曲纠结地随风摆动,就是不肯被寒冬之手撕扯下来。
那片枯叶多么像人啊!泰平竟然在心中有种感慨,为了那叶子不屈的劲头,也为了将在寒冬中萧索的一切。泰平突然有一点伤感,或者说是莫名其妙的悲哀,这让他自己不禁吓了一跳。
泰平不由得想起田垦,不知这位亦师亦友的雪地熊团将领,眼下正在做些什么?尽管田垦很少向泰平提及,但是他知道田垦对泰姝姑姑有情,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妻,就是因为心中放不下姑姑。
或许,姑姑泰姝就是田垦心头那最后一片叶子吧!有了这么一份念想,田垦才有更多可以回味的过去,否则他的生命里将只剩下战团,还有那无边无际的雪原。
母亲曾经对泰平说过,父亲对田垦的评价最高,认为如果雪地熊团托负给一个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田垦。作为田氏一脉的后代,田垦除了剑术高深,其兵法战策更是精通,最难得的是治理城市颇有一套。不过,田垦非常懂得谦卑做人,不愿在北靖六镇崭露天角,以免降低泰德的威信。
或许有朝一日,田垦会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母亲颇有些神秘地对泰平说。这话令泰平觉得太有深意,原本还思索一番,没想到出门之后,他便立刻忘到九霄云外,钻到北靖热闹的街市去了。
经历了一路波折,泰平成熟了许多。
为什么田垦对时局把握得那么准?他为何能够左右父亲的决定?田垦心中到底想些什么?他有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想到这些,泰平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泰公子想家了?”
“泰平出来日久,倒是真的有点怀念北靖的烈酒了。”
“扶垚认识几个酒馆,珍藏烈酒绝对够味,哪天我请公子去尝尝?”
“多谢扶爵爷。泰平还想向扶爵打听一个人。”
“谁?”
“项公。”
“泰公子怎么想到项公呢?他曾是昭皇最亲信的人,地位与声望极高,立下过非常大的功绩。不过,昭皇封赏有功之臣时,他辞去一切要职,只保留了公爷的称号与俸禄。”
“他为人如何?”
“项公避居府邸,鲜少参与政事,表现得清心寡欲,一心只求梵法,给人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不过,我听容若说起,项公对泰德抚司很敬重。”
“扶爵觉得血王座有没有吸引力?”
“泰公子想说,项公会不会竞争帝国皇位?不会,不会,项公早就借首辅芮隐之口,明确说他不会参与争夺帝位。”
“嗯!”
“公子请看,前面的那条路就是银露大街了。”
此时,银露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增多,往来的商旅络绎不绝。与西城的路网相比,连接着银露大街和天街之间的巷路,狭窄不少,但巷路里的店铺却一家挨着一家,生意也都极好。
两人又向前走,一直到达天街和琼文路的交汇处。
泰平向西看去,弯弯曲曲的水流如同银蛇,正向西向东延展。昭阳城水系纵横,西水门引入银河水,经西潮湖后,流入昭阳管网,首先供应城西和皇城,然后再流向南城众多商铺。
与初次进城时见到的岸边不同,琼文路以西的堤岸上显得单调,几乎没有挂着五颜六色酒旗的两三层的小楼,更没有灯红酒绿的景象。在树木之间间或立着几座纳凉的亭子,几个无所事事的叫花子,倒在里面休息。
冬季已至,堤岸边铺着一层层发黄枯萎的叶子,有些叶子随风再次卷起,飘到河面上。河里没有一只游船,孤孤单单的。早晨结冰的河水已经化冻,在冬日的暖阳下泛着亮闪闪的波光。
“泰兄弟,天街是亚夏大陆最繁华的街道,不过城西那边没有什么可看的,咱们还是沿街往皇城朝阳门方向去吧。我看今天时间也不早,就不陪你转到东城了,而且昭阳东城没有什么可看。”
“东城就是所谓的平民区吧!”
“的确如此。居住在那里的人,大多是流民、脚夫、铁匠、木匠、鞋匠和流浪艺人,贵族氏家弃之不用生病的奴隶,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昭阳‘食客’和小偷。街巷拥挤不堪,房屋低矮潮湿,暗垢流溢,藏污纳秽。不过,东城也有许多有趣的去处,还有一些心怀侠义的好汉,那里的故事并不比其他地区少呢,有机会泰兄弟可以去见识一番。”
两个人边说,边向天街东边纵马而去。
“扶爵,天街两侧的小巷有哪些好去处?”
“紧邻琼文路,第一条巷路便是樟台路,除了妓馆之外,还有不少绸缎庄和布匹坊,以及亚夏大陆国家各式各样奇装异服的特色店,其中有几家还来自海外呢!”
“海外?”
“这些经营外国异服的商人,多是庄帝继位之初,从异域来到昭阳经商者的后代。那时,海上贸易往来很多,翰海和尘海都有商船驶来,装载异域货物进入亚夏大陆。后来翰海海路变化,飓风、海啸频繁出现,原有的岛屿多数消失不见,使海船缺少了方向和供给之地,导致篷冲列岛和仙莱大陆往来锐减,以至于后来彻底断绝。”
“我听荀由学士说过,宣帝执政时期,星海海域突生大变,之前作为中转的中途岛消失不见,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也很难找到海上贸易的航道。冰海冰川大增,火海赤潮汹涌,这两片海域几乎成了死海,更无人敢于航行。相比较而言,翰海海域因为篷冲列岛相近,倒成了仙莱大陆与亚夏大陆海上连接的纽带。只是由于海盗劫掠极甚,仙莱大陆冒险的大船多被拦截,能够抵达亚夏的不足十中之一。”
“哈哈,荀由学士倒是有些学问的。如果是庄帝时期,帝国仍会主动探寻海上线路,对外宣扬七子之神和教化,树立大国之威。”
“眼下难道不可探寻海上航线吗?”
“如今银夏帝国虽是霸主,但实力不及庄帝鼎盛之时。据采诗府留在篷冲列岛的暗站传来消息,仙莱天帝教极为盛行,即便梵教也在尘服大陆流行,一旦海上贸易重现往日之势,难保不危及七子之神在亚夏的地位。”
“那也不能因噎废食啊!海上贸易一旦开通,对老百姓定是益处多多。”
“难得泰兄弟有此见识。据在下所知,仙莱大陆始终没有放弃,多年以来,一直在努力开拓新海路。”
“仙莱大陆为何这么积极?”
“向往。泰公子应该明白,一个文明若是强盛,就会如灯塔一般,吸引四面八方的船只靠岸。”
“我想,除了学习亚夏文明之外,仙莱人也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将他们的文化与特产输出到亚夏大陆。”
“泰公子说得没错,文明就是需要碰撞才能进步。”
“东伯远赴海外,也是带有这种目的?”
“周植离开昭阳的时候,扶垚的年纪尚小,只是听说他卷入一卷大案,被迫出海去仙莱大陆。”
“扶爵似乎不愿意多谈。”
“即使采诗府容若次臣,对这件案子也讳莫如深,扶垚自然不好乱讲。”
“那么,扶爵就讲讲帝国会不会一直雄霸亚夏大陆吧!”
“公子如果问我昭阳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或者在哪里能买到奇珍异宝,扶垚是绝对能够说出一二,可是讲到帝国雄霸天下,我不敢乱说。”
“如果每个贵族都只是安于享乐,天下无论如何变化,与他们都没有任何关系,将来恐怕是要倒霉的。”
“扶垚虚心接受批评。”
“泰平只是胡说而已。”两个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