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针锋相对,气氛急转直下,仿佛暖阳被阴云遮蔽,原本轻漾着温馨的空气,刹那间紧绷如弦。
四下寂静无声,唯余窗外微风轻拂枝叶的沙沙细响,似在悄然叹息这突至的僵局。
望着女儿倔强的小脸儿,白夫人心中也感到怅然,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哪怕半分逼迫女儿的意思。毕竟是母女连心,相较白槿宜与她父亲间的敬畏疏离,母女间的感情,更加多了亲昵与温情。
惟其如此,她便忍不住放柔了口风:“槿儿,为娘也不想瞒你,我与你父亲已然定夺,要给你谋一门良缘佳配。咱白家乃名门高第,消息才稍稍透出,媒人便踏破了门槛。此刻,他们都候在府上,就等你这位主角露面。为娘细细瞧过名录,皆是些才情出众、品貌俱佳的青年翘楚,个个都衬得起咱们白家的门楣。”
“他们是入得了白家的眼,却未必能入得了我的心!我又不是个物件儿,摆在那儿好看就行!” 白槿宜柳眉紧蹙,嘴巴像连珠炮似的,不假思索地怼了回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你未曾尝试,便知道不能?或许机缘巧合,转角便能遇良人。” 白夫人苦心规劝,试图以美好的愿景,化开女儿心中的坚冰。
“哪有这般多巧事!” 白槿宜却是冷哼一声,声音仿佛冰刀霜剑:“天下的姑娘千千万,有几个可以嫁得一个称心合意的丈夫。远的不说,就说您自己,您当年嫁给我的父亲,又有几分真心实意?到头来,还不是一误再误,将错就错。”
“你…… 你怎可如此对娘讲话,实在是放肆!” 白夫人面色骤变,眼中满是震惊与痛心。她委实没有料到,平日里心拙口笨的白槿宜,言辞竟如此犀利,思维也敏捷,胆子大得敢直接跟她顶嘴。
这几句话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入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下子将那些深埋的伤痛与遗憾,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但女儿所言,确实是事实。
遥想当年,她身为将军府的掌心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青春正好,敢爱敢恨。纵然如此,父辈却唯独没有在女儿婚姻大事的选择权上,给予她相应的自由。
不管女儿是否愿意,独断的父辈,直接以最强硬的姿态,将她强行许给了白家,从那以后,白夫人便收敛了锋芒,安之若素地扮演起自己贤妻良母的角色,往昔的磊落洒脱,皆成梦幻泡影,深埋岁月。多少个午夜梦回,十八岁的倩影萦绕眼前,只是往昔如梦,再难追回。
多年来,她总是刻意回避着这些,但女儿只用了几句话,便轻易撕开她表面的伪装。
白槿宜明白自己这番话多么出格,望着母亲失落的神情,当女儿的心里也后悔,可成婚的意义实在太过重大,一旦松口答应了,她就得告别现在逍遥自在的日子,一头扎进那茫茫未知里。
也许嫁给个做小买卖的,成天起早贪黑,跟那些三教九流打交道,浑身沾满铜臭味;再不然跟着个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就围着几亩地打转,最后变成个又黑又瘦、满手老茧的农妇。
诚然,除了这两种极其恐怖的设想以外,没准还能有第三种可能,自己真的能在父母的安排下,促成一桩幸福的婚姻,然后和和美美,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可这愿望毕竟还是太过渺茫,有母亲的经历在前,白槿宜实在没法乐观,她只能在人生道路的选择权上寸土必争。
白槿宜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决。“女儿不是放肆,女儿只是实话实说。父亲的脾气那样坏,您能与他相伴一生,已是足够辛苦。可娘也要知道,并非人人都能如您一般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休得胡言!大人的事情,你小儿家懂什么。总之,你父已下严令,为娘言尽于此,这会儿他已在大堂候你,去与不去,你自行斟酌吧。”
眼见话头越扯越长,再争论下去,讲到天黑也不会有结果。无奈之下,白夫人只得祭出夫威,撂完这句话,她便不再纠缠,转身离开了白槿宜的卧室。
至此,屋里就剩下白槿宜一个人,少女满腔愤懑,偏偏找不到地方宣泄,于是恶狠狠地在屋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跺得地板 “咚咚” 响。
“夫人慢走。” 寸心守于门外多时,见主母出来,忙欠身行礼。
白夫人却似没听见一般,眼睛直视前方,脚下一步也没停。
小丫鬟心思灵透,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明白:“夫人这是带着气走的……”
想到此处,她来不及再作考虑,忙即敛起衣袂,向小姐的卧房快步走去。
谁成想,刚一开门,迎头便撞上了破空飞来的白纸炮弹。炮弹不偏不倚,在寸心头顶上炸开,“啪” 的一声,五十遍《女德》书页如冬日落雪般,纷扬散落。
目光越过重重纸片,寸心一眼便是见到,自家小姐,此时正对着空气大声讲着脏话,那呲牙咧嘴的狠样,像极了一头发了狂的母狮子。
她赶紧掩上房门,疾步趋近,问道:“小姐,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谁惹你不高兴了。”
“寸心,是你啊,对不住,没砸着你吧?” 白槿宜一看是寸心,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脸上满是愧疚。
“小姐这下力道足够,但准头儿差了点儿,并未碰到脑袋,擦着边儿过去了。” 寸心摸着脑袋,笑着宽慰。
“那就好。” 白槿宜微微释然,复又叹气。
“小姐,究竟何事惹您不快,不妨跟咱们讲讲。” 待她冷静下来后,寸心又轻声地问。
“罢了,告诉你也无用,此人太难对付,我都没辙,何况是你。” 白槿宜摇头,一脸颓然。
寸心一听,眼睛瞪得溜圆,腮帮子一鼓,来了脾气:“小姐这话,也太小瞧人了,不错,咱是没什么本事,可咱也懂得为主分忧的道理,更何况,小姐平日待我十分不错,咱总不能让白吃您几十块桂花糕吧。您就跟我说,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惹您不痛快,咱一定叫他好看!” 她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撸胳膊挽袖子。
白槿宜侧目一看,见这丫头目光坚定,义愤填膺,眉宇之间确有几分真情实感,她感动之余,心中亦不禁有些好笑。
于是拇指一挑,顺势说道‘好一个忠心为主的丫鬟,好一个不畏强权的勇士,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本小姐再要拦你,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那可不。” 寸心脑袋一扬,回答得干脆利落。
‘好,我就告诉你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惹得本小姐不痛快。’
‘小姐只管说,看我不给他点颜色。’
‘嗯,此姓白,大名白文彪,人称白老爷,你家小姐我的老子便是!’白槿宜煞有其事地盯着小丫鬟的双眼,说完,还伸出手掌,郑重地拍了拍寸心的肩膀。
“这.....”
‘怎么样,可有胆色?’
“有!不过,咱们还有个请求。”出乎意料地,寸心竟然没被吓到,仍旧眼神坚定,毫无怯却。
这反应倒让白槿宜一怔:“但说无妨。”
“咱们这趟,多半是有去无回了,求小姐看在咱平日伺候尽心的份上,赏一斤桂花糕,权当壮行。” 寸心咬咬牙,说得决然。
“臭蚂蚱踢喜鹊,你就只会露黑腿!”
白槿宜白了她一眼,扭过头去,不想搭理她这孩子气的话。
寸心也不生气,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纸捡起来,还笑嘻嘻地说:“小姐,您别气了,老爷想扳您的性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咋气成这样,您可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你说错了,这次他可没扳我的性子。‘白槿宜声音骤然转冷。
’那又是为了什么?‘寸心好奇的追问。
’想必是为了自己不再头疼,您家老爷一发狠,干脆要把你主子嫁人了,母亲今早过来,就是问了说这件事的。‘白槿宜哼哼地说。
’原来如此,我说的吗,往日也不见夫人替你梳头,偏巧今日来了,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寸心思索了一刻,忽然笑道:” 恭喜小姐,要出阁了!‘
’恭喜你个头,出阁是假,出恭才是真的!‘白槿宜秀眉一挑,张口便是一句粗话。